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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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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温软又刺骨的雨丝啪啪打在脸上,让人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春天到来的迹象本还淡着,因着这雨水,倒是浓重了许多。
暖国的雨,在这片泛水的土地上铺满细密的绿意,将泥土中春天的气味从大地深处揉捏了出来。草叶湿湿的芬芳,缀着几缕还不大鲜明的娇红,或许这就是春天吧。
必姚冒着纷纷的雨丝,狼狈地冲进自家小姐的房内,还未坐下便揽起桌上的白玉茶壶猛灌茶水。屋内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应声走了出来,见这丫头如此作践上好的普洱不禁一阵惋惜挫叹。
必姚抬头,樱红的唇瓣微微勾起,放下茶壶,跳到苏僢面前,亲昵地挽着苏僢的手道:“小姐,那东西必姚给你带来了。”苏僢闻言又惊又喜,如花似玉的容貌因着这焕发的眼神显得更加动人。
必姚一个轻跃,转身掏出一个红色包裹,纤手揭开扣解,露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
苏僢会心一笑,美目弯弯,天地为之失色。拿起盒子,感受到手中传来的冰凉触感,她臻首微低,剪水秋瞳里竟泪光闪闪。
必姚见状,忙安慰道:“小姐,千万别哭,哭花了脸可就不标致了。找到夫人的遗物是件好事儿啊,夫人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小姐如此孝顺,定会开心的。”
苏僢闻言止了泪水,抬头对着必姚微笑道:“嗯。我不哭。我只不过是好久未见不适应罢了。”
必姚轻抚苏僢的玉背,待其缓和过来了,扶其到房内小睡。
她小心地将盒子放在檀木箱子里,扣上一把小金锁,随即长呼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终于帮小姐把这事办好了。
回头望望塌上美人,必姚抿嘴一笑,扣上房门退下了。
踏着苏府的鹅软路,眼前还飘洒着淡淡的水汽,周边的花草被春雨踱上一层迷人的朦胧之色,风景甚好。
必姚不自觉想起一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这句子,衬现下这景致怕是再好不过了。
她今日心情欢畅,也不打伞就如此在蒙蒙细雨中兜转了起来。路过小池,见池上花色未沾半点,不禁生起对夏日时那莲花的向往之情。扶着池上边砖,必姚看到池中波纹点点,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
池中女子面目姣好清丽,一双桃花眼调皮地扑闪着,柳叶黛眉,肤如凝脂,美丽不可方物。
必姚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若是她命好,同苏僢一样是个小姐,那她会感到称意。只可惜,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丫鬟,这等容貌,怕是会引祸上身。自己如今也就十四芳华,比苏僢小了四岁,皮肉未长开,已经这般摸样,今后怕是还会趋长。
现下,必姚给自己梳理了厚重的刘海,平时低着头就挡去了半边脸,饶是抬头这俏丽之色也登时去掉了三四分。
对着池子沉思了半会儿,必姚一下心神恍惚,摇摇头理清了思绪,就悄然离开了。
回到自己住着的别院,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己的房门口兜转,不禁感到苦闷无奈。这酸秀才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也对苏僢一片痴心,可惜,门不当户不对,最重要的是苏僢并不喜欢他。
吕秀才看到必姚,慌忙冲上前来,热切道:“必姚姑娘,苏姑娘最近可好?”必姚见这秀才目光中满含希冀,衣衫半湿,猜想他怕是在这雨中等候多时了。
必姚细声道:“公子不必牵挂,我家小姐过得很好。”
吕秀才好半晌都在呐呐自语:“她很好,很好就好。”
必姚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现在想想就怨那时小姐好心为他解难,让这男子对她情根深种了。
“公子,你听必姚说一句可好。”
吕秀才受宠若惊一般慌忙点头道:“这自然可以。”
