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门》维奥莱塔

2、02

　　秦缈再次站在六翼金兽的面前时，童眠脸上已经挂了彩。
　　秦缈看着童眠，就像他们从前每一次并肩作战一样，她拍了拍童眠的肩膀，只说一句：“肯定累了吧，换我来扛一会儿。”
　　六翼金兽刚被童眠用一个简陋的替身小法术骗了三秒，他们就抓住这点空挡交流几句。
　　“等等！”秦缈想起了什么，叫住童眠。
　　“我知道。”童眠刚掐了一个漂浮咒：“我去看看飞机上的人，估计都得吓晕了。”
　　“好”这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六翼金兽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障眼法中挣脱开来，它愤怒地仰天长啸几声，仿佛想说他堂堂凶兽还没见过这么低劣的法术。
　　秦缈有点想笑，不知道对谁说一样道：“我也没想到啊，派我这种低级怪灵来对付你。你也觉得够委屈的吧。”
　　六翼金兽又仰天吼一嗓子，仿佛真的和她交流。
　　“……”
　　这凶兽真的听得懂人话？
　　秦缈也有点愣神了，脑子里迅速回忆从前怪灵训练时，那些中高级怪灵提到过的凶兽。据说，除上古凶兽完全不受任何力量控制外，其余的凶兽和神兽都有被驯化的可能，只不过风险极大——要么是驯化了凶兽，要么是被凶兽驯化。
　　眼前的六翼金兽一扇翅膀，秦缈立即感觉到一阵狂风，把低级怪灵能使用的最牢固的定身咒都给吹散了。几万米高空之上，秦缈根本就站不住！
　　六翼金兽仿佛看穿了秦缈的功力，再次扇动翅膀，恨不得将她吹出天界之外。在极大的外界影响下，秦缈根本没法再念一个定身咒。
　　狂风，风甚至刮到人浑身剧痛，睁不开眼睛。
　　童眠还在飞机那边，小紫龙也正保护着那架飞机，不能叫他们。
　　在这种无限危机的时刻，秦缈干脆闭上了眼。
　　这也许算是秦缈最大的优势，越是在危机的情况下，她反而越冷静，越是在这种自己快要死掉的情况下，她反而能抽身于世外去想问题。
　　六翼金兽现在正在她身下不远处疯狂的扇动翅膀，在这种自带神力的狂风下，区区低级怪灵的法术根本施展不开，如今就算不会被吹到天界之外，那也迟早被吹得身首异处，魂飞魄散了。似乎没有破局的办法了。
　　在生死的最后关头，秦缈脑子里想起的是他们刚从九霄楼接下这个任务时的样子。
　　赵溯溯，低级怪灵的老大，一个相当于恩师的人，那一次见她时，她还是埋首在一堆破烂卷轴里。秦缈打卡上班，汇报自己准备出发前往机场，她只抬了抬眼说：“这次护送回来宝盒，把你们升回23楼。”秦缈还没来得及冷笑，童眠就在旁边接了一句：“用不着。”
　　真可悲啊，秦缈心想。
　　临死之前，能想起的居然只有这么一幕关于上班的记忆。
　　等等——
　　宝盒！
　　秦缈奋力在狂风中睁开眼，果然，面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六翼金兽身上发出的刺眼金光，但是如果仔细看，在一片金光中，有一抹极浅的彩光，像玫瑰的颜色。
　　能穿透凶兽灵光的法器，如今世上还没有几个。
　　秦缈笑了。原来这宝盒里放的，不单单是什么仙家法器。
　　秦缈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确信了自己还有救后，便使劲朝着那点点玫瑰色的闪光飞行——其实也不算飞，在狂风带来的阻力中，她感觉自己更像在游泳。
　　秦缈被自己逗笑了，眯着眼继续向前“游”。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自己已经被狂风吹傻了。随着玫瑰色的闪光愈来愈强烈，秦缈几乎要以为这宝盒也在拼命向她跑来。
　　总之，当她回过神时，一个类檀木材质的纹金盒已经出现在她眼前了。
　　宝盒之中是一股很强，却异常包容的力量。那层淡淡的玫瑰色光芒看似柔和，却阻挡了六翼金兽刺眼的金光，它独立地，飘在一片金光中间。
　　果然六翼金兽根本就没法靠近这个宝盒——或者说，宝盒里的某件东西。
　　“老大啊，这次你是真的犯错了，这种能自动识别善恶法术的宝物，怎么轮得到我和童眠来拿呢……”正在自言自语，那宝盒却自动飘到了秦缈手上。
　　宝盒的底部触及到秦缈手掌的瞬间，整个玫瑰色的光芒突然放大。
　　于秦缈，这阵光芒让她刚刚受的所有伤都痊愈了，用于保护根基的定身咒也好似重新包裹了她——不对，不是定身咒，就是她本人不受气流和重力的影响可以站立在云端间了。
　　而六翼金兽，却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一般，连滚了好几圈，直到它一次性扇动自己全部翅膀才勉强停住。
　　秦缈想尝试打开宝盒，用用其中的法器。可是这宝盒应该是一件如假包换的仙家手笔，防什么凶兽妖魔不知道行不行，但是防怪灵这种低等的打工人物种可是一防一个准！
