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的风筝》》56號先生

1、小舅的风筝

　　他，生于国家内乱的□□期间；

　　他，生下来，便是一位智障者；

　　他，在长大后，忍受外人的歧视，母亲的打骂，并因此常常离家在外游荡，直到最后彻底选择了离家出走，永不回来；

　　他，虽然有智力障碍，但他却一双巧手，会做风筝，或者其他一些手工的东西，只是从未被家人赏识；

　　他，就是我的小舅。

　　——题记

　　记得，大概三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外婆家玩。到了外婆家，我和表哥在一起打闹。在路过小舅的房间时，看到小舅坐在屋里做风筝。当时，还不太懂事的我，问小舅这个是什么东西，小舅傻笑着并指着风筝回答我说：“看，看，这是我做的……”，我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而小舅依然只是笑笑，并没有理我，而是埋头继续做他的风筝。于是，我跑去外婆身边问外婆，他在做风筝。我便笑着跑回小舅的身边，笔挺的身子站在那里看着他做风筝。

　　削竹子，把竹子折成或者做成一个自己想要的形状（前提是两边要对称），然后是把一种纸（好像是宣纸，但好像也见过用报纸做的）剪成所要的形状，再接着用糨糊将贴在做好的竹子上，最后做一个空结，用来把线把上的小竹子插在风筝上的口结里…….

　　这一步一步的过程我看在眼里，但现在回忆起来，不知道做风筝的过程是否正确。也许，过去的记忆在慢慢遗失…..

　　小舅做完后，抬起头笑着看我，拿起风筝让我摸摸，并告诉我：“还没完全好，要等糨糊干了，所以要轻点摸。”虽然小舅说的时候，断断续续，还夹杂了笑声，但是我总觉得他和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高兴的欢呼着，跑到外婆的身边笑着嚷着：“外婆、外婆，舅舅做好风筝了。”脸上泛满了笑容的我，又跑到小舅的身边问：“舅舅，糨糊什么时候才能干，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放风筝啊？”小舅想了想笑着，顿顿的对我说：“下个星期来，就可以放风筝了。”

　　“在哪里放呢？”

　　“门口啊。”

　　当时门口有一个未施工的工地，工地上都是土渣子，地上也长满了野草。

　　一个星期后，我让母亲又一次带我到了外婆家。

　　我开门后，听到外婆在训小舅，说小舅天天弄这些破玩意儿，有啥用。外婆声音依然很大，还不停的用手去扭小舅身上的肉。小舅苦着脸，叫着“别打我，别打我……”，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拽着母亲的衣角问：“妈，外婆为什么打小舅啊？”

　　母亲瞪着我，手在我的背后捅了一下，小声的对我说：“小孩儿，别多嘴，你小舅不听话。”

　　母亲带着我去了另一间房，带着恐吓的口气着对我说：“你要是不听话，就会像外婆训小舅那样。”

　　我听完后，乖了起来。当外婆训完小舅的时候，小舅独自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哭着。

　　家里一片寂静。

　　午饭时，小舅不和我们同桌吃饭，他一个人在他的房间里吃饭。这可能是外婆要求的，他怕小舅和我们挣饭菜，怕我们吃不到饭菜。

　　午饭过后，我跑去了小舅的屋子里，轻声的问小舅：“舅舅，疼不疼？”小舅没有说话，或许他怕外婆听到吧。我又接着问：“舅舅，一会儿能带我去放风筝吗？”他点了点头。

　　在和小舅聊了一会儿，我拉着小舅的手叫上了母亲，还有表哥一起去外面的工地上放风筝，外婆笑着对我说：“去玩吧。”

　　在只有野草的工地上，我们站在草地上放风筝。旁边有一块大木头，母亲坐在那里，我和表哥站在一旁，看着小舅试着让风筝起飞。不一会儿，随着风渐渐的大了，风筝也徐徐起飞，飞得越来越高。因此我不得不仰着头看风筝，以致于自己的眼睛被太阳的强光刺痛了，还好有母亲的手掌在为我遮挡强光。

　　放了一会儿风筝后，发现邻家的小朋友也过来凑热闹了。当然，表哥认识他们，是和他们玩的很好伙伴，而我不经常住在这里，对这里的伙伴几乎不认识。

　　表哥和伙伴在工地上跑来跑去，而我倚靠在母亲的怀里，看着小舅放着高飞的风筝。正当热闹的时候，身边突然窜出了一位让我害怕的人，他也是一位智障者，每次来到外婆家总能看到他。而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很害怕，而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总缠着我。我常常被他吓哭，然后想外婆哭诉，也经常在梦中梦到他，然后被这个噩梦吓醒。

　　这次，他又来找我的麻烦了，他捡着工地上的小石块砸向我，母亲带着我躲石块，我被吓哭了。表哥和他的伙伴听到我哭的声音后，追着他，而小舅也闻声跑来挡在我的面前保护我。后来，在他们的保护之下，他逃走了。

