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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各界无奈 人不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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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混沌,分不出敌友。
“吾王——吾后——”白孤舟支撑着将要散架的身体,拄着长剑而行。
他扫视过四周,缓缓前行。
一个很熟悉的白色身影跪在地上,白孤舟若见了到希望,扑了上前:“吾王!”
他很快冷静了,像白王夫妇的遗体一般久久定格。
“吾王……吾后……”他无力地跪下,咬着牙,将泪水硬生生忍了回去。他背起二人的遗体,弯着腰向“神山”走去——银冥国的神山,是一片世外桃源,很高,很美。
到达山顶,白孤舟由不得瘫倒在地,用马上支棱起身子照看白王白后,仿佛他们只是睡了。
他从身上拿出银冥国国旗,为二人包裹尸体,放在神树下。自己却爬上最低的丫枝,用丞相特有的长巾绕上自己的脖子,挂在树上。
他俯瞰着银冥国的国土,永远望着他爱着的地方。远望去,仿佛是他永远伫立。
待无释寻到时,白孤舟已经走了。他看了白孤舟的脸好久,取出一只银莲,别在他的剑上。他没有放下白孤舟,只有向他拜了三拜,便拔出他的长剑,划破了喉咙。
他怕别人觉得自己是被白孤舟杀的,用尽余力将长剑插了回去。那柄剑,也将永远封存。
从银莲庙的东莲花孔看,他们仿佛一直都在。
天很暗,昏暗的灯光照着韵府的牌子,那潦草的字体,却有着几丝端正的儒雅之风。韵家第一代宗师是白手起家的,不识得几个字,勉强写下的两个字也挂了几千年。
韵璇和江嫣并肩站在墙上,望着韵家子弟四处跑,似乎在忙着什么。
“你们韵家也真是的,大半夜还不安分。”江嫣坐下,用手撑着脑袋,免不了,连打几个哈欠。大半夜还不休息,是最难下手的。尤其对于她这种黑夜派来说。
韵璇没有回应她。他一直盯着自己没点灯的房间。门紧闭着,大概是没人进去过,也没人知道他不在。
韵如凌房中灯火明亮,大敞着门,人很多,十分热闹。
一只冷冷的手抓上了江嫣不算温热的小手。她惊讶地去看他,下意识的想松手,又抓了回去,柔声问:“怎么了?”
“嫣嫣,”他的喉结滑了一下,“我欠了小白……也欠了你……我欠了阿娘……清莲大师……我该怎么办……”他像是在哭诉。
江嫣看着那双温和且楚楚可怜的眼睛,仿佛还滚着泪。她沉默片刻,道:“阿璇,我知道你难过,小白……逝者已矣,不必挂念。她为爱而亡,下世投胎便不挂念。我……你没有欠我。清……姨姨爱你,不会责怪你……倒是你,别叫她们担心了。”她轻轻捏了捏韵璇的鼻子,又觉得不妥,红着脸收回了手。
韵璇反倒是更忍不了泪了,他抽噎了一下,哑着嗓子问:“凭什么老天总要人受伤……”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话。
江嫣俯瞰韵府许久,才道:“老天在睡觉……”像回答,又像梦中呓语。
韵如凌被韵夫人一行人扶了出门,他像是中了邪,面白如纸,身体干枯,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怎么回事?”韵璇瞬间瞪大了眼睛,习惯性地要下去扶韵如凌,为其疗毒。
江嫣一把将其扯住,低声吼道:”别去,危险!”韵璇来不及问,却见韵如凌转头扑到韵夫人身上,用刀子一刀一刀的捅着。众人惊叫着想控制住他,却并无效果。韵夫人尖声叫喊,血喷涌而出。她在水泊中苦苦挣扎,最后停了下来。但韵如凌仍然没有停手,哪怕他脸上满已是韵夫人的血。这对在外人看来极为恩爱的夫妻,此刻却叫人惊恐。
