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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劫后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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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筱宁做了个梦。
那是一个冗长又充满黑暗的梦境,这次她不再是不断往下坠,而是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道路两侧种满了红色的奇异花朵。
不知通往何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周围除了散发着黯淡光芒的红花之外,便再无任何其他景色,她只能沿着这条不知名的“路”,不断往前走。
每走一步,身后的花朵便会消失。
似乎在告诉她,有些路一旦走上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着,突然觉得心脏的位置骤然一缩,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这令她感到恐慌。
身体失重下坠的那一刻,她记得自己看到了楼承安惊慌失措的眼神,当时她还在心里庆幸能见他一面,现在只觉得难过,还不如不看呢。
听说青阳山悬崖下面是黑色的深潭,人掉下去必死无疑,就算及时打捞起来,被水泡过的尸体,估计也不会太好看。
她停在原地,蹲下身抱住自己。
老天爷可真是的,明明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却中途还要收回去,实在太残忍了。
手心忽然一热,温筱宁伸出手看过去,一滴水在掌心流过,激起一阵灼热的疼痛。
“哪儿来的水……”
温筱宁喃喃自语,但是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她弓起腰背抱着膝盖,突然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还不想死,怎么办承安……”
脸颊上传来一阵凉意,她伸手擦掉眼泪,她真的不想死,她才刚刚有了家庭,有了爱人。
她不想就这么死去!
内心迸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身体好像忽然间涌入热流,温暖了她冰凉的四肢,还没等她来得及体验,周围的场景便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红色花朵铺成的小路渐渐消失。
·
“心率90,血压正常,体温正常……”
谁在说话?
温筱宁在黑暗中听到耳边传来机器平缓的滴滴声,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有人在说话,可她的眼皮却沉重地一动不动。
“她什么时候会醒。”
“……抱歉,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个要看病人自己。”
病人?
谁是病人,我吗?
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没等温筱宁来得及细想,意识便再次昏沉下去,陷入那片漆黑的梦境,不知过了多久,才再次听到说话声。
“……别睡了,醒来再睡好不好。”
“你不是说过不会离开我吗?你这个小骗子。”
手心传来一阵凉意,干燥的唇瓣上微微湿润,耳边的声音听得她心烦意乱,身上一重,有温热的身躯轻轻覆上来,令人感到安心。
“为什么我都说了我爱你,你还是不理我……”
她没有回答,而是再次陷入香甜的梦境中。
直到呼吸有些喘不上来气,逼得她不得不调动全身的力量去睁开眼睛查探周围,眼皮撑开一条缝,入目就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脑袋一动,下巴便碰到柔软的发丝。
温筱宁:“……好重。”
身体被人手脚并用地紧抱着,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埋在她脖子里,明明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却像个孩童般蜷缩在她怀里,怪不得她上不来气。
温筱宁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吊灯,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很大,她应该是在楼家的医院里。
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最关键的是,她居然真的没死。
她偏过脑袋去看怀里的人,就连睡着时眉头都紧皱着,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十分憔悴,露出来的半截侧脸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有些扎手,嘴唇也干裂起皮,不知道多久没喝过水了。
温筱宁视线往上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
她手指一顿,指尖轻拂男人浓密的睫毛,嗓音嘶哑道:“……我醒了,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能听到。”
病房内一片寂静。
楼承安愣愣地没吭声,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温筱宁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般问道:“……你醒了?”
温筱宁眼底藏有笑意,“嗯,我醒了。”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问道:“真的醒了?”
温筱宁看着他,眨眨眼睛,“真的。”
“不走了?”
“我没有要走。”
“我是谁?”
“楼承安。”
“谁?”
“我的爱人。”
……
温筱宁不厌其烦地重复回答他这些无聊的问题,没有尖叫,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更没有激动到无法自拔的情绪。
只有温馨亲密的低声私语。
楼承安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瞪大的双眼挂在憔悴沧桑的脸庞上,有些吓人。
温筱宁看了心疼,“……我睡了多久?”
男人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都不舍得眨。
“五天了,真能睡。”
温筱宁被他语气中的埋怨和委屈逗笑了,她伸出手想合上他发红干涩的眼睛,却被楼承安一握,放在唇边吻住。
他声音很轻,“……不走了,好不好?”
温筱宁眼眶顿时一酸,声音有些哽咽。
“好,不是都答应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脖颈处有冰凉的液体滑过,放在男人背上的手掌一僵,过了许久才又轻轻落下,缓慢地拍着。
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闭上眼睛。
·
凌晨两点,楼家医院灯火通明。
医生和护士们完全没有半夜被喊起来的不满,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又开心的笑容,昏迷了五天的董事长夫人终于醒了,身体各项指标也都正常。
可喜可贺,他们写好的辞职信这下可以撕了!
路潇潇是在天亮时分,才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早饭都没吃就穿上衣服往医院赶过去,一路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推开房门,看见女人靠着床头喝粥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呜呜呜筱宁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扑过去一头扎进女人的怀里,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肩膀止不住地抽搐,一边哭还一边道歉。
“对不起……都怪我那天贪玩,都是我不好才让你……才让你被人绑走……表哥已经骂过我了,我对不起你筱宁姐姐……”
温筱宁扭头看向床边黑着脸的男人,“你怎么还骂她了?”
