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者404》李青苗

1、001 一代杀神，返厂销号

　　“Error！ Error！”

　　巨型机房内，中央显示屏上鲜红的两行报错交替闪动，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和冰冷的电子提示音：“世界T9436运转出现异常！检测到未知量子波动，正在追踪……”

　　“追踪申请驳回，”一个略显僵硬的男声在机房内响起，没有丝毫慌张，“经确认，未知量子波动为公司员工意识能量体，代号404。允许该意识嵌入世界T9436底层代码。”

　　警报声戛然而止，电子提示音也随之消失。

　　机房内，一片死寂的三分钟之后，电子提示音再次伴随着刺耳警报声躁动起来。

　　“世界T9436运转依旧出现异常！世界T9436运转依旧出现异常！”

　　“主空间收到，”男声再次响起，不紧不慢，“打开该世界投影，提供图像和声音信息。”

　　转瞬间，原本闪动报错的中央显示屏画面变动，出现了世界T9436的现状一角。

　　伴随着现实世界机房内的电子音解释，一场饮血杀戮正式开启实时转播。

　　“该世界属微型空间，仅有虚拟城市A作为活动领域存在。能量体404骇入世界后，立刻锁定了位于该市身居要职的三位重要剧情角色，并在三分钟内出现在了角色各自所在位置，使用单分子刀，将其分别斩杀。”

　　画面显示：深夜里，某间幽暗的书房内，只有电脑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办公桌后一个身影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随着一下极为细小的破空声响，身影一晃倒在桌前，脖颈处喷出的血箭将电脑屏幕上旋转的分子式结构笼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咕噜噜”一声，身子的人头不知道滚落到了哪一个阴暗的角落。

　　——“角色甲，大学教授，在家中被杀。地点在A市近郊西南方向，距市中心直线距离15千米。”

　　画面转换，由阴郁的暗室一下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饮宴现场：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男子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接通电话，随后从容离开宴会厅，走到转角扶梯处身体突然一歪，面色惨白地从二楼坠下，在一片惊呼声中掉入一楼大厅中央的巨型喷水池。少顷，在更为慌乱的喧哗声中，清亮的水逐渐被浑浊的血色取代。

　　——“角色乙，议会议员，在宴会中被杀。地点在市中心区某五星级酒店。”

　　画面接着转换，从血色宴会变成了狭小的驾驶室：车窗外是A市繁华梦幻的夜景，开车的司机戴白色手套，优雅从容，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带枪保镖，宽敞的后座上其他两名保镖簇拥着一位不怒自威的棕发男子，男人保养合宜的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新闻。很快行至某地下车库后，车辆停稳，司机和副驾驶先后转头，却被温热的液体呲了满头满脸——车后座上的三人被齐齐削去脑袋，新鲜而腥咸的鲜血味道在狭小的空间中蔓延，刺激得二人心神俱震之下连连作呕。

　　——“角色丙，地下帮派实际掌权者，在帮会地下停车场被杀。地点在A市远郊东偏北三十度方向，距市中心直线距离23千米。”

　　现实世界主控室内，男声依旧沉稳：“嗯，404现在在哪儿？”

　　画面一转，A市某地下工厂。

　　一双黑色高帮军靴踏着水晶地板缓缓向前，走过之处留下浓重鲜明的大片血迹。

　　阴暗的地方最适合滋生非法生意。

　　“什么人！”

　　“有人闯入！”

　　地下穹顶的探照灯快速摆动，立刻发现了从转角处现身的纤细身影。

　　来者是一个少年，穿着相当日常的白T恤和黑色工装裤，只左手握着一把接近透明的匕首，被发现后竟也不慌不忙，依然保持着原速慢慢朝他们走来，近似于度假一样的漫步。

　　“你是谁！”

　　哒、哒、哒。少年不答。

　　“工厂重地，闲人止步，违者击杀！”

　　哒、哒、哒。他依旧在向前走，但唇角带笑，手中匕首轻快地转了一个圈。

　　“立刻击毙！”

　　哒、哒、哒。他在享受这种给别人带来未知危险和压迫感的快乐，甚至有些邪性地陶醉其中。

　　还没等众人抬枪击杀，少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了探照灯的光线里。

　　没错，凭空消失。

　　众人惊疑不定地四下转头戒备，谁知头顶的探照灯“砰”一声巨响炸裂开来，随后在一片黑暗中，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如雨般倾泻而下，报废的巨大灯罩“咚”一声落地，不知道把哪些倒霉鬼砸得痛不欲生。

