《君看一叶舟》枝行也

1、第 1 章

　　自从当日我跳完那曲泫花舞后，来玉楼的人愈发多了。
　　在这里，你总能看到各种人：有达官权贵一掷千金，也有少年墨客挥毫泼墨，也有普通市民凑热闹，甚至还有乞丐挤在最外面看戏。
　　但是他们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人。
　　他们慕名我的泫花舞而来，他们为我精彩的舞姿喝彩，他们赞叹我绝美的舞姿，但是他们怎么可能真正懂泫花舞的含义。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怎么可能静下心来细细品味。
　　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我也差点忘记我是谁了，我其实是有名字的，我姓段名舟。我是右丞相的段楝的最小的孙女，本应该是金尊玉贵，衣食无忧的。我小的时候集全家的宠爱才一身。一直到我十岁的那一年，太子倒牌，全派清算。段楝曾经为扶持太子坏事做尽，段家受到了牵连，举家几乎覆灭。
　　除了我。
　　我当时年纪太小了，没死成，被发卖到了这个这个地方。
　　我身边的人看着我稀奇，和她们不一样，总是以欺负我为趣。
　　而师傅，自然是帮她们的，因为为首的是他的女儿。
　　“如津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面纱。”快到我表演了，我才发现我的面纱不见了。
　　如津是我师傅的女儿，是跳簪花舞的如津，一直和我很不对付，她不太看得惯我。师娘走后，师傅不管我们，都是这位如津姑娘带着人在那到处惹事兴风作浪，扰的我不安宁。
　　“我怎么知道你的东西在哪。”如津翻了一个白眼，翘着二郎腿坐在那。
　　我有预感，我的面纱是被她拿走了，但是我没办法直接说出来，我也不敢说出来。可是玉楼交代我们舞女出去表演是要带着面纱的，否则有失体统，是会被师傅责罚的。
　　我朝她看了一眼，她神色还是如之前那般傲慢，她身边那些人都在那掩嘴笑话我。
　　算了，我跑一趟吧，我的床下有多余的面纱。
　　以后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放在自己身上，否则会被别人拿走，这次还好赶的上，下一次万一误了正事可不好。
　　每一次吃亏，我都会在我心里记下，防止下次同样的事情发生。
　　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我必须学着小心翼翼，尽量不能惹到他们，不然最后吃亏的是我。