“这……这是……”韵璇脸色大变,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这招叫控魂,”江嫣面表平静,仿佛已是司空见惯,“以将死之人杀未死之人,若不出我所料,屋里应当有个红棺材,上面刻了韵宗主的名字……他的房间也被人设为死人屋。”
“什……什么意思?”韵璇目不转睛地盯着发疯杀人的韵如凌。他已经在杀第三个人了,每个人的死法都与韵夫人一般。
见着韵璇痛苦之样,江嫣倒有几分心疼了。她放轻放柔了声音道:“我……控魂和借魂的最大的区别是归还与否,被控魂的人此后不得入轮回,但借魂可以。可入轮回者与不可入轮回者最大的区别在于眼睛与背。韵宗主已无了神骨(支撑魂心的神经,方便灵力流至全身),无入轮回之能了,所以换控魂。控魂是由他人完全操控,而借魂是还存有自我意识的……”不等江嫣解释完,韵璇已经泣不成声了,纵使他用起伏的背部代替了泪流满面。
江嫣这才发觉韵璇的神骨略为突出,有一道青痕,放出的青光透过衣服依然能依稀看见。属于先天医疗圣体。又想到他处处受压,不由得为之叹息,否则这天下又能再出一位神医了。
林忘歧虽然是神医,但并不是医疗圣体。相反,他的神骨是偏向于杀戮的,但他偏就被比他略大一些的十四姐带去了学医,已至他连杀人都不大坚决了。但韵璇不同,他杀人不犹豫,医术却……
韵璇没有反应过来,江嫣已经跃下高墙冲了上前,挡在韵家弟子身前。韵如凌斜目看她,扑了上去。伴随一声怒吼,江嫣抽出引仙,挥剑挡下。韵如凌滑出几米,又冲了上前。江嫣三步并两步,用力跃起,冲向大门。韵如凌紧随其后,出了韵府。
但江嫣好像忘了魔道五杰在此放下的上百只的恶鬼。
像铃铛响了一声。江嫣敏锐地停下了步子,环顾四周。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身后的韵如凌不见了。
怨气飘荡,携了股死尸味儿。江嫣嗅了嗅,由不得抓紧了引仙。一百二十一只呢,她算了一下。韵如凌身上的怨气并不重,全靠那死人屋和红棺材的怨气。若不是怕伤及无辜,在大院里干掉他可轻松多了。
这不打紧,她冷冷一笑。
五步,四步,三步……他向后一退,一只尖刃飞过,擦脸而过,死死地扎在树上。她立刻摸了摸脸,没伤。她松了口气。
一个黑影晃过,江嫣果断落剑,空了。凭惯性一倒,一转,整个人腾空旋转,上下的飞刃几乎是擦边而过的。一个后空翻,脚未沾地,挥剑旋转,用力一蹬,再向上扔出引仙。连着三个后空翻,伸手接箭。被伤了的鬼邪低吼一声上前,周围的也蜂拥而至。
江嫣不慌不忙地理了连衣裙,哼着小曲子。音忽然升高中,众鬼一惊,江嫣已经消失了。
“啊——啊——”众鬼咆哮,叫喊声在山中回荡。
“爹——爹——嫣嫣——嫣嫣——”韵璇大喊着,额上已满是汗珠。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了,不论是谁出事儿,他没准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他刚抓着那只手想叫,江嫣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璇,闭嘴。”
是那么的冷淡,又是那么的叫人无法抗拒。像有点儿甜的糖水,却反倒又像寒冬里的一朵梅,轻轻的点在他的心上。
“爹……我爹呢?”他轻轻地问。江嫣感觉到自己的手湿了。
“他没事……你先回韵府,剩下的交给我。记住,不要叫人走近你爹的房间。”
“这样可以救他吗?”他诚恳得像一个孩子,幼稚而无知的向一位神明请求,他真觉得自己有点愚蠢,明明是这么恨的人,明明是害了他母亲的人,为什么……
“可以,”她咬着牙,“信我!”