“吕公子,你对小姐一片痴心奴婢看得出来。只可惜,你们饶是两情相悦也终究难过家门一关,你不如趁早收心,好好读书,将来若是状元及第也并非没有希望。”
吕秀才听必姚前几句登时眼神灰败,面如死灰,听到后面几句实在话,俊秀的双眼又闪着火花,必姚见他如此,不由升起罪恶感。
男子恭敬地朝必姚作了个揖,轻声道:“多谢姑娘提点,我必定会努力读书,今后若是有所成果,一定来苏府下聘礼。”
闻言必姚微微一笑,好看的嘴巴轻轻咧开,露出两排皓白晶莹的贝齿:“公子果然是明白人。必姚会好好照看小姐的。”
吕秀才这一刻又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看上去自信满满,倒是没有那一般书生的酸腐之气。
目送那痴情男子离开后,必姚暗自庆幸道:幸好这男子还未糊涂掉。
打开房门,屋内摆设十分简陋,倒也整洁干净,没半点下人地方的污浊之气。
必姚顺势往木塌上一躺,两眼一闭,就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天才微微亮,还有淡淡的雾气没有散去。
今天是老太君回来的日子,必姚记得。
必须要早点做准备,苏僢想必已经起身了吧。
熟练地做好洗漱工作,必姚穿上一身水蓝的婢装,,步履轻妙地走出房门,向苏僢的闺房走去。
昨日的雨渍已经消失殆尽,明朗的日头微微升起,空中薄薄的雾水飘着阵阵花香,路上景色明媚无边。
苏家这园林倒设计得巧妙,每一条走道上都铺着昂贵精美的天然质鹅软石,那不同一般的鹅软石颜色繁杂,而是清一色的青灰,摆在道上也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两边花草繁多,且花时不同,因此四季都不会单调。
必姚想着,苏家最多的摆设怕是那假山石吧。陪着绿色的林木,灰白色的石头常常在阳光下显现出重叠交错的样子,幽深秀丽。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苏僢闺房门口。必姚轻轻推开房门,望见苏僢已经梳妆好坐着等她了。
今天的苏僢又是别有一番韵味,她穿着鹅黄的羽衫,曼妙的身姿在轻纱之下显得更加修长,又不让人觉得有失庄重。脸上略施粉黛,透出一股空灵若仙的美丽,让人移不开眼睛。
苏僢抬头看到必姚也是惊艳了一番,这丫头天生一副好相貌,只是平时不爱显露,如今认真地穿上了婢装,一身清新的水蓝色,又唇红齿白,加上皮肤白皙,真是玲珑有致,不在自己之下啊。
两人愣愣地对视了半晌,还是必姚先反应过来:“小姐,快随必姚去前厅吧,老太君怕是快要到了。”
苏僢回过神来,淡淡一笑,站起身来应了一声,莲步轻移随必姚出了房门。
一路上两人默默不语,必姚先开口道:“小姐今天真是漂亮极了,三姑娘肯定嫉妒死你。”
苏僢闻言嗔道:“就你这小妮子嘴甜,人家貌美如花怎么回来嫉妒我呢?”
必姚想起那张娇媚十足的脸,再看看眼前清丽绝美的女子,心想:在气质上,那蹄子同苏僢说是云泥之别也绝不为过啊。
两人就这样嬉笑着到了前厅门口,苏僢为人拘谨,刚刚同必姚一闹,倒是完全放开了。众人都齐了,见苏僢进来,都着实惊艳了一番。必姚跟在苏僢后面,头低得很下面,看上去恭恭敬敬。
苏僢向来礼仪周到,她优雅又不失恭敬地冲众人问安示意。坐在前座的中年男子便是苏僢的亲生父亲苏秦,虽然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爹,但面容却依旧俊朗,不失风采。他欣慰地点点头,示意苏僢可以就坐了。
苏秦很疼爱苏僢,但更疼爱三女儿苏晓。苏晓就依偎在自己母亲赵氏的怀里,甜甜地笑着,见苏僢进来,面色微动,但还是极其甜美地冲苏僢问了声“姐姐好”,苏僢也极其有礼貌地回了礼。
赵氏为人温和,却生了个泼辣的女儿。这苏晓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脾气又暴躁,只有在苏秦和哥哥们面前像只讨人喜的小猫一样温顺甜美。
必姚打量着赵氏,发现她眼角松驰,虽然依旧美丽,但却显露出病态。看来是又犯病了。
苏家也就她们这样两个女儿,其他三个儿子也都到了。
大哥苏晨简直可以说是升级版的吕秀才,饱读诗书又温和有礼,长得又十分俊秀。苏僢在家排行第二,是已经逝世的刘夫人的唯一子嗣。接下来就是只比必姚大了两岁的苏晓。排行第四的是苏剑,人如其名,苏剑是个弄武好手,只不过这人远远不及名字来的俊逸,长得极其粗犷剽悍。小儿子是三个儿子里面最得宠的,叫苏黎,十分精通算术,相貌平平,但城府很深,脑子很灵活。
老太君是苏秦的母亲,也就是苏僢的奶奶,去年冬天去了海南过冬,今年春天就回来了。
大家为了迎接老太君都费了一番心思。
半晌过后,家丁通报老太君已经在门口了。苏秦显然有些激动,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好久不见当然思念。
