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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产 ...

  •   惊雷划破夜幕。

      “轰隆”一声震颤着祠堂中的众人。

      李母转动珠串的手微微轻颤。

      儿子李弗昭站在她身子的斜后方,紧阖双目。

      “皎皎早晚会迎来好日子的,这事是我所为,有什么报应,都只落到我头上罢。”

      李弗昭听罢眼睛微张,鲜红的血丝遍布双眼。

      苏月皎痛苦的嘶喊声已经消失,府外的街道上传来打更声。

      李母从蒲团上起身,对着身侧的刘妈吩咐道:“快遣人去收拾干净了,天一亮,不能叫外面听见任何风声。”

      李弗昭已先一步进了苏月皎的房间。

      榻上的女子眉头紧蹙,看见来人,串串珠泪扑簌落下,凄惨之状无处可拾。

      李弗昭心下一恸,还未来得及上前,身后赶来的李母就率先一步坐在了苏月皎的床榻边。

      “你受苦了皎皎。”李母说着,几行清泪也顺着面庞落下。

      苏月皎向来尊敬李母,忍着疼痛,想起身为她拭泪。

      “好孩子……”李母忙按住她。

      “方才在外头,大夫说你误食的红花太多,此番伤身严重,今后恐怕……”

      苏月皎是个眼明心净的,霎时就猜到了李母后头未说出的话。

      内心像是针扎般难受,她想起刚有孕时听到公子吩咐近侍寻一位巧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些小物件。

      他不是个贴心的男子,平日里看上去肃穆得很,鲜少想到这些事情。

      初有身孕时,每到夜里,李弗昭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常常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她的肚子。

      苏月皎想,有这个孩子,公子心里定是开心的。

      如今,这个让他们都欣喜万分的生命,就因为她贪嘴多喝了几碗酸梅汤便离开了。

      下人说那掺了红花的本来是给李母喝了活血化瘀的,谁知同她喝的酸梅汤弄错了,这才酿成此祸。

      许是没有缘分。

      充满血丝的双眼悲痛地望向站在李母身后的男子。

      “景粼……”

      这一声带着无尽的哀伤凄婉。

      李弗昭听到这一声呼唤,难受的如刀绞一般。

      “景粼,你好好陪陪皎皎,莫让她再伤心了。”

      屋内瞬时只留下二人,血腥味还浓重的化不开。

      李弗昭想开口说点什么,上下唇一碰又停止了动作,好半天才讷讷地吐出几个字:“会有的,还会有的……”

      苏月皎哭声顿如山崩之势。

      李弗昭上前搂住她,“他日,我为你寻大齐最好的大夫。”

      良久,苏月皎的哭声变为抽泣。

      “是我对不起你,景粼……”她喃喃道,在一声声呢喃中昏睡了过去。

      苏月皎修养了月余身子才渐渐好转。

      与此同时,汴京城也缓缓入春。

      她一直修养在这深宅之中,尚不知晓汴京城的街头巷尾正传着一宗郎才女貌的佳话。

      李弗昭的荷包丢了,她打算用上好的杭州丝绸为他重新做一个。

      她记得年前李弗昭一位去杭州做官的旧友送过来一匹天水碧的料子,便遣侍女去库房寻找。

      可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未归。

      苏月皎心下疑惑,便起身自己去了库房。

      库房在李府东北角处,要经过很多地方,不过这座府邸本身也不大,苏月皎眼瞧着就走到了后厨那里,走过后厨再多走几步就是库房。

      她不是有意要听见的。

      正是让人犯懒的晌午,一群粗嗓的仆役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间或夹杂着调笑的声音。

      在这寂寂深宅中,已数日听不见这样的欢笑,苏月皎也好奇,是甚么事情如此有趣。

      怕他们当着她这个“小主子”的面不肯说,她悄悄走上前,隐在柱子后头听了片刻。

      那些话语,裹挟着对她的怜悯,或嘲讽。

      定定地站在那里,最初,她是如何来到李府的呢?

      父亲被处死,苏氏一门被圣上下旨流放到瘴气横生的岭南。

      一路颠沛流离,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相继死去,只余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幸好母亲的侍女赵姑姑拼死护着她,才不至叫她被沿途心怀叵测的坏人欺负了去。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赵姑姑用水活了泥,一滩又一滩地抹到她脸上,“皎皎,不要让人瞧出你是个丫头,别跟他们说话。”

      她那时尚年幼,还沉浸在亲人逝去的悲痛中,整日浑浑噩噩木木呆呆,全靠赵姑姑护着她。

      行到江东的时候,遇见了春风得意,正准备从闽南赴京上任的李宁远一家。

      苏月皎不大知晓苏家同李家的渊源,但是赵姑姑清楚得很。

      李宁远年轻时带着妻子赴京赶考,到了汴京后李母才发现自己身怀有孕,由于李家当时没落,夫妻二人条件艰苦,那孩子没能留住。

      李母因小产伤身重病不起,多亏为同窗的苏父侠义相助,出钱帮他们请了大夫,这才留李母一命。

      李宁远去闽南上任前曾在京担任要职,常来苏府做客,若不是得罪了权宦,如今定不是一般人物。

      押送他们的官兵不知跑去哪里逍遥,赵姑姑赶紧带着苏月皎跪在轿前。

      轿帘微动,她抬眸,第一次从缝隙处隐约瞧见了与她一般大小的李弗昭。

      李母听闻来意率先下轿,刹那间哭的梨花带雨,李父说苏家出事后他派人顺着南下之路找过他们,无奈没有音讯。

      “如今遇到恩人的孩子,是上苍垂帘,虽然未能全部救下,好歹留一丝血脉。”李母站在轿前,以手绢拭泪,双手合十念叨阿弥陀佛的场景苏月皎至今还历历在目。

      李家打点上下,本想将赵姑姑一同带走,却不成想被她拒绝。

      “只要大姑娘好好的,我便对得起我家小姐,老身虽是一介妇人,但在扬州还有个兄弟,便不劳烦恩人了。”