望韵璇终于远去,江嫣吹了声哨。
众鬼听见响声,不浓的活人味似乎突然变得显眼无比,若黑暗中的夜明珠。他们齐齐的向她冲去,若一大群饿虎争夺一块肉。
江嫣缓缓睁开合上的双眼,眼底若燃了一团黑色的火焰。那火愈烧愈旺,充满了他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喷涌而出。
众鬼瞬间定住,无法动弹。风一吹,就都化作尘埃,随风消失了。只剩一具韵如凌的尸体。
她匆忙上前去把脉,还有一点,但很弱。他身上的怨气也还未能散去。江嫣将他扯到自己背上,弯着腰,伸手护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回韵府。边走边喊:“前世恩情今已忘,旧居故人情已还。不念红尘忘人间,暗人不下明人棋。谁人且闻鸟啼声,如钩残月亦有遗。”反反复复,直到进了韵府。
韵家弟子都待在一块儿,相互依偎着,在韵璇的指挥下站在韵如凌房旁等着。
江嫣把韵如凌放到地上,拱手屈身三拜,大声道:“众鬼不怨忘世人,几番前生线情长。若有恩仇怨恨,尽与我天主禀报,我还清白你还清人。”
那死人屋果真冒起黑灵,怨气抬头,俯瞰那九尺小女,疯狂大笑,似丧心病狂,又似苦者绝望。
“天主啊——”
“天主啊——”
“是天主啊——”
“是我们慈爱的天主啊——”
众怨气纷纷离开屋子,本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房间又回归平常。
无数怨气缠绕江嫣,那些声音交杂着,争先恐后的诉苦。
“天主啊,您去后叶宗主无了人性。莫公子死前想再见小公子一面,却被叶宗主一阵奚落。纵使见到,教小公子叫的亦只是‘叔叔’!而小奴因劝阻而被打死啊……”
“天主啊,您可不知道皇上在您去后若疯了般杀尽我们祭您的小官呀……”
“天主啊,您去后……”
一声又一声的“天主”唤得江嫣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会引起这么大的回音。如今他们恨的人早就几世轮回了,她想帮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帮。
“好了,诸位且去吧。我允你们众人轮回,且为你们众人寻仇,若何人有异议,尽与我说……”众怨气一听到“允……轮回”,立刻都飞了,后面的话倒是一点儿没听。
江嫣:“……”
金砚是不可能同意的,不过这些怨气都不强,又已过多年。恐怕未到地府,已被殆尽了吧。
她抬起韵如凌走入屋内,那巨大的红棺材占了大半张床。
她将韵如凌放到木桌上,从灵囊中取出三柱香,把韵璇唤了进来,叫他点香,拿着,面对大红的棺材。自己则从旁大声道:“明人不言暗语,子敬父,父若不受,便是不慈。”
韵如凌果真起了身,尽管他的目光依然呆滞,一拐一拐地坐到床榻上,含糊道:“为父受儿之敬……”
江嫣鼻子有些酸,但仪式不允许她就此停止去怀念自己的阿爹。
韵璇怕泪滚落,咬紧了牙齿忍。
江嫣又道:“父爱子,不得聚,五分凄异……”
好强的怨气!江嫣瞪着眼睛环顾了一圈。
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连一些控魂的符咒都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正常。这个控魂者的法术不算第一也算前几了吧?江嫣咬着牙,这可有好戏玩儿了。
她继续吟:“韵宗主韵如凌请归……”手上猛的一摇铃,韵如凌瞬间倒了下去。
“爹!”韵璇大惊失色,“爹……”
“好了,阿璇,”江嫣压抑了所有心情,“你出去,把门关上,把香插门口。”
韵璇不敢反驳,急匆匆地照办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在这太平世间,哪见过这种仗势!
