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69、真相

　　清颖，晴云，是有点像。

　　她勾了下嘴角，微微福了福身，“我是邵清颖，见过王上。”

　　“白日里你发觉了本王的存在，刻意上台挑战已经优胜的人，也是刻意使用了易乾坤，是吗？”

　　“是。”邵清颖很坦率。

　　“那股内力，是晴云传给你的？”

　　“也许吧。”邵清颖耸肩，“你应该知道的，我那时候太小，完全没有记忆的。”

　　“也对。”凤陵王点了点头，“本王很高兴得知，你竟已经无师自通地习得了易乾坤。真不愧是晴云的女儿。”

　　邵清颖呵呵笑了两声，晴云的女儿……

　　“为了帮助你更深刻地掌握易乾坤的精髓，也为了防止你行差踏错修炼出了岔子，本王想带你去看些东西。”

　　凤陵王引着她绕到后殿，在一面布置着机关的墙上按了几下，紧接着墙面便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让邵清颖自己拿着一盏灯，与他一同下去。

　　邵清颖狐疑地向着深不见底的暗道望了望，下方应该是很空旷的，她模模糊糊听到一些回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嘶吼咆哮。

　　通道很长，且存在了许多年的样子。通道内空气不太新鲜，闷闷的，有奇怪的味道弥漫着，让邵清颖觉得有些不适。

　　漫长的石阶到了尽头，邵清颖站到了平地上，眼前的景象令她大为震撼。

　　这是个相当大的空间，或者说是相当大的监牢，每隔一段距离便点着一盏灯。两侧全是牢房的隔断，铁栏杆困着里面许多看起来精神失常的人们。

　　被困着的人属实不少，邵清颖一时也查不清，只是必然是有一百人的。

　　凤陵王打量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怕了？”

　　邵清颖未应声。

　　“其实他们都是练过易乾坤的人，早些年也是数得上名字的江湖高手，本王召集他们来到王宫，赐予他们凤陵最重要的秘籍，希望他们能练成后为凤陵所用。”

　　“可惜，他们无能，你现在看到的都是练岔了路子的人。他们有的走火入魔，有的疯癫无状，反正是再算不得正常人了。”

　　邵清颖皱着眉头，扫过一扇扇牢门之后行径癫狂的人们。

　　凤陵王一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本王没有强迫他们，本王给出秘籍，选择练的是他们自己。你没有看到他们捧着秘法时那副贪婪痴狂的神情。他们全部是自愿的。”

　　邵清颖暗叹了一声，这她倒是相信。

　　她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还有人在活动，他们没有被关在铁栏杆后面，也没有疯癫，正聚集在一起激烈又兴奋地探讨着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那些可不都是熟面孔吗？这几日参与过擂台赛的高手们，戚风、贺垣等人赫然在列。

　　“赛前说只有最终赢家能够获得秘籍，赛后又说也可以赠秘籍给他们，想必他们听到消息时一定高兴坏了吧？”

　　邵清颖眉头越发紧了，“不过王上一定没有告诉他们，先前也有这么多高手折在了这本秘籍上。不知道他们下到这间密室监牢中，看到眼前景象时有没有害怕？有没有想要退缩？”

　　凤陵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手一指贺垣。

　　“那个人今天刚与你交过手，败得很是不甘心。他对你最后使用的能夺取别人内力的功法好奇得不得了，一听到这次获胜者能拿到的正是这类秘籍，他高兴得什么都忘了，直接跟着传话人进了王宫。”

　　“是吗……”

　　“这些江湖人士不知是哪里来的傲气，都认为自己天赋异禀，定是能习得易乾坤，成为举世无双的高手。哪怕走过这一路，看见先前失败的例子，也只会感叹一句前人无福消受。”

　　凤陵王嘲讽地笑了笑，“你说他们，很自以为是吧？”

　　邵清颖暂时对他们不感兴趣，她淡淡道：“敢问王上，如此机密的秘籍，你怎么就舍得给凤陵王室以外的人去练呢？”

　　“因为本王想要组建一支军队，由学成了易乾坤的人组成。”凤陵王说这话时，眼中光芒更甚，透着侵略之意。

　　“清颖你说，拥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本王是不是会战无不胜？”