      那之后苏月皎就变成了李府的表小姐。

      在李府这些年与李弗昭情义日渐深重,待到十六岁李父做主将苏月皎许配给了自己儿子。

      奈何天不遂人愿,还未正式着手准备此事,李父就因顽疾去世了。

      三年守孝期早已过去,但李母再未提过二人成亲一事,她同李弗昭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相处着,下人都只称呼她姑娘。

      她原来只想,李弗昭是因为升迁太快,公务繁忙,顾不得处理这些琐碎。

      她甚至想过,这个孩子生下来她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李府的夫人。

      原来他们已没有这样的打算。

      “皎皎,若是没有你父亲,便没有今天的我和景粼,你若嫁给旁人我怎能放心,待你长大,就嫁给景粼罢。”

      这是许多年前李母说过的话,她一直当真,如今终于从几个下人嘴里听到了实情。

      “什么主子,不过勉强算个通房罢了,这还是仗着对李家有恩才得来的。”

      “老夫人都不想让那孩子生下来。”

      “唉,也怪可怜的,她还以为是自己贪嘴呢……”

      那说话声一阵阵的,潮水一般涌入。

      “老夫人有个远方表姐,早些年做了三王爷的侧妃,听说受宠得很,生了一儿一女,瞧着我们公子是个有本事的,找到老夫人,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公子,正议亲的关头,自然不能让一个孤女搅了局。”

      “所以说她可怜,王爷的爱女,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拿什么去争……”

      忘了是怎么回房的,待回过神来,丫鬟已经拿着布匹站在了眼前。

      “库房里多了好些东西,听说是公子的同僚新送来的贺礼,布匹被压在了最底下,我找了好久呢,看来公子又要升迁了。”

      “是么?”苏月皎摩挲着手中的料子。

      “先恭喜姑娘了,我们这些下人平常聚在一起,总说您好福气,能跟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又俊俏英武又有本事。”

      苏月皎嘲讽地一笑:“恐怕,他们也不会和你说别的罢。”

      “姑娘您说什么?”

      丫鬟正在修剪那尊梅子青色玉壶春瓶中的水仙花枝,听到苏月皎的呢喃转身回头问道。

      苏月皎淡淡一笑,朝她摇摇头。

      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尽显苍白羸弱,丫鬟心疼她,忙修剪完了准备去给她熬煮补品。

      “将公子叫来。”

      丫鬟正准备出门,听到这话整个人也开心起来,连忙应下,近日里主子总觉得愧对公子,好几次刻意不见他,现下许是终于想明白了。

      真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她们做丫鬟的,唯有伺候的主子过好了,自己的日子才能跟着好过。

      她是从先前被抄封的京官家中买过来的,之前在那儿伺候京官家中的一个小妾。

      那小妾虽生的极美,性情却十分古怪,爱拿乔,一开始那个当官的还乐意哄着她,后来纳了新的美人,再没想起过她。

      她知晓苏月皎当下这般处境的难处,为她盘算,也是为自己盘算。

      总不能去指望人心不变。

      “烦请这位爷帮我知会一下公子,姑娘请他过去呢。”

      她想了想,又追加一句:“许是问公子新的荷包想要什么样式。”

      侍卫通传的时候,李弗昭正在执笔写奏折的手立马放下去了苏月皎处。

      “皎皎……”

      刚走到门口便见苏月皎端坐在桌边。

      她看起来是那么孱弱,李弗昭顿时怒气涌上心间,现下天气尚寒凉,怎的门就这么大开大敞着!

      他刚想问责,苏月皎就站了起来,“公子。”

      她没有唤他景粼。

      这让他有些发慌。

      双腿似被钉住一般,再挪动不了一步,他心虚了。

      看到苏月皎这般模样,他无法直视。

      “景粼?你怎么不进来?”

      终于又称呼他景粼。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冰冷至极,他扶着人向榻上走去。

      “景粼,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李弗昭握着她的手一顿。

      “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

      “你怎么知道,没有那么严重?”

      苏月皎直视他,目光灼灼,她那样瘦弱,双目却迸发出一股力量。

      “自然是大夫说的。”

      苏月皎朝他温柔一笑,“听说你要议亲了?”

      “是哪家姑娘?我可曾听说过?”

      李弗昭的双眸瞬间狠厉起来,“你是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传呢,就我跟我的丫鬟不知道,大家都说我以后再生不了孩子啦,你说,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

      苏月皎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残忍的俏皮,像是在跟李弗昭撒娇,又像是在跟他抱怨似的,她边说边瞪大眼睛望着李弗昭。

      “景粼,你怎么不说话呀?”

      李弗昭只觉得全身僵硬,他十五岁科考中举,被誉为翰林新秀,朝堂上再阴狠毒辣的招数,都没怕过,都被他一一化解。

      如今他身侧这个弱小女子,却比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更让他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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