江嫣缓缓向前,低声道:“几点雨算一季?春桃花开似血嫣红,几片枯叶艰难……拼凑……”
一个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的声音忽然接上:“上个秋天、春天、雨天,留几片花瓣今生纪念……”
“念……白……”
忘恶?江嫣脑子闪过这个名字。忘恶在五杰中法力排第四,作为魔祖的二弟子,这个沉默寡言且不尽人间烟火的男人全凭他那清冷孤傲,俊美秀丽的样貌而在人间广为流传。他是幼年入的魔道,和鬼新娘诺诺关系最好。诺诺是控魂一类法术的开山鼻祖,因此忘恶也在此方面修得大成。不论法力如何,他都可以控制,甚至不用半点符咒,只凭心力。
忘恶有极美的少年般清秀的嗓音,唱出此曲如此深切的感情,除了他,自认为五音很全的诺诺以及其余四杰都是办不到的。
江嫣盘腿坐下,不管是不是忘恶,她都想试一下。
她已经多年未见那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的二师伯了。
“小阿铖……”一只温暖的手从后面撩起她的长发,这是……在为她扎辫子?
“二师伯……”江嫣已经在地上用手指画了个符,只听到一声尖叫,很轻地飘过。她回头时,忘恶惊讶地看着她。那双如潭水澄澈的眼睛很快被垂下的眼皮覆盖,红润的唇抿上了。冠了上半长发银冠与白尽了的长发中只剩冠上的蓝宝石放着光。
“你怎么……”
“小师妹没告诉你?”忘恶的语气淡淡的,冷冷的。
“仙化?”江嫣哽咽了一下,由不得伸手去摸他。忘恶躲开了,身上被符咒缚出了鲜血。
仙化是一种魔修人最怕的病。这会导致他们的法术削弱,重铸魂心或成为仙人,而所有招数就得从头开始了。这是很容易被人钻到空子去伤害他们的。且仙化的副作用也很强,样貌虽然不会变,但身体内部结构会发生改变,死状亦很凄异。
江嫣一咬牙,直接击破了红棺材。没了控魂者的支撑,控魂术一击便破。
“小阿铖!”忘恶大惊,“你疯了!”
江嫣没有理他,自顾自的把未苏醒的韵如凌抱去给了韵璇,细细叮嘱了一番。
忘恶还愣在原地,浑然不知束缚咒已经解除了。
她为什么要与我为敌?他问自己,你干了什么疯事把小阿铖害成这般冷漠?你可真是疯了!你把这么可爱的小阿铖害了!你是不是要弄得一无所有才满意?!
“二师伯?二师伯?”江嫣轻声唤他,“二师伯,天晚了,该回家了。”
“小阿铖,”忘恶匆匆上前抓住她的手,“你莫怨师伯。”他那一堆想说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终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有些茫然,那双大眼睛纯澈,像一块冰,又像个孩子一样懵懂。
“胡说!”江嫣费了半个时辰终于把忘恶哄了回去。
月光清澈。
“嫣嫣,多谢你。”
“哪门子的话!你说说你爹吧,你姨母找人来治他了。”
韵璇愣了一下,笑了,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
房内烛火颤颤,黄晕下,青衣挡不住岁月,也挡不住怨恨。
“韵如凌,”韵璇赶走了所有人,“我真恨你啊。”
那位老人睡着,很憔悴。
“你和我娘联手骗我……说我娘不许我学法术……你不教我识字……不让我习武你那么对我……说我不是你儿子……”韵璇越说越委屈,落泪了也不自知。
“你眼里有过我吗……”
“你们都是大骗子……”
“凭什么我的伤都是理所当然……”
韵璇看了看自己的长剑,他站了起来,握紧了剑。
“我恨你。”他一剑插入韵如凌的胸膛,懊悔的潮水却没有退去,反而愈涨愈高。
嗅到血腥味,江嫣夺门而入:“阿璇!”
韵璇惊回头,把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道:“江玘,我到地府娶你。”
少年的血喷洒了一地,染红了少女的衣裙,那张温柔小脸被泪水留下一道清痕。
前面的人很多。
韵璇站在韵如凌后面,谁也没有吭声。
“前世众情忘——饮了这碗汤,忘了那个人……”孟婆是位花季少女,衣裙端庄,精致的五官在妆后更显迷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叫每一个男鬼都直流口水。紫色的裙子裹不住她娇小的身体。
她递出一碗汤,韵如凌接过,却好久不喝。
“这位……”
“子佩,”韵如凌突然回头,“对不起。”
韵璇一言不发,他本就是因后悔而自杀的,或许也是因为心底的过意不去。他不认为自己会原谅韵如林。
当碗放下时,韵如凌很坚决地踏上了奈何桥。而韵璇,竟多了几分犹豫。
他本是应待在地府找江玘的。
“这位公子……”
韵璇转身走了,没有回头,他们最终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江嫣看着忙碌的众人,韵家没了后继宗主,没人敢说话。
江嫣吸了吸鼻子,以忘恶的能力,镇不可能这么好破,而且以他不理外事的习惯,不大可能会帮清。难不成他有其他意图?幽山离眉山那么远,他赶来这儿设镇又有何意义呢?