　　邵清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什么擂台赛，什么赠送秘籍，都是凤陵王的幌子罢了。

　　他为的只是聚集天下英杰，寻找高手去练就易乾坤，再利用这些人成为他强大的军备力量。

　　“王上为了攻打紫云，可真是细心筹备多年。”

　　凤陵王诧异地看了看她，“风敬连这种事也跟你说吗？看来你的确已经成长为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有能力接替晴云了。”

　　邵清颖冷笑着勾了勾嘴角，她可没想过要接替柳晴云。

　　而且现在，说不准邵风敬已经在风云谷中展开了调查，一旦他查明了吴世平所说之事，他便也不会坚定地站在凤陵王这边了。

　　“王上带我来这里，是希望我也在这儿将易乾坤修炼至最高境界吗？”

　　“当然不。本王只是想叫你提前看一看失败者的模样，鼓励你成功而已。”凤陵王笑了笑，“你是最有天赋的，承袭了晴云的力量，是最可能大成的人。本王会给你提供最好的场地，助你成功。”

　　邵清颖点点头，“那真是多谢王上了。不过，倘若我真能如你所愿，你又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呢？”

　　“为本王带领同样修得易乾坤的人，将这支军队组建成功，一朝发难紫云。

　　听他这话，这些年凤陵内部修炼秘法的人定不在少数，有所进益的也一定大有人在。

　　只是他们或许比不上柳晴云，所以凤陵王才会把更高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清颖，我们出去吧。”

　　邵清颖临走前，回头默默看了看那些被关着的疯癫的家伙。

　　她心觉不解，也感到疑惑。就为了一本秘籍吗？走到如今的地步，他们若还清醒，可会后悔吗？

　　凤陵王转身的一刹那，邵清颖也想跟着转身，但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一束亮光被反射到她的脸上。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朝着反射的源头望过去，在监牢中被困住的一众人里，她隐约看到了一抹鲜亮的红影。

　　光线暗，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瞧清楚。凤陵王在前头催促她，邵清颖顿了顿，转身跟上了。

　　那下面的气氛属实有些压抑，再次站到地上时，邵清颖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凤陵王叫人进来，要带邵清颖去安顿。邵清颖一边走一边想，看现在这样子，她短时间是无法离开凤陵皇宫了。

　　她得给初阳和吴悯传信，叫他们莫要担心，也不要轻易有所动作。

　　当夜，邵清颖坐在给自己安排的屋子里，毫无困意。

　　凤陵王又派人送了本册印好的秘籍来，邵清颖闲着无事便仔细翻了翻。

　　她从没有正式地按照路数修炼过易乾坤，她没练过却好好活到了现在，而地牢之中好生练过的那些人，如今却各个形似疯癫。

　　但是……他们是真的有那么倒霉，还是易乾坤这套秘籍属实害人，怎么练一个疯一个呢？

　　难怪凤陵王头疼，这样下去他何时才能将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军队组建成功啊？

　　她将秘籍又合上了，手指抚过封面上那三个极具吸引力的大字。

　　那些人……真的疯癫失智了吗？

　　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她看到的那抹红影，还有刻意被反射到她脸上的一束光……是谁？

　　她不再去想，夜已经深了，她灭了屋中的蜡烛，和衣躺到床上闭了闭眼睛。

　　周围本是一片寂静，邵清颖阖着双目，那逐渐向她靠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过于刺耳。对方气息不善，肯定不是来找她聊天的人。

　　她躺着没动，听见自己屋子的门被轻轻打开，那个人蹑手蹑脚凑到她跟前，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但紧接着，他却掩盖不住拔出匕首的响动。

　　来人握着匕首狠狠刺向她，邵清颖眼都没张地侧了身，闪避过去了。

　　对方一愣，马上就慌了，慌的不择手段地继续乱刺，全然没了章法。

　　邵清颖睁眼看了看这个人，他面容都不遮一遮，果然是凤陵王的人，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吧。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久前还安顿她好生住下的凤陵王，怎么就突然发难于她了呢？