　　这一次，六翼金兽是真的被惹怒了，它狂吼几声，震动之大甚至连远处的小紫龙都感受到了不对，不断给秦缈释放信号想回来保护主人。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前，一只逼出了法天象地的六翼金兽便飞到了秦缈面前。
　　倒霉极了。
　　秦缈转头就跑。
　　此时六翼金兽已经大开法天象地，远处的童眠肯定会看见，甚至九霄楼的高级怪灵们估计都看见了，此时只有奋力奔跑，努力拖住金兽，等到支援的怪灵们来。
　　可是！
　　他大爷的这支援的怪灵们就算要来也得一段时间吧！
　　而这六翼金兽已经快能摸到秦缈后背了。
　　“拼了。”秦缈猛地一拐弯，反而站在了六翼金兽之后。
　　六翼金兽如果此时有人的表情，可能也是一脸困惑，心说这小喽啰真的来送死？
　　“我看你也就这么几样老套路了。”秦缈嚣张地望向六翼金兽。
　　“吹风！闪光！飞来飞去！就这点水平，连凡间的玩具都不如！”
　　秦缈深吸一口气，决定对这头来历不明，但肯定身世非凡的凶兽放一个大招。
　　“小狗狗！快过来！”
　　好。估计天底下所有凶兽都恨自己被这么称呼，六翼金兽的心防完全崩溃，一个跃起，喷出滔天巨火。
　　是生是死，就看这一瞬间了。秦缈冷静地异常。
　　“喷点三昧真火给我看看！”秦缈大喊一声，扔出了手中的宝盒。
　　整个天空似乎在此刻安静了，远处的童眠和小紫龙自看见法天象地的那一刻就在关注着秦缈的动静，此刻，一人一龙已经全速向这边奔来了。
　　一片高温的炙烤感之中，秦缈缓缓睁开眼。那片烈火仍在燃烧，而秦缈所处的位置如同被一层真空包裹了起来，毫发未伤。
　　仙家法器檀木纹金盒已经被当场焚毁，盒子里几件其他的仙家法器此刻也只剩一些残渣掉落在秦缈和六翼金兽之间。
　　这头凶兽没让秦缈失望，它果然喷出的是三昧真火，这片火能焚毁几乎所有普通的仙家法器，而只有由传说中的百位主神所铸造的法器不会被摧毁。
　　秦缈的面前，正飘着一颗看不清具体形状的玫瑰色金珠，正是这颗金珠，保护了秦缈，阻挡了六翼金兽。
　　“秦缈！”
　　童眠的声音从火光外传来，与此同时，一只波纹状的小紫龙也冲了进来，正气势汹汹盯着不远处的六翼金兽。
　　“哎。”秦缈道：“你这一个像纸片一样的小小龙，还想跟人家凶兽级别的怪物打架啊，快回来吧。”
　　小紫龙略委屈，钻回了秦缈的右手袖口，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紫光一闪而过后，秦缈的右手手掌与手腕处多了一个紫龙图腾纹身。
　　火光一点点泯灭，三昧真火也不是这件法器的对手。
　　六翼金兽似乎也维持不住法天象地的形态，瘫坐了下来，一副听凭处置的样子。
　　童眠赶到秦缈面前时，也是被面前的法器吸引了。
　　“这……是什么。”
　　“不知道，看上去像一颗珠子，但又感觉实物没那么大。”
　　“它外面这层光太耀眼了，把它的本体都遮住了。”
　　秦缈微笑：“这肯定是种保护。”
　　童眠：“这只凶兽怎么办呢？要不把这个珠子扔向它看看？”
　　秦缈：“我看这六翼金兽不像是被驯化的样子，刚刚还跟我有一些……交流。让它走吧，不管是谁让它来抢东西的，它的任务都没完成，想来，也不会再找咱们麻烦。”
　　“交流？”童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六翼金兽仿佛为了佐证秦缈的话一样，贯彻着打输了就认怂的美好品质，立刻站起来，摇了摇自己的鱼尾，向秦缈示好。
　　童眠：“……”
　　秦缈：“……”
　　正在两人为眼前的一幕愣神时，六翼金兽也不是傻的，抓住这个时机就立刻逃跑了。眼看着六翼金兽消失不见，童眠和秦缈双双瘫坐在一朵云上。
　　“飞机上的乘客怎么样？”秦缈看向飞机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到。
　　“好得不得了，比咱俩强多了。”童眠看了秦缈一眼，话里有话道：“不知道是谁，已经给他们每个人都施了法，不仅把他们催眠了，还让他们忘记了这段记忆，而且也修好了机舱。我去的时候，除了你那条小龙还傻乎乎的驮着机身外，飞机里的人一切如常呢。”
　　“至于现在。”童眠也回身看了看那架飞机之前停着的位置，语气更玩味道：“估计又是那个人，把他们的催眠解了，这会儿，估计他们都到目的地了。”
　　秦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脸上一红。
　　“那个每次都穿着一身玄色长袍，浑身给自己施满了障眼法的人到底是谁呢？”童眠用手肘碰了碰秦缈：“你说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秦缈低声道。
　　“每次都在咱们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要么是直接救人，要么是像今天这样暗中帮忙。”童眠露出坏笑：“别说你，我都快芳心暗许了。”