黑暗的天吞噬不了云梦的灯火通明。
江吟火急火急地四处找。这个点,吟紫嫣应该还没有出事。
西楼之上,火光照着吟紫嫣那张清淡冷漠的脸,紧抿的唇与紧锁的眉,加上颤抖的手。她在找,目光追随的,是她素来生分的江吟。
“紫嫣,”林忘歧站在她的身旁,俯瞰众人。“这是场公平的战争,我们兄弟俩都没有掺和。”
“林公子,”吟紫嫣略有些不安,“你素来是好的,当初亦是多亏了你,才救出我爹娘的骨灰……”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打有记起,她就一直在流浪……
直到她遇到了江帆航。
江帆航把她当亲妹妹,甚至胜于他的亲妹妹。
江老宗主待她不冷不淡,老夫人却很友好,头一天便叫人赶工了一件小裙子给她。
江小姐江帆娇让了半间房间给她,她们如同亲姐妹一样。
是在江帆航的曾祖父八十大寿,江老夫人扯着老宗主,叫了吟紫嫣,当时她叫江伊伊。
“来,伊伊,叫曾爷爷!”老夫人满脸堆笑,推了推她。
“曾爷爷!”
“哎!乖!”老人笑着,满口的牙已没了一半。
江伊伊小心翼翼地搓着小手,接过老人给的红封。
台下一阵惊叹:“老宗主居然把票给了她!?”
“那小姐呢?”
“老宗主可真被这小丫头迷昏了!”
“一句曾爷爷就给她了!?”
……
江伊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这似乎是一种荣誉,这叫她幼稚地高兴着。
当晚回去,江帆娇早早地锁了门,但没有灭灯。
江伊伊见开不了门,边拍门边叫道:“娇娇姐姐,快开门,是伊伊!”
江帆娇恨恨地凶道:“这是我的房间!凭什么一句姐姐就要放你进来!?”
江伊伊突然想起晚饭上的事,有些怕了,可怜巴巴道:“姐姐,那个红封我给你……你放我进来……”
“这是红封的问题吗?!”江帆娇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强忍着哭声,她从没在别人面前哭过,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躲在被子里偷偷落泪。
江伊伊还是参加了世家子弟的聚会,她和江帆航忙了一天,回去却只见江帆娇的屋子锁死了门,门内时不时传出拆东西的声音。
随后半年里,江帆娇总是消失的,包括过年。而她的房门永远是锁死的。
再见到江帆娇,是在清明祭祖。
江帆娇邀请她去山上散步,既然许久不见,江伊伊也不好拒绝,到了山顶,江帆娇突然坐到悬崖边,荡起双脚。
“娇娇姐姐,快回来!好危险!”
“江伊伊……你知道吗?在奶奶过世后,我每天都回来这。”
“?”
“奶奶是世上最爱娇娇的人……”
“爹爹阿娘都不喜欢娇娇,因为娇娇是女孩……”
“哥哥什么都比娇娇好,哪怕他压根就比不上娇娇。”江帆娇咬着牙道。
“娇娇上一世被叔叔抛弃,最后落水自尽,这一生,娇娇一点不会在顺从那些恶心的邪恶世人……所以,娇娇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尽所有障碍……包括你!”
