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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前路(终章) ...

  •   易琛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易璨太镇定了。

      血越流越多,易璨喉咙里发出声音,“疼啊,真他娘的疼。”

      这声音……

      易璨一手握住剑刃,另一只手缓缓抬起,竟从脸上扯下一张面皮,面皮之下,露出于小连苍白扭曲的面孔。

      “你!”易琛低吼一声,下意识去捂他腹部的伤,血水顺着刀口不断冒出来,很快俩人手上都沾满了红。

      易琛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他揽过于小连肩头,“我带你走。”

      殿外突然传来急报——“王爷!有诈!”接着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批像是地方军的人,已经到大庆门了!我们的人死伤过半,而、而且侍皇司也……”

      那人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话头,一双眼瞪得溜圆——他的喉咙被从后方射来的箭贯穿了,整个人身子一歪,栽在地上,死了。

      “娘的,跑的还挺快。”樊竝持剑冲进来,“给老子拿下这些逆贼!”

      易琛下意识握住了剑柄,下一瞬又顿住了,剑的另一头还插在于小连腹中,他不敢拔出来,甚至不敢用力。

      樊竝身后跟着侍皇司众人,很快与殿内的人打在一起。易琛忽觉手腕上一阵温热,低头一看,于小连满是鲜血的手正握着他,嘴角还带着笑,“拔出来啊。”

      “于小连!”易琛怒目而视,“你疯了!”

      身后是刀光剑影,殿外的人越来越多,长剑与钢刀相互碰撞,发出令人胆颤的嘶鸣,举目望去皆是血红一片,哀嚎声充满了整座皇宫。

      然而,似乎有人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铁壁外面,是血淋淋的厮杀,铁壁里面,易琛抱着于小连,“我带你出去,你别动,行不行?”语气近乎哀求。

      “易琛,出不去了。”于小连的声音低了下去,“我这个人……记仇,我要诅咒你……”

      易琛想起了四年前于小连从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幕,那时他也怕的要命,但却没有这么无力,这种无力令他遍体生寒,他觉得他要抓不住这个人了。

      “诅咒你……夜夜皆梦魇,梦、梦……都是……我……”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于小连嘴角溢出,他再也没有力气去握紧易琛的手腕,意识剥离肉/体/前,他看那个男人流泪了。

      真奇怪,于小连心道,自己发妻身死都没掉泪的男人,怎么会为了自己哭呢?他想看的清楚些,可眼皮却不争气地闭上了。

      樊竝带着侍皇司包围了福宁殿,本以为胜券在握,可转身就见恭亲王易琛如疯了般提剑杀来,几乎是以身体冲开包围,在众人围堵中辟出一条血路,挥剑同时带出数道飞溅的鲜红,黑眸里只剩下愈加高涨的杀意。

      “弓箭手!”樊竝扭头大喊,“放箭——”

      易琛挥剑格挡。

      “再放——”樊竝躲着箭雨,“瞄准下半身,圣上要活的!”

      数箭齐发,箭头被新生的日头镀上金光,划开罩在福宁殿上空的黑暗。易琛抬头愣怔片刻,仿佛被日光刺痛了眼,他最后望了一眼殿内,扔了手里的剑。

      *

      一盆盆血水从大庆殿中端了出来,易璨在殿外着急地踱步,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出来,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

      “回禀圣上,性命无碍。”太医擦着额角的汗,刚想再多嘱咐两句,抬眼看见人已经进殿了。

      白赤昀躺在暖阁的榻上,脑中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一战。这是他和易璨共同商量好的,他率禁军佯装兵败,好让易琛放下戒备,给侍皇司制造机会来个瓮中捉鳖,但是最后关头他改变主意了,他觉得如果自己输的太容易,以易琛的警觉很可能功亏一篑,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可正是赌得这一把,让易璨吓个了半死。

      “阿昀!”易璨几步跨到榻前,“你要吓死我吗?!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我让你佯装兵败,不是让你去送死,你若真的……”他一甩衣袖,“你要让我做鳏夫吗!”