众人望着门口,终于如期看到了那个满头白发颤巍巍的身影。
老太君衣着华丽,已是满头青丝,脸上皱纹横生,目光慈祥柔和,极其平易近人。
苏秦走上前去,扶着老太君坐好,寒暄了几句。
赵氏招丫鬟给老太君拿来软垫放在椅背上,推苏晓和苏僢过去问安。
苏晓冲老太君甜甜一笑道:“奶奶好。”闻言老太君笑开了花,满目慈爱。
苏僢淡淡地行了礼,老太君看着苏僢,感慨道:“小僢长得越发标致了,和刘真一样地美丽啊。”
“娘,刘真已故,您老不要总说起她,引得众人伤怀啊。”赵氏温声道。
老太君轻轻一笑,道:“对啊,你说得对,看看我,又把好事情搅黄了。”
苏晓甜笑了几声,又将气氛弄得活络。
必姚注意到,自打刚才老太君提到刘夫人,苏秦就沉默不语了,苏僢的脸色也不太好。
她伸出手,拍了拍苏僢的背,看苏僢面色缓和了些才放心下来。
众人围绕着老太君一直到饭后,晚膳结束后,苏僢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带着必姚退下了。
“小姐,你不舒服么。”必姚担心地问。
苏僢疲惫地一笑,道:“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送苏僢到了房内休息,必姚到厨间弄了点小米粥,小心翼翼地送往苏僢房里。
放下托盘,必姚目光投向帘内,竟发现塌上无人,着实一惊。急忙冲到房外寻找苏僢。
“小姐!小姐!”必姚心急如焚,刚想大声呼喊,突然有一股力量把她从后面扯去。她一惊,等到缓过气来,才发现拉她的人就是苏僢。苏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必姚不要出声。
必姚惊疑不定地看着苏僢,这才发现她们是站在了苏秦门外。
房内隐隐传来了谈话声,必姚悄然回头观望苏僢,原来苏僢是在偷听。
“今天老太君又说起她!怎么办,我受不了了,是我们害死她的!”是赵氏的声音。
“给我闭嘴!她已经死了!”这是苏秦。
“死了?你看到没有,苏僢长得和她多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的女儿当然长得和她像。”
“呵,那也不是你的女儿么。我看是刘真来索命啦。刘真啊,我求求你,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找我的晓晓啊。”
“够了,你要再给我提起这件事,别说是刘真,我都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里,必姚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她担忧地看向苏僢,见苏僢面色苍白,双唇发抖,似是站不住了。
必姚伸手扶住苏僢,报以苏僢安慰一笑。苏僢嘴角勉强勾起,也对着必姚凄婉一笑。
房里很长时间没了声音,必姚感到自己的腿在发软,天哪,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被老爷和赵氏害死的!可是必姚知道自己不能乱,因为她家小姐比她更加心乱。
她伸手握住苏僢的纤手,轻轻扶着她离开院子。苏僢一语未发,面色像透明一般苍白无力,嘴唇却无比鲜红,眼神空洞,看得必姚胆战心惊。
苏僢身体几乎一半的重量都支撑在必姚身上,必姚感到微微吃力,但她还是腾出一只手来轻抚苏僢的背,舒缓她的心情。
已入深夜,必姚望着四周黑洞洞的一切,却不知道为何不感到一丁点的害怕。
这时候,月亮也没有,只有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弄得人心里痒痒的,极不舒服。
“扶我去前面坐会吧,我累了。”苏僢疲惫至极的声音在必姚耳边轻轻响起。
必姚心一惊,随即听话地扶着苏僢到了前面苏府别院的石凳上。
苏僢坐在登上缓了几口气,眼睛深邃得好像没有底。纤手无力地垂在一边,似乎随时就会倒下。
她温声开口道:“必姚,今日之事,不准向任何人提起。”
“是,奴婢知道。”
好半晌,苏僢都没有说话,必姚差点以为自己旁边没人。
她抬眼一望,因为天黑眼见得模糊,但也看到苏僢此时口吐鲜血的惨样。
她一惊,忙搀扶上苏僢,苏僢一把扯过她,轻启朱唇在必姚耳边道:“必姚,我不行了,你……你可记住,是谁害死我母亲和我的。”
必姚此刻已方寸大乱,她想不到听到夫人被害的真相,苏僢会疾血攻心:“小姐你怎么了,你吐血了,奴婢给你找大夫。”
苏僢淡然一笑,无比凄怨:“必姚啊,我真的不行了。你快回答我啊,快回到我你可知道……知道那……”
“知道知道,害死你和夫人的是老爷和二夫人,奴婢记得。”
闻言苏僢释然一笑:“呵呵,记得就好,记得就好。”话毕如释重负般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