江帆娇站了起来,目光坚决。
“娇娇姐姐……”江伊伊慌得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江帆娇,她的法力远胜于江帆航,更别说江伊伊了。
江伊伊醒来时,她看见一位戴了金面具的自称“魔祖”的高挑女子。
她向魔祖学了三年仙术。魔祖是个忽冷忽热的人,算不上苛刻,但也很挑剔,一招基本要练到像吃饭拿筷子那样熟练。某天,魔祖告诉她,她可以去复仇了,便带她去了吟家。
没有儿女的吟宗主夫妇尤其高兴,他们已求了多年的儿女,居然最后由魔祖实现了,立刻立牌祭魔祖。并给“复活”的小女儿起名“吟紫嫣”。
成年后,吟宗主带她参加众世家的聚会,她再一次遇到江帆航。这位“小大人”已经高出她不止一个头了,眉目间清秀且温和,算不上美,只道是清冷出众几分。紫衣飘逸,道与传说中的仙祖有几分相似。
几乎是同一天,吟宗主便为她和江帆航定下婚约。
她没能报仇,婚礼上,江帆娇也没有出现。江帆娇似乎已经消失在这天地间了。据说,她那天出去就没再回来过。
她也听说,江帆娇确实是和奶奶关系最好,她幼时江老宗主夫妇忙于对外敌的反抗,她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老宗主夫妇很少与她见面,也不怎么理她。
她嫁给江帆航,好像也不过是因为他救过自己吧。
她也知道,江帆航那傻子还记念着他的“青梅竹马”江伊伊。
婚后江帆航对吟宗主夫妇也很好,时常会有什么礼物送去。
直到江吟出生两年前。
当时江帆航还在姑苏。半夜,忽然有一位小仆急急忙忙的推门进来,跪下,大声道:“夫人!快出去看看!出大事儿了!”
吟紫嫣半睡不醒地爬起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问:“发生什么了?”
一位少年扑了进来,他满身挂伤,身上的吟家令牌掉到了地上。
他的步子有些踉跄,走两步便倒下了。
吟紫嫣赶忙扶起他,轻声的问:“怎么了?”
那位少年泪流满面,哑着声音道:“吟夫人……吟府……”
“吟……吟府怎么?”吟紫嫣见状也慌了神。
“林氏入侵……宗主夫妇都已赴死……若小姐再不赶回去相助,恐怕……”少年已经说不出了话。
吟紫嫣第一反应是拔兵出去,可是转念一想,如今这宗主毕竟还是江帆航,她根本没有掌兵权……若是现在传信给他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思来想去,她还是一人回去。
隔着老远,就看见家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一些快要熄灭的火。
烟滚滚的,模糊了一片。
她弃马跑过去,俯下身子,试着不让人发现。在浓烟中,她依稀能看见一些已经过世的族人,甚至还能喊出他们的名字。
但是她找不到吟辞惜和程氏的遗体。
浓烟里,她也依然能够听到很多人的叫喊声和一点一点跑过的灯光。
一只手从后面忽然的抓住了她的衣服,用力的把她扯到了一旁。
她刚想要尖叫,一只手却捂住了她的嘴。随后耳边的声音是那般的熟悉:“吟夫人,别吵。”
“林二公子……”一听见这令人安心的声音,吟紫嫣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了了。
“你回来做什么?”林忘歧好像有些惊讶,“你就不怕死吗?二哥已经疯了!他现在正在疯狂的要杀尽你们家的人!”
“我来寻我爹娘……”吟紫嫣尤其的委屈。
林忘歧愣了一下,停了好久才道:“你先回去,我会把他们的遗体带给你的。”
林忘歧匆匆的送了吟紫嫣下山,他挑的路很好,基本上都没有遇到什么人。看着吟紫嫣骑着马快速的离开,他才安心回去。
吟紫嫣没有久等。
只过了两三日,便有小卒赶进来报道,“吟夫人,林二公子到了!”