　　一掌打掉这人的武器，邵清颖擒着他将人按趴在地上，瞧着此人面容，不正是刚才接她进入王宫的年轻男子吗？对方明显不是死士，被拿住了也不立即自尽。

　　“为了什么？”邵清颖问他。

　　对方不语，邵清颖也不气。

　　“不管为了什么，你们王上有点意思，他竟然如此看不起我，这是叫了个什么人来杀我？”

　　“你们风云谷就是叛徒。”小公子恶狠狠道。

　　“这话是怎么说的。”邵清颖挑眉，“邵风敬这些年对你们凤陵，还不算是鞠躬尽瘁吗？”

　　她听见了更多人靠近的声音，她已经被包围了。

　　这怎么搞的？邵风敬真查出来什么了，火急火燎地与凤陵王划清界限了不成？

　　她踹了一脚身下的人后便松开了他，径直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是王宫的护卫军。邵清颖站在他们一众人面前，不慌不忙地问：“你们也是奉命而来的？因为什么？”

　　“下去问你那背叛王上的父亲去吧。”

　　下去问？邵清颖一皱眉，邵风敬出了什么事？他是死了吗？

　　对方乌泱泱地一拥而上，试图围剿邵清颖。她没有与他们正面对抗，对方人多势众的，她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

　　邵清颖脚下发力跃上半空，手脚并用地跳上了大殿的屋顶。在他们还没有追上来时，她施展轻功奔着凤陵王的晏清殿去了。

　　这刚过了没多久，就又站到了这里。邵清颖想也没想地打趴门口的守卫，进去直逼凤陵王。

　　“确实是小瞧你了，本王该再多派些人去的。”

　　看见她站到面前，凤陵王有些遗憾，“你这么厉害，若是一心一意为着本王该多好啊。”

　　邵清颖：“邵风敬怎么了？”

　　“死了。”凤陵王淡淡道：“刚得到消息，他被本王安排在风云谷中的人杀了。风云谷内最近形势大变，谷中人分派残杀，打得天昏地暗的。原来你不知道吗？”

　　邵清颖顿了顿，身后的殿门已经被人堵死了，她没有回头，只看着面前的凤陵王问道：“你的内线是谁？”

　　“你猜猜。”

　　她眼珠微微一转，仔细回忆了一下邵风敬最信得过的那几个人。半晌后，她报上了一个名字。

　　“楚平？”

　　凤陵王笑了一下，“你倒是猜得准，可惜风敬没有。”

　　楚平，楚前辈……

　　邵清颖心里揪了一下，那是邵风敬最为信任之人，日常追随在邵风敬身边，十几年如一日。

　　不久前，她在柳家府邸中才刚见过楚平，那是自小待她不错的前辈。

　　竟然是他。

　　也是，能够拦截吴世平递往风云谷的传信的人，一定在谷中有着身份地位，还得是与邵风敬亲近的身边人。

　　楚平的嫌疑本就很大，如今算是彻底坐实了。

　　“为了什么呢？”邵清颖问道：“不会也和易乾坤有关系吧？”

　　凤陵王不无得意道：“风云谷中的无一不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又怎么会对易乾坤没有兴趣呢？”

　　邵清颖：“……”都是疯子。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邵清颖道：“当年，究竟是柳慕雪出于嫉恨，自作主张杀了柳晴云，还是说她其实也是听你指示的呢？”

　　凤陵王怔了一下，似乎没想过她忽然扯到了柳晴云的身上。

　　那对姐妹都是他手下的棋子，一个因为价值有限被送入紫云皇宫打探情报，另一个则是因为价值更高而被计划着置身于广阔江湖上。

　　柳慕雪虽无用，却至少听话，但柳晴云不一样，她很强，有自己的主意，不那么听从指派。

　　就和现在的邵清颖一样。

　　“是晴云背叛本王在先的。她是凤陵皇室外戚，自幼天资卓越被送进王宫里培养。早在很多年前，凤陵不甘臣服于紫云，预谋着要为本国争利。晴云那时候答应了要帮本王的。”

