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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年宴 ...

  •   吴涵跪在紫宸殿外请见,也是为了请罪。

      在吴世平未得空召见他的时间里,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邵清颖对他说的话。

      “贤妃想要除掉大殿下,将几乎内定的储君之位空出来,留给她的小儿子,也就是你的亲弟弟吴照继承。”

      “所以她买通了几个江湖人,在大殿下出宫后一路尾随,伺机绑走了他,又打伤了思哲和默语。前些日子两个做随侍的已经回来了,他们伤的伤,残的残,风声应该没少传吧?”

      “那么你的母妃,贤妃娘娘有没有格外刻意地打听过大殿下在外的情况呢?”

      吴涵听着,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

      他从前只以为贤妃利用他争宠,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暗害皇长子,为了替自己的幼子博得一条尊贵的出路。

      “你会怎么办呢?”邵清颖的问话声就在耳边,吴涵此刻跪在紫宸殿外面,心从焦躁不安变得逐渐平静下来。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办了。

      当吴世平终于得空传召他入殿时,吴涵揉了揉自己跪得快要没有知觉的膝盖,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当他再次走出来时,紧随他其后出来的是传旨太监,那人捧着吴世平的圣旨去往贤妃处,带去一道废贤妃入冷宫的旨意。

      消息一出,即刻传遍了满宫上下。邵清颖听到消息的时间不晚,那一刻,她有点震惊,也有点佩服吴涵。

      他居然真的大义灭亲将自己的生母供出来了。

      吴涵回到生辉殿时,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他枯坐在桌边,久久一言不发。

      “你都对陛下说了什么?”

      “此番关于兄长之事,还有她从前以我争宠对我下毒之事,全部都说了。”吴涵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是我的生母,她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忍,但是……我不能看着她为了一己私欲而对兄长下手,我不能让兄长步我的后尘。”

      吴涵闭了闭眼,“我也不能看着照儿生长在她的手下,耳目目染地成为与她一样不择手段的人。”

      “我招供了一切,愿意承担包庇之罪,愿意接受任何处置,只求父皇留她一命。”吴涵说道,“父皇答应了。”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对生母的背叛,所以心中不好受。”邵清颖淡淡道:“但我认为,你并没有做错。”

      “是非对错,远不是那么容易就区分得出来的。”吴涵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此往后,她再不会认我这个儿子了。”

      邵清颖顿了顿,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当年她被亲爹当作筹码利用时,也有过难过不解,心里也不舒服,只是后来她不那么将邵风敬当回事,自然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可她不能用自己这套处理问题的方式去衡量其他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样,自幼在江湖上搏命拼杀,冷心冷情的,亲爹亲娘说不要便不要了。

      她拍了拍吴涵的肩膀,这是她安慰的最大力度了。

      几日后,新年伊始,阖宫赴宴。

      吴涵称病不出,皇后被囚禁在念云殿中行动受限,贵妃已死,贤妃废黜,云嫔离宫……

      吴世平的后宫冷冷清清的,都不如来参加年宴的外戚多。

      席间,吴世平坐在高位上,目光黯淡地望着下座,时不时轻叹一声,整晚兴致都不高。

      吴悯偶尔会抬头望父皇一眼,他从父皇平静的目光中瞧出了些许寂寥之意,与宴会厅中丝竹管弦与歌舞升平的气氛格格不入。

      而此时的生辉殿中,邵清颖站在热气腾腾的小厨房中忙着做菜,吴涵就在一旁给她打打下手,将出锅的菜端到屋里的桌上去。

      吴涵专注地盯着邵清颖熟练的切墩和翻炒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之前我便奇怪,柳姑娘这么娴熟的厨艺是怎么学来的?”

      “这还用学?”邵清颖笑了一声,“饿到要死了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

      吴涵挑眉,“啊?”