“快叫他进来!”吟紫嫣两眼一亮,匆匆忙忙地起身整理衣装,便快步出去迎接。
“恭迎林公子。”吟紫嫣一见面立刻行了个大礼。
林忘歧怀中抱着两个瓷罐,他倒也没有行礼,只是含笑点头道,“吟夫人,莫要行如此大礼。”
一进了屋子,吟紫嫣立刻赶走了所有仆人,关上门和窗。
林忘歧放下了两个瓷罐,道:“吟夫人,这是您爹娘的遗骨,我在上面刻了名字的。他们的其他东西我也没能拿什么,兄长也都一把火烧了。倒是留了这一个。”
他从袖子中拿出了一盏灯,是夜晚行走提的小灯。那显然不是一味熟手所致的,显得很粗拙,也十分的小巧。
吟紫嫣颤抖着接过,泪水又一次涌出。
“这是我在爹爹生辰时送他的灯啊……之前便觉不见了,怎么又找回来了……”
“这是在令尊怀中找着的,我也没能找着其他东西了,抱歉。”林忘歧见了她难过,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哄着,只能有些尴尬的笑了。
“什么抱不抱歉的,林二公子,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呐!多谢你了。”
门突然开了。
江帆航看着桌上的东西,原先还有些和气,刹那间又有些嫌弃了。
“这是什么?真是晦气!”虽然还没有看清,但也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吟家灭亡的事情他也已经听说。匆匆赶回来,没有想到却会看见自己的夫人与别人同处一室。
林忘歧有些尴尬,也只能行礼道:“没想到江宗主这就回来了。”
“难得林公子到,请坐。”江帆航虽说心里有些不满,但礼数也还是懂得些的。
吟紫嫣趁着他不在意,忙抱起东西就跑回房间,连话也没有留一句。
“你瞧瞧我妻子,唉,罢了。”姜帆航还有些头疼的模样。
“江宗主哪得这么说!”林忘歧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阿娘!”江吟猛的推开门,看见二人的那一刻,他瞬间愣住了。
他记得听江宛说起过吟紫嫣和林忘歧的事,这似乎还在天下有些传闻。
“晚宁,你怎么在这儿?”吟紫嫣有些震惊,忙往下看了看,那个江吟不还在那儿吗?
来不及多想,江吟立刻冲上去抓住她:“娘,我是从明天回来的,您今夜曾战死在此云梦,你赶快跟我走!要不到时候你把我们带到船上的时候千万也要上船,要不然……”
没等他说完,吟紫嫣就甩开了他的手,“哪儿来的疯子?”
林忘歧当然知道他是哪儿来的,立刻稳住了吟紫嫣,道:“吟夫人,您别骂他,他说的也是,您若是有的逃生便一定要逃,千万不要落下。”
这话听着也不差,吟紫嫣还是有些愤愤然的瞪了江吟一眼:“我逃不逃自有自己的决策,我又不是傻子!”
江吟听着,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反复复叮嘱了几回,直到吟紫嫣再也忍不住要赶他,才不舍的离去。
他倒也没敢闲着,自己还没能恢复过来,也寻思算能尽量帮一下。
莫雨结还是扯住了他,“江吟,咱们此时可是在门内!我们不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若是改变了……”
“若是改变了又如何?”江吟根本就听不进去。
“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可是……”
见着他不听,莫雨结只能采取强硬手段。
“莫雨结!你可真是不要脸!”江吟被绑在树上还得咬着牙吼。
但是他没有想到吟紫嫣终究还是没有上船。
“阿娘!”
吟紫嫣看了看他,目光还有些和气。
“你为什么不上船?”
大概是觉得说了也没有关系。吟紫嫣冷冷的回应了一句:“我一把年纪了,爹娘也不在了,但我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孩子。我曾经也有爹娘护着,如今若我做娘的不护着他们,谁来护着他们?”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话。
但是他也没有想到江宛也回来了。
“姐姐?!”
江宛大概是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道:“江吟啊,你这是在表演啥呢?”
“我不是叫了你不要回来吗?!”
“哎呦,弟弟,我要是不回来护着你,你还能活着去告诉我不要回来吗?”
江吟算是彻底愣住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说叫我不要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得回来。不然,谁给我通风报信啊?”