　　柳晴云练就了凤陵的最高秘法，成为圣女后又获封公主名号。

　　她被送到紫云，本是打算要成为紫云先皇的后妃，结果被吴世平搅和了，最后又回到凤陵。

　　后来凤陵王又派她去紫云接近吴世平，但柳晴云敏锐地发现自己被怀疑了。

　　她故意窃取了假情报，故意扮作有苦难言的模样，让吴世平和邵风敬心生同情，为她伤神。

　　她带着一份没用的情报回到凤陵王身边，又将那两个人的心思算计得分毫不差。

　　邵风敬来救她离开，还带上了她的家人。

　　那个时候柳晴云还是忠心于凤陵王的，但后来也是真的被紫云的生活打动，她渐渐产生了远离凤陵阴谋大局的想法。

　　在她向凤陵王表露出隐退意愿时，对方应允了，只交给她最后一个任务，便是断绝吴世平的江湖势力。

　　于是，柳晴云设法让邵风敬和吴世平反目，通过骗婚逃婚的方式。

　　那时她虽然跟着邵风敬走了，却也没有想要一直留在他身边，她想找机会带走柳絮和柳慕雪，三人躲去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安然度过此生。

　　然而，凤陵王安排柳慕雪顶替了她的位置，嫁入皇宫成为了吴世平的皇后。而柳絮没过多久也自愿成为了皇家御医，长居京城。

　　柳晴云带不走他们，她忽然就很担心吴世平会因为怨恨她而报复她的家人。

　　万幸，吴世平并没有，甚至在终于寻觅到她的行踪时，吴世平看向她的第一眼都还是带笑的，只为她送上祝福，一句埋怨都没有。

　　柳晴云没有离开邵风敬，起初是因为担心离开之后会引发邵风敬的怀疑，他会回京将疑点告知吴世平，连累了京中的柳絮和柳慕雪。

　　后来，她却是真的在邵风敬的陪伴下过上了她憧憬的生活，安逸，平淡，琴瑟和鸣。

　　她在山野间与邵风敬举行了一场没有来宾的仪式，正式嫁与了她。

　　之后她怀上了邵风敬的孩子。

　　至少在怀上孩子时，她是真心与邵风敬在一处的。

　　邵风敬与吴世平未曾反目，柳晴云欠下凤陵王的承诺尚未兑现，而她的东家反复催着，给她出了一个十分残忍的主意。

　　柳晴云没有考虑好是否按照指示执行时，一支打着吴世平旗号的队伍便忽然现身山野间。

　　她知道，凤陵王给的最后期限已到，她是时候该付出重获自由的代价了。

　　她早产生子，随着邵风敬逃亡，被逼上了悬崖时，她纵身跃了下去。

　　假死之后，邵风敬定然为此与吴世平彻底反目，柳晴云的承诺兑现了。

　　在她快要摔落到地面时，她用尽全力使用了易乾坤，将内力向地面呼出，形成了一个反弹力，将她快速下落的身体缓冲，以免她被摔成肉泥。

　　她受了伤，不致命，但有碍行动。

　　她想邵风敬或许会来寻她，届时她便坦白一切，央邵风敬与自己远走天涯，从此再不管朝堂与江湖事，他们只安居一方便好。

　　想要圆谎很难，想要坦白更难。有时或许不是因为说不出口，而是再没机会说了。

　　在柳晴云坠落的山崖下，凤陵王忽然现身，他似笑非笑地站在平躺着的柳晴云面前，居高临下道：“不愧是我们凤陵的圣女，易乾坤算是让你用明白了。”

　　柳晴云疲惫地望着他，“请王上兑现承诺。”

　　“晴云啊，你一世聪明，怎就信了我的鬼话呢？”凤陵王笑了一声，柳晴云几乎在瞬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带走了柳晴云，关押囚禁在地牢，不见天日，断绝消息，与死了无异。

　　而邵风敬真的与吴世平势不两立，为此在江湖上掀翻血雨。

　　……

　　后来的事情，邵清颖多也知晓。

　　她平静地看着凤陵王得意洋洋的模样，他笃定自己今日逃无可逃，于是什么顾忌也没有，大发善心地想要她做个明白鬼。

　　邵清颖承他的情。她听过这许多，渐渐理清了从前觉得古怪的脉络，柳晴云身上的异样感有了合理的解释。

　　然而，她此刻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邵清颖注视着凤陵王也越发癫狂的神情，不知道的以为他也是修炼易乾坤修炼岔劈了呢。

　　“所以，柳晴云还活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