      “小时候练功时间紧,常会错过饭厅放饭的时间。为了不饿肚子,我就自己去厨房倒腾点吃的出来,无论好坏,总归不能饿死。”

      吴涵皱皱眉,“你谷中……你家里都没人关心你吃不吃饭吗?”

      邵清颖耸肩,淡淡笑了笑,心说:“若有人关心,她便也不必成长为今日这般无所不能的模样了。”

      不过,好在无所不能也不是什么坏事。邵清颖悠哉地想着。

      吴悯从年宴上逃席了,他不仅逃了,还拐了好些吃食回来,什么梅花糕,玫瑰饼,他拿手帕包了满满一包,揣过来给邵清颖和吴涵尝个新鲜。

      “大殿下,你怎么不拐一坛好酒过来?”邵清颖打趣道,“年宴上今天喝的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贡酒。”

      “贡酒?还普通?”邵清颖挑挑眉毛,“你们富贵人家的想法,有时候真理解不了。”

      “柳姑娘,我们今晚喝这个。”吴涵方才刚搬出一坛酒来,放到桌上介绍道:“这是兄长秋日里亲手酿的橙子酒,送来我这儿一坛,我一直没舍得喝。”

      “哦?大殿下酿的?”邵清颖感兴趣地摸了摸冰凉的土陶坛子,“那我可得好好尝一杯。”

      三人再次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邵清颖觉得有些怀念,上一次还是在初雪过后,那时的她与他们还没有真正熟络,她还使用着纯洁的假身份游刃有余地进行着卧底。

      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等到某天暴露了身份后,竟还能与他们和谐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饮酒,聊天。

      像梦一样。

      现在他们之间,也算是坦诚相待了。

      吴涵给三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酒,邵清颖将酒杯凑近鼻尖下,一股清新的橙子香味飘来。

      “就我们几人,场面话也不说了。”吴悯举杯,“碰一个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兄长。”吴涵碰杯。

      “新年快乐。”邵清颖跟上,“二位殿下。”
      比起宫宴上的推杯换盏,生辉殿内的气氛更轻松怡然,三人用饭时不讲那么多规矩,互相夹夹菜,倒倒酒,其乐融融的,很有家的味道。

      橙子酒度数不高,在邵清颖喝来与果汁差不多,但吴涵多饮了几杯后还是有了醉意,撑着头靠在桌边昏昏欲睡的。

      吴悯笑笑,“早知道该拦他少喝两口的。”

      他扶着吴涵去床上躺下,与邵清颖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殿门。

      “涵儿前些时候一直挺高兴的。”吴悯说道,“他小小年纪,身体被拖累得厉害,沉疴难起总是心中堵塞。幸好,有你帮忙治好了他。”

      “嗯。”邵清颖淡淡地笑笑,“可是,他今晚看上去不那么高兴了。酒入愁肠,愁更愁。”

      吴悯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涵儿去紫宸殿求见父皇的事,我知道了。”

      “你怪我将你在宫外遇险一事透露给了他?”

      “没有。”吴悯摇了摇头,“即便你不说,思哲和默语伤重回京,这事怎么也瞒不住的。”

      邵清颖将手臂环在身前,幽幽道:“贤妃自作孽,手段还那么低级,神仙也保不了她。二殿下亲去御前揭发此事,将自己与三殿下撇清了,最后还求情保住贤妃一命,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是,我明白这是涵儿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他没有做错。”吴悯闭了闭眼,“可现在他心里难过,我也劝慰不了。”

      “你好好活着,守住与他的兄弟情谊,就是对他最好的劝慰。”

      吴悯目光凝视着她,瞳孔中映着她的面容,“也对。”

      “要不要去上面坐坐?”邵清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今夜少云,月色净透明亮。

      “好啊。”吴悯应道,下意识想要执起她的手腕,就像以往那样带着她一起飞上宫殿房顶。

      但在触碰到她之前,吴悯恍然记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他顿了顿,讪笑了一下后收回手,只道:“一起上去吧。”

