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醋意》雏猩

1、第一章

　　“姜先生，您请进。”

　　咨询室的门被推开，泄出一些清浅的白檀气，并不厚重，却能轻易叫人安下心，呼吸都不自觉平缓。

　　“好的，谢谢。”姜生侧身进咨询室，眉宇间的疲惫难掩。

　　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大衣，又把脸埋在围巾里，还带着帽子口罩，手也插在口袋里，显得很神秘。唯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是他的一小截手腕，白的晃眼睛。

　　“姜生，对吧？”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先是看了眼电脑，接着偏过头，隔着镜片，和姜生对视。

　　看见姜生的眼睛，魏华几乎是愣了两秒。

　　这人的眼睛，比一般人的瞳色浅很多，远看几乎像是一汪水，只是有些沉静。

　　“我是，魏老师你好。”嗓音有些哑，很软。

　　“可以叫我魏华。不热么？今天好像有些回暖了。”魏华委婉地提醒，语气有些随意。他开始考虑，一会要不要把“他为什么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的这个问题加进去。

　　“我还好，就是突然很想，最后被冬天裹紧一次。”姜生边走边说，表现的很温和。

　　这话没什么逻辑，只是莫名浪漫。

　　魏华点点头，表示理解，脑里开始罗列一会咨询程序以及咨询过程中需要提出的问题。

　　直到姜生走近，魏华才看清，他的眼圈很红，瞳色其实带着很清澈的浅蓝，并不是单调的透明。

　　实话说，他很喜欢姜生的眼睛，第一眼对视，还不大能看清的时候就喜欢，看清以后更喜欢，几乎是想要疼爱的程度。

　　因为这让魏华联想到了七八月份的加拿大梦莲湖。

　　他看过来的时候，你似乎就能站在他眼中了。

　　只不过姜生天然有种单纯的，不设防的气质，叫那一类图谋不轨，或是心怀鬼胎的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去看自己在这片纯净湖水中留下的倒影。温和而坚韧，带有甚至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潜藏的神性。

　　“因为你是第一次作咨询，所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心理咨询是怎么回事。心理咨询是我帮助你解决心理问题的过程，就是我把心理学的理论和方法融合在我的语言里来帮助你，通过促进你的心理成长，你自己探索、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当然，必要时我也会给你开一些很有效的药物。请注意，是我帮助你，而不是替你解决问题。”

　　魏华顿了顿，指尖下意识在桌上轻敲，这是他在回忆时会经常做的动作。

　　哪怕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先请来访者坐下，也只能先等他把需要说明的事项以及咨询前他打好的腹稿一字不漏地阐述完。

　　“在心理咨询中我作为心理咨询师将遵循价值中立的原则，我会绝对遵守，不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你。我还将遵守保密原则，在咨询时你所谈到的任何内容无论是否涉及到你的个人隐私，我都绝对为你保密，请你放心。心理咨询需要时间，你每次来咨询都需要预约，每次咨询的时间可以灵活掌握。心理咨询按规定是要收费的。我们没有其它收费。”

　　把该说的都说完，该强调的都强调一遍，魏华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即使这种程序他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习惯性局促。他抬眼看向姜生，尽量透露出一丝富有亲和力的笑，

　　“坐吧，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可以正式开始咨询了。”

　　“我要···坐这吗？”看着面前的椅子，姜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又来了，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椅子，让姜生产生出一种反胃感，几乎要把他再度拖回几个月前。

　　拖回母亲逼他跳楼的那一晚。

　　“跳下去，我们一起死。”

　　尖锐刺耳。

　　那种被潮水灌满耳道鼻腔的窒息感，和被水泥糊住腿脚，寸步难行的焦虑感，以及被人拉扯四肢捞上岸的麻木感，通通上涌。

　　这让姜生的喉间几乎一瞬间发涩，胸腔像是被重物前后挤压，让人难以呼吸。

　　他甚至想立即弯下腰，或者跪下来，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再慌不择路地塞回去，混迹在人群，佯装正常。

　　见他皱起眉，魏华很快发现他的不对劲，却依然坐在办公椅上，语气温和，

　　“左转，大约七步路，那有沙发。”他顿了顿，整个人往后靠倒在办公椅的靠背上，手臂打开，呈放松姿势。

　　姜生看着他，眼睛里的犹豫毫不掩饰。只不过魏华注意到，他刚才伸出了从进咨询室开始就塞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揉了揉耳垂。

　　他在紧张。

　　“上周新买的，我在商城逛了很久，很软，试试吧？”边说着话，魏华边心不在焉地思绪跑偏。

　　这人的手很漂亮，皮肤很白，指节也很细长。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和变态没差，魏华抬起自己的右手，按下自己的左手，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再想了，尊重病人，尊重工作。

　　姜生像是被他说服，转了个身，刚想抬腿朝那个他说“挑了很久”实际上普通得像是工厂批发的沙发走去，下一秒就愣住了。

　　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喘息变得很费力。

　　他定在原地，脸上慌乱无措的表情被白色口罩遮住。

　　魏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抬手扶了扶眼镜，自顾自的往下说，

　　“如果你现在还不太能接受面对面咨询的话，沙发到办公椅的距离，也完全···诶你怎么了？”

　　下一秒，魏华从椅子上起来，绕到办公桌的另一边，把突然弓起腰，半跪在地上用力喘息的姜生捞进怀里。

　　体温在衣物布料相贴的两人间传递。

　　把人拢进怀里的时候，魏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人是真的又白又瘦，也是真的很单薄。

　　像是一张纸，会很轻易被风带走，或者是被什么人折好放进口袋，然后带着远走高飞。

　　只是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张主动跟着风走的纸，叫姜生；那阵风，就叫魏华。

　　那张自己把自己打包好，然后跳进口袋里的纸，是姜生；带着纸走走停停，最后回家的人，除了魏华，谁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