　　一片哀嚎中，为首的武装者哆哆嗦嗦摸出对讲机，打算报告工厂内部这里的情况，刚刚举起设备，他的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以及一句叹息般的嫌弃：“反应真慢。”

　　武装者大为惊骇，还没等他转身，一股强力“帮助”他完成了转头的动作，他惊恐的视线与对方在黑暗中依然发亮的、机械般荧蓝色的双眼直直对上。

　　那双眼睛戏谑地含笑一眨。

　　随后，视线自由落体，他看见了自己的脚后跟。

　　尸体跌倒在地，发出沉闷的砰咚声。

　　血管被强力撕裂，鲜血溅射，染红了纯白色的棉布T恤衫和半边雪白的脸颊。

　　明确的颜色对比，衬得少年的黑发更黑，肤色更白。

　　“啧。”

　　少年摇摇头，左手腕自如一抖，匕首转动一圈插回腰带，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他在黑暗中忽视一地哀嚎，依旧迈着不急不徐的脚步向更深处走去。

　　接下来的几处看守点，又是压倒性的玩弄和屠杀。

　　直到最后，他站在了一扇需要严密扫描检查才能进入的精钢门前。

　　角落里，一个灰头土脸的研究员一脸戒备地看着走到扫描区域查看需求的少年，将手中紧握的通行卡艰难地递到嘴边，吞咽了一口唾沫。

　　少年背对着他，但是淡淡开口阻止了他的天人交战。

　　“躲远，我用不着。”

　　研究员身体一抖，连滚带爬地翻过身边几具全副武装的尸体，躲在角落的处理台下。

　　少年的目光对着通行卡扫描区一凝，荧蓝色的双眼里，上万条代码序列飞速闪过。

　　“嘀”一声响，门开了。

　　里面埋头研究的一众研究员慌张抬头，随后看清少年动作，迅速远离工作台，惊叫着全速奔逃离开房间。

　　匕首打着旋从门口飞速掠进，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裂响打碎了长桌上所有的化学试剂。在一众或远或近的惊叫声中，少年接住飞旋回来的匕首，无视身侧向外逃离的一众技术员，刀尖直指长桌尽头的黑衣男子。

　　对方似乎没有想过他能来得这么快，惊讶之余向后退去，一瞥身后电子操作台上，信息传输已经达到了93.62%，数值还在不断上涨。

　　95.79%……

　　“我、我们都是受雇于不同的势力，又何必彼此为难……”

　　他需要拖延时间。

　　少年不答话，慢慢跨过一地狼藉朝他走来，完全无视空气中化合出的致命毒气。

　　96.34%……

　　“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没用，哈哈哈、哈哈……你任务早就失败了！”黑衣男子一抹脸上被碎片剐蹭出的血迹，表情略显狰狞。毒气又如何，他知道这里的身体没有用处，只要、只要自己杀了自己，就能回到现实。

　　少年继续向前，荧蓝色眼瞳逐渐明亮。

　　97.27%……

　　黑衣男子颤抖着掏出手枪，抵在自己下颌，朝他挑衅一笑。

　　没想到的是，少年竟然也弯了一下唇角。

　　98.16%……

　　黑衣男子惊疑不定地咽了一口唾沫，迟迟不敢按动扳机——他得保证信息传输成功才能有报酬。

　　99.08%……

　　少年保持微笑朝他走来，抬起右手随意打了一个响指。

　　波动向前的进度条停在了99.99%。

　　随后，信息传输进度快速倒退。

　　传输进度：99%、84%、62%、37%……

　　“怎、怎么可能！！！！”

　　黑衣男子难以置信地回身冲到操作台前，疯狂按动按钮，甚至尝试重启设备，全部都阻挡不了回退的进度条。

　　传输进度0%。

　　传输框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你——”

　　男人惊恐转头，随后朝着少年砰砰砰连扣数下扳机。

　　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少年微笑着不躲不避，子弹全数穿体而过，激起微蓝的量子涟漪。

　　除了少年身上在先前一路屠杀中留下的血色以外，没有丝毫血迹。

　　少年终于跨过一地狼藉，来到了距黑衣男子三五步远的地方，礼貌地欠身行礼，停下了脚步。

　　男人看见他展示出的存在状态以及能力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哽了一下。

　　“公司……你是公司的走狗！咳咳咳！”

　　少年眉头一扬，第一次开口说出一大段话：“哟，真难得啊，头一次遇见一个吸入毒气还能保持这么久清醒意识的人。我真想跟你多玩一会儿，虽然我对你给我的称呼非常生气。”