　　秦缈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多说。
　　“别贫嘴了。”秦缈站了起来：“这法器怎么办啊。”
　　“拿着走呗。”童眠一副自己已经下班了，再也不想管任何事情的样子。
　　“不是。”秦缈严肃地看着那层玫瑰色的光：“以咱们的法力，在没有其他法器和檀木纹金盒的掩护下，直接带这么厉害一件宝物，就不怕被半路的什么妖魔鬼怪截胡啊？”
　　秦缈继续发愁：“如果能顺利落地，那还好说，在七门城，在九霄楼楼主的地盘，是没人敢来抢我们东西，也不能随便开战和打打杀杀，就怕咱们从这下凡去的，这一段天上的路。”
　　童眠也无可奈何了，又开始破罐破摔：“那怎么办，反正跟凶兽打过交道后，我都觉得自己是死过的人了，赌个运气呗。”
　　“不行！”
　　童眠累极了，此刻也有点生气：“事儿怎么这么多，那你干脆叫你那个秘密情人来帮忙吧！”
　　“什么秘密情人？”秦缈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总来帮忙的神秘人，此刻反而更是恼羞成怒。
　　正在二人又要开始吵架时，从他们身后还真传来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伴随着那阵轻轻的脚步声和行走在任何地方都如履平地的身段……
　　秦缈能感觉到，感觉到一个人的重量，连带着他身上的所有气场都出现在了她身后。自从上次“走尸案”后，秦缈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了。
　　此时此刻，面对从没真正见过面的故人，竟从心底燃起一种近乡情怯的，想哭的念头。
　　最先转过身的是童眠。
　　童眠轻咳一声，拍了拍来人的肩膀，说了声：“你们先聊。”就掐个诀飞走了。
　　二人之间安静了下来，秦缈知道，这个人不会开口，只得自己老老实实的，一句一句道：
　　“我有时候会很害怕见你。”
　　秦缈还是没转过身。
　　“每次在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时候，一见到你，我就又会忍不住有些害羞。”秦缈轻轻地说：“我觉得我很傻。”
　　秦缈顿了顿，回想了一下自己说了什么，更崩溃了：“我居然说出这种话，更傻了！”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即便他给自己浑身上下布满障眼法，即便他肯定不会忘了给自己换一个假声音，但他从不在秦缈面前说话。
　　秦缈不停地用“我是刚刚打败了凶兽的人”这句话安抚自己不要紧张。可是，可是在救命恩人面前，在对他有数不清道不明情愫的人面前，秦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人还是一如往常，不论秦缈说什么，他都不回答，只是默默走到秦缈面前，似乎在认真地打量她。
　　“不公平啊，我说你，真的不公平。”秦缈扶额。
　　“你有本事把身上的障眼法去除了，咱们面对面互相打量呗。”
　　秦缈鼓起勇气抬起头，试图在他迷雾一般的障眼法后去寻找他眼神的位置。可是，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样大胆的抬起头，还让秦缈有点不好意思。
　　但秦缈决心这次要装作自己很好意思！
　　她伸出手去，在一片虚空中乱摸了一阵，总算摸到了他的手。秦缈以要把他带到法器旁这种拙劣的借口，拉了一会儿心上人的手。
　　不到半步的距离，两人已经站在了金珠面前。
　　“就是这个，有什么办法，让我带去给我们老大吗？”
　　有点不可置信的，秦缈居然听见了旁边这一团障眼法中的人轻轻地“咦”了一声。
　　他围着这件漂浮在半空中的，散发着淡淡玫瑰色光芒的金珠转了一圈，期间也没有松开秦缈的手。
　　这人试探着把手伸了出去，可当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这金珠的时候，他便如一团雾气一样瞬间消散，转瞬即逝。
　　秦缈看着他消失的位置，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所以，这个每次带着满身障眼法来的人，甚至不是他本尊，而是——一个分身？
　　那么，他到底是谁？
　　秦缈还没来得及从过往相处的片段中提炼出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看见那颗小小的金珠也同样消失了。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一个多次救下自己性命的人，和一颗刚刚救了自己的法器，都这么消失了。
　　天地苍凉而澄澈，等秦缈回过神时，又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