      邵清颖点了点头,脚尖发力跃上半空,攀上了殿顶。吴悯紧随其后,在她身旁坐下。

      身下的房瓦凉冰冰的,半空中风也更加寒凉。吴悯将披风解了垫在身下,也给邵清颖匀了一半。

      “关于凤陵一事,父皇已经与心腹大臣商议出对策了。”吴悯轻声说道,侧目微微看向她,“父皇同意先发制人,准备集结兵力分批去往边境,打凤陵一个措手不及。”

      “能不能打得凤陵措手不及我不知道,但陛下肯正面应对,至少不会在此时此刻落于下风。”

      吴悯同意她的看法,但仍有担忧之处,“问题在于,凤陵那支易乾坤军队有多少人,对秘法掌握到何种程度,我们都不知晓。”

      “我提议说要将秘法传授给紫云的军队,能教多少教多少,陛下怎么看?”邵清颖问道。

      “父皇不赞成,易乾坤秘法莫测难学,他怕未出战前便白白损耗了自家将士,也怕他们真学得一瓶不满半瓶摇时反而更添危险。”

      邵清颖颇为意外地瞥他一眼,“陛下真是这么说的?他倒与凤陵王截然不同,将自己国人的性命也当回事。”

      吴悯笑笑,也觉骄傲,“爱民如子嘛,父皇一向是一位十分称职的皇帝。”

      邵清颖点了点头,认同道:“我也觉得。”

      吴世平从前在她心中的小人形象早已经大为改观,自打她知道陛下年轻时纠缠进一段三角恋后,她就深深觉得陛下没被某二人气到发疯,没天涯海角追着他们赶尽杀绝,就已经是相当宽宏大度了。

      如今再看,吴世平关爱紫云将士,拿他们的性命看得很重,大敌当前,明明有办法可以提高胜算,但这办法吴世平却不屑于用。虽然……他的坚持未见得一定是好的。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帮忙。”邵清颖说道,“就当为了守住我们紫云的国土,守一方安生。”

      “我会将你的心意转达给父皇的。”吴悯弯着眸子笑道。

      月色如水,倾洒在夜幕之中,投射到世间为万物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银光。

      此刻皎洁静谧,后宫安静,邵清颖微微蜷起膝盖,用棉袍的长袖覆在关节上。

      吴悯问:“冷吗?”

      邵清颖说:“还好。”

      “你还能在宫中待多久?”

      “我很快就要走了,既然陛下不需要我留下教授秘法,我便没有理由停留在此。”

      吴悯对此早有预料,却仍不免失望。究竟在失望什么,其实这一刻他很难说得清楚。

      他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圆形玉佩,碧绿莹润,坠着穗子。

      吴悯捏着冰冰凉凉打磨精致的玉石,指尖轻轻摩挲着,让玉染上了他的温度后才向一旁递过去。

      “这个送给你。”

      邵清颖顿了一下,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她认得这块玉,吴悯总是挂在腰间,穗子在走路时轻轻摇晃。

      “独山玉?”

      “是我的生辰玉。”吴悯说道,“我十月所生,父皇恩赐,在玉石上刻了我的名。”

      邵清颖对着月光打量,的确看到玉上刻了一个“悯”字。

      “悯怀苍生,这应当是陛下赐名时的考量吧。”邵清颖笑了笑,“你是皇长子,陛下一定早早对你寄予厚望,盼着你有朝一日继承大统,怜恤天下。”

      吴悯轻轻“嗯”了一声。

      邵清颖将它递还回去,“这个太贵重,于你意义深刻,我不能收。”

      吴悯却按下她的手,“就当作信物,收下吧。”

      “如果有一天你又来到了京城,若想见我便拿着它来,皇城的门会对你敞开。”

      邵清颖静默片刻,攥紧了玉佩将它塞到怀中。

      “那便不推辞了。”她仰着脸浅浅笑着,“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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