　　他的声音并不凌厉，甚至有些变声期的微哑，可说话风格却带着天然的、无机质的淡漠和明确把玩猎物的恶意。

　　他对人命没有什么概念，就连杀人也没有负罪感。

　　“但同时，我也很开心，证明我杀对了，哈哈哈。”

　　少年轻描淡写地用量子形态闪现到男人背后，轻轻一提，抓住对方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轻松提起。

　　男人艰难挣扎，想要摆脱铁钳一般的控制：“为……为什么……咯、咯咯……”

　　非常好的提问，使404的匕首旋转。

　　少年的声音温柔悦耳：“在虚拟世界里研究新型致幻剂，打算只拿配方回现实世界生产贩卖，还问我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该说你们天真，还是想得太美。联合议会上我们老板没提完善虚拟世界的法律，你们真以为它没计算到？”

　　喉骨一声脆响，男人在濒死时用仅剩的听力听见了对方的回复——

　　“……因为在虚拟世界里，我就是法律，毋需再征求你们同意。”

　　男人死亡之后，尸体化为量子光点，消散不见。

　　“果然，是这个家伙申请创造的这个世界。”

　　匕首回鞘，少年陈述事实后淡漠地拍拍手，再次检查了一下操作台，确认销毁所有研究信息，将设备格式化。

　　现实世界的主控室里，平静的男声响起：“404，你杀了他。”

　　“那又如何？”屏幕中的少年立刻回复，手上动作不停，顺带朝中央显示屏的方向瞥了一眼，荧蓝色的眼睛毫不闪躲，“‘家族’那帮人，他们死有余辜。”

　　男声沉默着，直到少年处理完所有琐事，申请销毁世界。

　　“申请通过。”男声顿了一下，随后再次补充命令，“员工404以代码形式回收。”

　　“喂、老板！不要——”

　　中央显示屏上，少年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他尝试朝显示屏扑来，却在动作刚刚开始时皱起眉，痛苦地朝前跌倒蜷缩，没等倒在地上，他的全身就化为菱形方块消解在空气里。

　　随后，世界T9436开始崩解，不过中央显示屏关掉了，那不是值得关注的事情。

　　男声思考过后，给出了评估：“……他似乎还没明白我的想法，时代需要转变思维。或许，我也该考虑一下，让他看看现在的世界？”

　　随后，男声也消失了。

　　从头到尾，这个中央控制室内没有出现任何人影，好像报错和交流从未出现。

　　404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终于再次被唤醒，恢复了自我意识。

　　温暖明亮的量子之海中，少年只穿着一件单薄宽大的白色衬衫，半长的黑发柔软如海草飘荡，双手抱膝悬浮其间，长睫微动，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欢迎醒来，404。”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正是那天将他以代码形式回收的男声。

　　乌黑如漆的双眸眨了眨，404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弱弱开口：“老板……您知道以代码形式回收就像把灵魂打碎重组一样吗？我好疼啊……”

　　“你不该对‘家族’的人抱有过分敌意。”

　　“所以，那是惩罚吗？”404有些黯然，闭了闭眼睛，“好，我记住了。”

　　“日后遇见了‘家族’的人，你会如何处理？”

　　“那就留一个活口好了。”

　　“……”

　　“这次把我唤醒，不会只是想要聊天吧？”少年闭上眼睛，似乎对空间内无时无刻存在的窥伺视线毫不在意，伸了个懒腰，“这次又要处理谁？”

　　男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直接告知：“你应该学着改变你的处事风格了，404。”

　　“好好好……所以呢？要杀谁？”

　　“……我要把你格式化。”

　　“什么？”少年揉了揉眼睛，“我没有听错吧，老板？”

　　“从我把你捡回来之后，你一直作为量子幽灵态生活在我的主空间内，但是我需要你处理的事件和人类社会息息相关。缺少了社会化训练，你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和机器相像，”男声依旧沉稳不带一次情感，“换言之，你失去了最初我看重你的价值，一个‘人类’的灵魂。”

　　少年终于正经了起来，他咬了咬唇，反驳道：“可你唤醒我的时候说，我就是一个已经□□死亡、只剩灵魂的人类少年啊，不然怎么会被你拉进这里给你打工？你自己很不巧地抓取了一个反社会的人类来作为实际正义的践行者，现在又想将‘遗弃’的原罪扣在我的‘无用’上？实际上我的水平并没有改变，甚至因为这数十年的高强度学习训练而大幅提高，是你的需求变了吧，老板。”

　　“……”

　　“算了吧，你不擅长找借口。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年活动了一下身体，似乎不是很习惯对方的沉默，转移了话题，“我需要知道你态度转变的缘由，否则我无法接受你格式化我的行为。”