      “怎么会呢?”白赤昀忍住笑,抬手摸了摸易璨的面颊,“我一定努力死在你后面,你这么娇气的一个人,我不放心别人伺候你。”

      “别岔话题!”易璨甩开他的手,“我还生着气呢。”

      那甩手的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白赤昀后背的伤,他趁机皱了皱眉头,“好像扯到刀口了。”

      “啊?我看看……”易璨瞬间慌了神,伸手就要去扒他的衣服,“我不是故意的……”

      白赤昀微微闪身躲开,反手扼住了易璨手腕,轻轻一拽把人拉到怀里,“别看了,太医好不容易包扎完了,还特意叮嘱了不能乱碰,即便是圣上,也得遵医嘱,不是吗?”他用鼻尖嗅了嗅,没有闻到血腥味,便稍稍放下心来,“你有没有事?侍皇司抓住恭亲王了吗?”

      “嗯,抓住了。”易璨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度,心里的不安才算褪去,他静静地坐了大半晌,才道:“阿昀,都结束了,只是我还得去见见大哥,有些事情须得当面确认。”

      “好。”白赤昀嘴上应着,手却没松开,“我陪你去?”

      “不用,你老实躺好。”易璨把他压回床上,“我让福月进来看着你,你若敢私自下床,我……朕就削你的爵、罢你的官,让你滚回天水!”

      恭亲王易琛被羁押在司狱里。

      易璨从大庆殿出来,没坐马车,走到司狱时已是晌午,他着人去矾楼买了酒菜,亲自提着食盒进了牢房。

      易琛褪去了那身沾满血污的外袍,此刻只着着一件白色内袍,脸上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完全不像是个戴罪落狱之人。他看见易璨进来,微微抬起头,“来送行吗?”

      “说来奇怪,朕与大哥有着同一个父亲,本应是世上最亲密的兄弟,却从未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隔着牢房的木栏,易璨将酒菜和碗筷推到易琛面前,“没毒的,大哥可放心吃。”

      易琛没动筷子,“六弟心中担得起‘兄弟’二字的,怕是只有死去的三弟了,你我之间向来势如水火。”他顿了顿,“你是来问话的,你想知道什么?”

      “黎家的事。”易璨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当年黎肃到底查到了什么,竟给黎家招来灭门的惨况?他查到的东西是否和恭亲王府有关?”

      “黎家啊。”易琛眯起双眼,透过牢房的狱窗望着天,“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易璨给俩人倒了酒,“大哥想知道什么?”

      易琛收回目光,接过酒杯在手里把玩着,良久缓缓开口:“你把于小连……埋哪里了?”

      “什么?”易璨拿筷的手一滞,半晌反应过来,“你们……是真的?”

      易琛没有回答,他低头盯着手里的酒杯,“埋哪里了?”

      “肃州有于家的祠堂,于家还有他的一位大哥,叫于澹。今日早些时候,于澹带着他回家了。”易璨顿了一顿,“朕本来不想说的,于大哥他……生前求朕,他郑重地跪下求朕,为大哥你求了一个全尸,他说别的死刑都不体面。”

      “咣当”一声,易琛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

      牢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易琛重新开口,语气已恢复平淡,“东海国睿亲王府世子赵稷,实则是睿亲王收养的义子。我早年知道了他生父的一些旧闻,便以此与他协商,想让他助我取得东宫之位。黎肃便是查到了那些信件,信件之中,还有在当时看来十分大逆不道的言论,只不过颇多计划都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果真如此。”易璨慢慢攥紧了拳头,“这些年,大哥不曾愧疚过吗?”