“姐姐……你放我下来。”
“不了,不了,姐我要去忙了,拜拜。”江宛扯上韵冰就跑。
“姐——”
江吟刹那间后悔到了极点。
他本来就应该知道,上天早就知道,他肯定会回去通风报信的。
所以一切都是早有准备的。
莫雨结坐在旁边,有些戏虐的笑道:“怎么了?不说话了?是不是觉得特别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江吟气气的,不去理他。
“每一个你想救的人,他都一样的想救你。”莫雨结把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扔了出去,扔到火里烧没了。
海浪的呼吸是那般的均匀。
朝繁张开手臂吹着风,好像很久以前那样。
“姑姑倒也还记得回来。”朝童拄着杖,他已经很老了。
“阿童,你怎么这么晚才修成?”朝繁也没有看他。
“姑姑呀,你也不是不晓得你去以后我多忙,平时也没什么时间能腾出来做这种事。”朝童有些无奈,毕竟修长生不老确实需要大把的时间,且此术也极难练成。
朝繁没有再说什么。
海风轻轻的,很舒服。沙子软软的,很细腻。留海撩过耳际,像风在抚摸她的脸颊。
“海际升华夜,寒星入竹帘,白霜落花蕊,故人在年间……”
她突然想到这首歌谣,也不自觉的轻声吟唱了起来。
第一次家族被灭以后,她和哥哥回到了家族中心。两个小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他们用力的抬起地上的竹竿,两个孩子一同用力抱着才能把它竖直,上面飘着的是家族残缺不齐的旗子……
也是那一天开始,她和哥哥还有洛道长每天都在营帐里看着那一副从陌生到熟悉的地图,一次又一次的在上面比划……
她骑上了马,穿着那副小小的盔甲,后面的披风比她人还高,风吹起来。手中那一炳剑,立起来能比她高多了。她将剑斜着,骑着马,一人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她是最年轻的将军,哥哥是最年轻的将领。
家族成立以后,好像一直都很顺利。
每一年都没有什么大灾大难的,日子也很平淡,像以前那样。
十岁的时候,哥哥娶了洛家的大小姐为妻,嫂子是洛道长早逝的哥哥唯一的亲生孩子。洛姑娘素来是洛道长的掌上明珠,虽在道观长大,却不信道家,不属于善男信女。倒是那个性子任性的很。她和洛道长的长徒弟阿莲一起长大,阿莲的性格与她相反,很温顺,几乎不懂得反抗,只是对着道家有特有执着。是江嫣和莫雨结最喜爱的师姐。
但是她在十四岁那年拒绝了林家的婚姻。
将近十五岁生辰,朝繁原本只是想带着小侄子去姑苏玩一趟。回来的那一天才知道家族已经被灭了。她也没能拾回哥哥嫂子的遗体,毕竟对方什么也没给她剩下。
与她一同破碎的还有洛道长。
阿莲刚走不久,却又闹了这一出。
她独自一人再一次扛起了家族的旗子,在市中心同样的位置。她用力的举起那一杆,虽然已经对她而言不是很重的杆子。
但她还是觉得很沉。
后来她好像就把自己困在了那一方屋子。再也没有与海风对话,也没有与海浪相伴。她收起了自己姑娘身上的所有故事和浪漫,让人觉得她就是一块木板,像个男孩一样。
“长街依旧路漫漫,迟暮未退,人已过……”
她突然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向两广城张开手掌——“一五!”
“唰”的一声,一柄长剑飞到她的手中,蓝光带起的风吹开了身边所有的轻物。
“可真是惹不起。”朝童笑道。
御剑飞到姑苏约定的地方,另外三人早就到了。
“你怎么来这么晚?”江嫣有些无奈地上前迎接。
“来晚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剑,一五。”她依旧冷冷淡淡地收起了自己的剑。
“义乌?这名字好像挺高级。”莫雨结低念了几回道。
“……”
“是一五!”
“……”
“哦~”
“……”
“走了,上路!”
瞅着尴尬,莫雨结一拍腿站了起身。
指针疯狂的旋转了三圈多,地下出现一个金色的漩涡,四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吸了进去。
周围的人还来不及看,漩涡就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