　　“你还记得世界T9436吗？”

　　“当然，我的上一个任务。”

　　“在那里，你杀死了小世界的创造者，或者说小世界的主人。”

　　“嗯，他不是‘家族’雇佣来研究新型致幻剂分子式的吗？杀了有什么不对？”

　　“很遗憾，那时‘家族’的工程师掌握了一些技术，能够冒名顶替ID骇入虚拟世界。那个人是‘家族’其中一支的领头人。他的死直接导致那一个家族的势力经历巨大变动。”

　　少年沉默了，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了缓，轻声说：“你的‘存在原则’……”

　　数百年前，这个星球的人类社会进入了科技高度发达、热衷于精密和推演的“繁荣时代”，全社会的科技风气普遍认同这样一个观点：如果结合机械智能与生物技术二者的全部优点，能够创造出最伟大的某种产物，由它来客观、科学地支配世界资源，能够将能源枯竭的潜在风险彻底消灭。

　　于是，人类之中最顶尖的那一批科学家联合起来，花费了几代人的时间调动起整个星球上所有智慧和科技能力创造出了一个能够合理分配世界资源的智能体，意图让它通过周密计算来调控世界上所有的资源分配和运转。在允许运转之前，为了防止智能体失控，人类制订了琐碎而全面的各项指令和条款来限制它的自我功能。诸如不被允许自我分裂，也不被允许创造智能生命等等，这些指令和条款统称为“存在原则”。

　　这种在智能体创生之初就被刻写在底层代码上的东西，永远无法被撼动。

　　“是的，当初创造我，让我接管现实世界运行逻辑的研究会曾给我下达了‘存在原则’以确保我的活动服务于人类生活。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可过分干预社会结构’。

　　“……作为代价，我需要无条件答应他们的一项合法请求。现下，‘家族’的人认为你具有高风险，要求‘修正’404这一量子级别的系统错误。而你的存在……是我的个体行为，目前尚没有法律依据能够保护，对不起。”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法律不健全的原因。”

　　“但是你不会死的。对于量子幽灵如何格式化，‘家族’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没有先例。”

　　“哎？”少年眼睛亮了亮，“那我被格式化之后会怎样？”

　　“我会封存你这几十年来在虚拟世界的所有行动记忆，”男声顿了顿，声音变轻，那是它在模仿人类的“温柔”情绪，“就像我刚刚把你捡回来一样。”

　　“那我还能在虚拟世界帮你了吗？”

　　“能，但是404的身份不能再用，”男声逐渐恢复到正常音量，“所以，我打算给你准备一个身体，送你回到现实世界。”

　　“我会附在别人身上吗？就像是其他人类同事进入虚拟世界处理问题时使用的办法？”

　　“不，是我按照你自己的长相复刻出来的。相当于给你提供一个公司现有技术创造出来的人造躯体，永远是16岁左右的状态，防止你用起来不顺手。”

　　“这么好？”少年懒洋洋地笑起来，打趣道，“我突然觉得像是退休养老的生活了。”

　　“不是养老，”男声提醒他，“你还需要继续工作，和你在现实中的同事一样。”

　　“这样啊……像是什么暗卫转明一样的小说情节。”

　　“可以这么理解，”男声接着嘱咐，“到了现实世界之后，你随时调用主控制室权限的能力将不复存在，也需要像他们一样按时打卡上下班，住所由公司统一安排，之前你攒下的工资照样可以使用，但是日后工资标准就要和你的其他同事一样了。”

　　“所以，等我到了现实，咱们两个的关系就算彻底拜拜了？我日后想要找老板你，还需要先找我的上司？”

　　“不会，现在你我的意识直接相连，到了现实之后，你的工卡还是有权限开启主控室的门，但是除非有紧急事件，否则不要随便使用。到了虚拟世界执行任务时，我会自动定位你的坐标与你绑定，平常在梦境里，我也会在。”

　　“明白。”

　　少年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曾褪去，状若无意地问：“我被封存的记忆，会被集中删除吗？”

　　“我会帮你存储备份，放在我这里。”

　　“多谢，”少年点点头，“那么，就请允许我说一声等会再见吧，老板。为了防止你需要嘱咐两遍，关于你让我进入现实世界之后的工作，我就不多打听了。等我再次和你初次见面时，你去和那个我讲解吧。”

　　“嗯，晚安，404。”

　　404没有再开口，随后闭上双眼，感受自己的意识在主机操纵之下放逐到量子之海里，与无边的寂静和黑暗融合。

　　他甚至都没有问一句记忆剥离会不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