      “灭了黎家满门的不是我,是父皇。”易琛淡道:“说起来,父皇的心思深沉,而他的这些心思,三弟没有继承,我也不曾学会,倒是六弟遗传了七八分。我一直在想,我府上办丧事时,民间的风向一边倒地倾向于我,是不是你主导的?甚至最后宴子孺到我府上激我,是不是你授意的?而赵稷,我与他一直有所往来,我今次起兵他却无视,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你让我误以为大鄢民心归顺与我,让宴子孺出言不逊把我逼至绝境,又在关键时候断我援兵后路,一步一步,心思完全不输父皇,这么多年深藏若虚,你怎么做到的?”

      “大哥,你的问题太多了。”易璨夹了块肉扔进嘴里,“朕只答应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我要选个死法。”易琛没再追问,像是已经不在乎了,他也夹了块肉,“既是全尸,我想饮鸩而亡。”

      “好说。”易璨把酒坛向前推了推,“此酒口感十分不错,朕这就命人拿毒来。”

      “不要这个。”易琛闭了闭眼,“你在大荒四年,没喝过‘归一’吗?”

      归一,妘家当年统一大荒时军中喝的粮食酒。

      易璨“碰”的一声将酒杯摔在桌上,“有用吗?人死了!是大哥你亲手杀死的!”

      “幸好是我亲手杀死的。”易琛抬起眼眸,“这样即便在下面遇见,他也不会来招惹我了。”

      活着时的孽缘,死后就断了吧。

      易璨气得一把掀了桌子,“好,朕一定给你选个最烈的毒!”

      大鄢皇帝一言九鼎,挑了传闻中的“断肠草”。此毒能让中毒之人肠子变黑黏连,只需极少的量就能让人腹痛而死,效果犹如腹部中剑。

      隔日,狱卒来报,说恭亲王硬是将那整整一坛加了“断肠草”的酒都喝了,死状甚是可怖。易璨听了愣怔半晌,亲自去牢中收了尸。

      不过一日光阴,大鄢皇宫却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宫变之后,好像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

      日升月落,恭亲王谋逆一事有了结果,凡参与宫变之人一律处斩,昔日“亲王党”若愿尽忠者朝廷继续委以重任。当然,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以李施施和魏奕然为首的暗哨正在默默监视着,海晏河清的盛世终究不是表面上那样轻松平静。

      但万事皆新生,前路已然平坦。

      待朝堂诸事恢复如常,易璨便起了新念头,他知道这个念头新奇,猜测朝臣们多是不会同意,因此事先也不曾与人商量,一日上朝完毕后,他直接下了一道诏令:

      今大鄢朝局稳定,内忧外患皆平,朕深知各列祖之心愿,故禅位于先帝子易敬。敬者,敬万民以安天下,朕当以“摄政”之名辅佐,保我大鄢万年之社稷。

      诏令一出,群臣寂静。

      良久,吏部尚书曹杜站了出来,“臣以为不妥,圣上正值壮年,何以退位?”

      “谁说朕要退位?”易璨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朕以后便是摄政王,朝中诸事,朕一样处理得了。若各州各地有事,如实上报请奏即可,若有人趁此作乱,朕的大哥就是例子,朕这样说,卿还有异议吗?”

      曹杜一愣,此话讲的明明白白,所谓禅位禅得只是这把龙椅,而这天下这百姓依旧要管得。

      群臣面面相觑,倒也无人出声,连宴子孺这样的老臣也只是沉默地立于一旁。

      易璨环顾四周,“若无异议,就由礼部择日举行大典吧。”他顿了顿,“务必选个黄道吉日。”

      明景四年,皇位再度易主。

      易璨登基时未改年号,如今易敬继位,仍旧沿用了“明景”二字。

      那日风和日丽,是真正的融融春日。

      易敬站在长长的螭陛前,仰头望着上面,那里被数人争夺,也被万民所敬仰。他忽而觉得有些害怕,缓缓转过身子,怯生生望着身后的人,“六叔,我不敢。”

      “别怕,你看,那是爹爹坐过的地方呢,阿敬不是一直想去找爹爹吗?”易璨俯下身来,眼神温柔,他摸着那颗小小的脑袋,“阿敬,你记着,你只管大胆地往前走,你身后,有六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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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前路(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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