　　我真的没想到小舅会有这样的举动，这是他第一次保护我。回到家后，母亲把事情告诉了外婆，外婆笑了笑说我们没事就好，并夸表哥很勇敢，而有智障的小舅却被她冷落了。

　　在那天，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某年的夏天，母亲带我去华联商场逛街，在下电梯的时候，发现小舅在我们前面。母亲赶紧走到小舅的身前，告诉他赶紧回家，不然就要挨骂了。我看着母亲不停的劝导着小舅，也许是生怕他跑丢了吧。母亲告诉我小舅是逃出来的，外婆外公并不知道。后来，小舅听了母亲的话后，对母亲笑着说：“嗯，嗯，我回家，马上就回家。”我不知道小舅是否真的回家了，但我明白，他回到家后，他即将面临的又是一场打骂。突然，有一种同情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当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后来，小舅离家逃走了，彻底没回来。之后，再回到外婆家，看到那间屋子，总能想起小舅的身影和笑脸。母亲告诉我，到外婆家不用提及有关小舅的事情，因为外婆又急又气。在寻找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家人便放弃了寻找小舅的想法。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想问外婆，但终究没开口问，怕伤了外婆的心。这十多年来，小舅从未回来过，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当父亲这边的亲人讨论起这段事情时，总说小舅可能死在外面了，周围的邻居也都讨论的沸沸扬扬的。小舅离开的这些年，我们的家人好像也渐渐淡忘了他，只有偶尔才会记起他。

　　前段时间，当我再去外婆家的时候，我要求看外婆当时的照片。外婆把照片翻了出来，陪我看着，并给我将这些照片在哪里拍的，何时拍的。直到看到小舅的照片，我怔了一下，望着外婆。

　　外婆依恋的望着手中的照片，问：“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我说：“我知道，是小舅，会做风筝的小舅。”我轻声说着，生怕外婆激动，又犯心脏病。

　　外婆接着说：“是啊，你小舅。他跑了，跑了很多年了。一直没回来。”

　　我望着外婆问：“外婆，小舅是几几年离家出走的？”

　　外婆说：“好多年了，大概你五岁的时候吧，95年。”

　　“那他一直没有回来吗？”我好奇的接着问。

　　“没回来，从没回来过。不知道他是不是死在外面了。”我感觉外婆心里有些难过，思念。毕竟小舅是她的小儿子。

　　“不会的。咱们应该往好的方面去想。”我安慰着。

　　外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把心里压抑已久，而又不敢问的问题，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向外婆开口了。

　　“外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别激动。”

　　“嗯，你问吧。我没事儿。”

　　“大舅为什么打小舅？”在我的记忆里，大舅好像也常常打小舅。

　　“不是你大舅打的，你大舅从不打你小舅。是我的打的。”

　　“那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他不争气啊，天天跑，天天干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外婆叹了口气，接着说：“当时我和你外公在工厂里上班，要很晚才能到家，你姨妈被我们送去聋哑学校，你妈妈听力也不怎么好，只有你大舅还能帮我们。而你小舅，脑子又不好，又跑，惹了不少事儿，能有啥办法。我一气，我把所有的气都发到他身上了。经常拿缝被子的针戳他的肉，扭他的肉，希望他能改。没想到他最后，跑了，这一跑十多年都没回来过一次。”说完，总感觉外婆有些自责。

　　是的，我们家的事情太复杂了。姨妈从小生下来，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后来外婆把她到聋哑学校。而我妈妈，听力较弱，也能说话，只是有时候说的不太清楚。大舅是正常人。小舅……后来，到了我们这一辈的时候，我遗传了母亲的听力障碍和语言障碍，但要比母亲好很多，和正常人稍微有一点区别。而大舅的孩子，也是我的表妹却比我还严重，姨妈的孩子，也是我的表哥却是正常人。后来，才明白是基因在作怪。

　　“外婆，小舅其实挺好的。他会做风筝，这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他的才华，只是你把他的才华忽视了。”我顿了顿接着说：“他只是脑子不太好，但他还是有想法的，动手能力又很强，就像你们老一辈常说的‘心灵手巧’。我真的觉得你不该打他。”说完这句话，我真的害怕外婆生气，但结果，她并没有生气。

　　外婆平和的说：“是啊，你小舅心挺好的。你表妹小的时候，他给你表妹买手上带的东西。”外婆有些难受，并重复着说：“那时候能有啥办法呢，□□，吃不吃得饱都成了问题，日子天天都很难过。后来，对你小舅打骂也习惯了，也没有怎么在意……”

　　我打断了外婆要说的话，因为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外婆，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不再说了。”我安慰着外婆的心情。

　　外婆嗯了一声，然后我和外婆把照片收拾好，然后放起来。

　　十五年了，小舅从未回来过。真的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在什么地方，心里有着担心，又带着期望，希望他能够回来看一眼。真的不希望他像别人说的一样，离开了人世。

　　无缘无故的忽然写下这些话，虽然乱无章法：
　　“时间消逝了十五年

　　我们依稀记得你的脸庞

　　没有人愿意把你遗忘

　　如你能够抛弃过往

　　释怀曾经受伤的心

　　带着思念的心回到家乡

　　你可知多少个夜里

　　外婆常常泪湿眼眶

　　太多的话憋在胸膛

　　你可知她唯一的愿望

　　就是期盼你能回到我们的身旁

　　让残缺的一家人欢聚一堂

　　徜徉未来的幸福时光”

　　小舅，我还记得那天在高空中飞翔的风筝，虽然它知道自己目前受人束缚，可是它明白，终有一天，它会是一张断了线的风筝，可以在天空任风吹拂，自由自在的飞翔。是的，从十五年前起，你就变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孤单的，自由自在的在外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