楼承安脸色难看,看起来似乎很想把手里的粥碗砸过去,忍了又忍才说:“现在倒是想骂了。”
“路潇潇,你给我起来。”
楼承安用力将她从温筱宁身上拉起来,一张小脸上全是泪水,温筱宁拿了纸巾想替她擦脸,被楼承安抢过来直接盖在脸上,嫌弃地一通乱擦。
路潇潇挣扎起来,“你干嘛……还不如我自己来。”
“那你自己擦。”
楼承安一听立刻撒手不管了。
路潇潇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表哥,敢怒不敢言,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擦眼泪。
温筱宁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一惊一乍。”
路潇潇擦完鼻涕,红着眼睛看向病床上的女人,见对方朝自己温柔的微笑,额头上还有一处擦伤刚上过药,顿时嘴巴一扁,又想哭了。
温筱宁赶紧制止她。
“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本来也就不关你的事,你再哭下去,我这早饭都没法儿吃了。”
闻言,路潇潇努力将眼泪憋回去,“……那好吧,我等你先吃完再说。”
温筱宁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粥,路潇潇看了一会儿便去卫生间洗脸了。
门一关,楼承安立刻冷着脸看过去,眼睛要是能杀人的话,路潇潇现在已经死上百次了。
温筱宁咽下嘴里的粥,说:“……没事,医生不都说了我身上除了脚腕严重些,其他都是轻伤,用不着那么紧张。”
楼承安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继续喂她喝粥。
温筱宁轻轻拍着他手背,从昨晚醒来到现在,楼承安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她,本就强撑了五天的人,刚睡了一会儿就被她弄醒,又撑到现在。
病房的床面积其实不算小,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楼承安躺过来。
“我有点困了,你上来陪我睡一会儿吧,有你抱着我才能睡着。”
楼承安放下粥碗,眼下的青黑遮都遮不住,他明白温筱宁这么说是想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便也没拒绝,脱鞋上床睡觉。
路潇潇从卫生间出来时,病房内安安静静。
她走到病床边,就看见两人闭着眼睛互相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正打算离开时,温筱宁睁开眼睛看她,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指指房门。
路潇潇表示明白,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并吩咐外面值班的护士,别让人进去打扰。
·
楼承安这一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了第二天傍晚,足足睡了三十多个小时,可见他精神有多疲惫。
醒来的时候,大脑整个都是迷糊的,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身体像是被抽掉骨头一样酸软无力。
一扭头,没看见人,吓得他瞬间清醒,翻身下床。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温筱宁擦着湿漉漉的发丝,一步一瘸地走进来,看见他醒了,惊喜地走过去。
“醒了,饿不饿,厨房还温着饭菜呢,我给你拿过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怎么了?”
手腕被用力拽住,温筱宁刚走到床边,怀里就多了一个脑袋,她手掌落在黑色的发丝间,抓起又松开。
她没再出声,怀里的人也没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她,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沐浴露的香味,夹杂着刚洗完澡的热气,温暖而安心。
片刻,楼承安若无其事地放开她,起身往浴室走去。
“饿了,我洗完就吃。”
“好,换洗衣服已经放在里面了。”
温筱宁擦着湿发转身往厨房走去,脚腕上的伤已经慢慢愈合,换成了医用绷带,慢慢挪着走路也不耽误。
二十分钟后,楼承安身上裹着同样的沐浴露香味,坐在餐桌旁,两人安静地吃着晚饭。
“睡觉时有梦到什么吗?”温筱宁忽然问他。
楼承安:“……”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眼下的青黑已经褪去多半,下巴上的胡茬也被刮干净,睡饱后的面容,看起来也红润了几分。
“……没什么。”
楼承安下意识想否认,但是在对上温筱宁平静柔和的眼眸时,又忍不住将话咽了回去。
“梦见了你,还有我母亲。”
温筱宁轻声问:“还有吗?”
“梦见我没拉住你,你掉下去了,光打捞……打捞你就花了两天,那副样子跟我母亲那时候一样。”
温筱宁突然就吃不下去了,心底一紧,“……都是假的,别信。”
“是啊,醒来后才知道那是假的。”
温筱宁看着他,想起他睡梦中布满冷汗的额头,和呼吸急促剧烈起伏的胸膛,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她认真地看着楼承安,一字一句地说:“那是假的,不信你摸摸,温热的。”
楼承安反手紧握住她的手,唇角抖动了几下,沉默了许久才最后说道:“你喜欢看日出和日落吗?”
温筱宁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回答说:“不喜欢。”
楼承安:“我也不喜欢,那以后都不看了。”
温筱宁点头,她没再问为什么。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去给楼承安母亲扫墓的时候才知道,上辈子,她和楼承安母亲的忌日,居然是同一天。
一个走向日出。
一个死在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