　　“华兄台啊，好久不见啊，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嗯。”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淡漠。
　　我取完面纱回来，从主看台的帘子后面经过时，听到了那一声“华兄台”。为什么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好奇心驱使着我，我悄咪咪地将帘子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在那么多看官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华兄台”。
　　头戴一顶宽边帽子，微微遮住了他疲惫不堪的面容。帽子的边缘已经因为岁月的侵蚀而略显破旧，上面还散发着些许沙尘。他眼神低垂，从中透露出他饱经沧桑的忧伤。
　　很显然，他不是很想和旁边的人说话。他只是随声回应着身边的人，然后在一旁找到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他微微抬头，我对上了他的眼睛，深邃但不严厉，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还是挺好看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我忽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往事，头突然痛了一下。这几年来，旧事就想我心中的一根刺一般扎在我心中，我没办法去改变它，对于此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努力强迫自己忘掉这些事情，并且努力在这个无亲无故的世界上活下去。
　　“段小姐，到你了。”
　　直到有人唤我名字，我才回过神来。我痴痴地接起旁边女孩递来的丝带，缓缓地走上舞台。我和往日一样挥动着手中的丝带，跳着已经快失传的泫花舞，听着台下人的掌声，我心底只觉得一阵麻木。
　　不同于往日的是，我总感觉那角落里有人投来的目光和别人不一样。
　　不是嘲笑看戏般的目光，而是带着一丝悲悯，同情的目光。
　　我在努力地避开那个角落投来的目光，因为我总感觉它太炽热了，炽热到现在的我已经没能力去接它了。
　　从一千金大小姐到如今的卖艺跳舞，期间的坎坷艰辛，一路的心酸又有谁能知呢。
　　但是我又没办法怨恨，毕竟是段家坏事做尽，如今也算是天道好轮回，我又怨得了谁。
　　我常常想着：我宁可我当时死了，也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强。
　　但是全家人就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再怎么样也要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好啊！不愧是泫花舞，果真是名不虚传。”
　　“久闻不如亲见，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了。”
　　我跳完了，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台下的观众为我喝彩。我内心冷笑着，这些俗人哪里知道这举世闻名的泫花舞的真正的内涵。
　　我再下台去的那一瞬间眼神扫到了角落里的那个男子，他总算微微地抬起了点头，也像其他人一样看着我，不过，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与我对视的瞬间他的脸突然暗沉了下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说，我敢肯定他应该是想到了谁。
　　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自己坎坷的身世，亦或是想到自己不如意的事业，或者是想起自己某位已故的亲人，又或是死去的亡妻。
　　但是我敢相信，仅从他刚刚的反应来说，他肯定是看懂了我的泫花舞。
　　对我来说，能看懂，这就足够了。
　　我下了台，又悄悄地朝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清楚又模糊地看到了他的脸，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似乎流下了一滴泪。
　　你我皆是滚滚红尘之人，不知道为何事而恼着。
　　“看什么看，快走！”和往常一样，旁边的人招呼着我快走，生怕我站在这里挡着了她们宝贝如津的道一样。
　　因为我后面便是她出场了。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华兄台已经离开了。
　　我叹了一口气“终究是萍水相逢。”之后，便回到了我自己的住处，那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破破旧旧的，却容得下是十多个人住。我走到我的床边，换下来身上华丽的衣物，重新穿起了那旧麻衣。
　　我拿起我换下来的衣服，再将如津一干人的衣服放在盆里。
　　我现在要趁她们没有回来之前先将她们的衣服清洗干净了，她们才不会故意找我难堪。
　　“那个华兄台究竟是谁呢，怎么看得那么眼熟......师傅今天是要回来了吧。”我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在那想着各种事情，忽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我才回过神来。
　　“好个大小姐做派，怎么在这帮我们这种低下之人洗衣服呢。”她跑到我身边，昂着身子大笑道。
　　她后面的人随声附和。
　　我已经习惯了她每日言语上的骚扰，我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实我心里是不想的，我曾经也反抗过，但是没有什么用，反而会有更多不好的事发生。我宁可乖巧一点，听话一点，可能还会过得舒坦一些。
　　不知道如津做了什么事，我能感觉得到她现在心情比较好，我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
　　“诺，你去那里把这个吃了。”如津扔给我了一包残羹剩饭。
　　我摸了摸饿得直叫的肚子，默默走到角落里，吃着我的午饭。
　　我多么想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啊。
　　“我问你呢！大户人家是什么样子的？你小时候是不是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的？”我瞧见如津的那副痴痴的神情，我就知道她怕是今天遇到了什么富贵人，对她许下了不切实际的诺言。
　　作为她的师妹，我还是看在师娘的面子上很有必要提醒她两句：“大户人家也不一定好，其中的苦你们又哪里晓得。”
　　是啊，大户人家哪哪都不好......我宁可生在小门小户，也比这无亲无故的强。
　　“哼哼，你是嫉妒我，嫉妒我有朝一日......”
　　“舟小姐，师傅找你。”有个小师妹突然找到我，说是师傅找我。
　　我第一个反应是害怕，细细地回想着我这几日做的事情。但是我自认我这几日老实本分，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实在是想不出来师傅为什么叫我过去。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如津，她朝我摇了摇头，摊了摊手，意思是她也不知道，她这几日没有在她父亲那说过我什么坏话，应该还不至于......
　　“舟小姐，师傅找你。”小师妹看我停在了原地，又在我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句。
　　“哦哦。”
　　我回过神来，没有办法，我只能随着她去找师傅，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

　　师傅站在那里，脸上褪去了以往的严肃，反而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笑着看向我。不同于往日的是，师傅身边多了一个男子。正是昨日在台前看到的华兄台。
　　相比于方才在台前看他的样子，他明显收起了那些破旧的衣服，穿上了一条华贵的衣服，头上的帽子也不带了，整个人显得更有精神了。但是那一种憔悴感还是在的。
　　“如舟，这位先生你可认识？”师傅向我招招手唤我过去，那种演出来的温柔看得我犯恶心。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位华兄台，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我确实对他有些面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应答道：“认识，这是我.....”
　　听到“认识”二字，那位华兄台眼睛明显亮了，接着帮我回答道：“这是我故人之女。”
　　故人之女。
　　故人......
　　哦，我算是明白了，他应该和段家有关系，那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