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42、陨落

　　月妍离开了这座城市，独自一人，悄悄的，回到了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的家。

　　她家还是老样子，房子都建在浓密的树荫下，抬头一看枝叶遮天蔽日的，连天空都望不出去。

　　现在是白日里，天上太阳那么大，四下里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月妍估计，她的族人们现在都在室内，而且应该是在月澄的房檐下。

　　夜影族确实是乱套了，宝石一事传出，族人上下异动激烈，一大帮人成日里堵着月澄要说法，人群经久不散。

　　月澄打从事情败露的那一日起便没有任何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已经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旦吐露真相，一旦认了昧下宝石的罪名，后患无穷。

　　然后在夜影族内乱的关键时刻，月妍回来了。

　　快要守不住族长大门的月星和月焓，一听闻小姐回来了，他们像寻救星一样冲到了她面前。

　　“小姐！”月焓一张娃娃脸揪揪着，鬼哭狼嚎道：“小姐啊！”

　　“别嚎。”月妍叫停了他的刺耳魔音。

　　“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月星看见她就松了一口气，“快去看看吧，我们不在的这一会儿，搞不好族长的门都被踹开了。”

　　“不去了。”月妍说道：“把族人都叫出来，叫到我面前来。”

　　月星和月焓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做了。他们传了小姐的话给族人，一直固执堵在族长门外的人们听了，犹豫了一下后便真的鱼贯而出。

　　小姐在族人们的心目中地位一直很高，威势也很足，她说的话是有力度的。

　　因为她始终想要护着族人，想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想为着他们打上延日族。这些年，小姐的所作所为深受族人们的认可。

　　此刻，或许月澄对他们说什么，他们都会将信将疑。但此番是为着反击延日族而离家去了人族领域的小姐回来了，小姐叫他们，他们必须露面，得听听小姐要说什么，或者带回了什么消息。

　　月妍看着族长的屋檐下渐渐挤满了人，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仍和从前一样，信任，依赖，还有期盼。

　　月妍觉得自己好像被那样的一道道目光烫得体无完肤，就连日光都没有对她造成过这般的灼烧感。

　　她是族长的女儿，她的使命合该是保护族人，哪怕是为了族人而死她也是愿意的。

　　更何况……月妍隐隐苦笑，她现在确实比较该死。宝石一事，她要负责任的。

　　月妍一一望着挤在房檐下的熟面孔，他们缩在阴影里，哪怕头顶有参天的树荫遮挡，他们也不敢踏入日光下半步。

　　“我这次回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知诸位。”月妍顶着众人注视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听说了族中传闻，说丢失的宝石与我哥哥有关，说我父亲有意藏匿宝石。”

　　她微微笑了一下，用令人安心的语气说道：“我现在告诉大家，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丢失的两块宝石。”

　　族人顿时哗然，不敢置信，连声询问着真假。

　　他们不是不愿意相信小姐，但他们宁肯信是月澄将宝石藏匿起来，也不敢信丢了的宝石还能够再被找回来。

　　失而复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是真的。”月妍坚定地对上那些希冀的目光，“我已经将宝石带回来了。”

　　就连月星和月焓听了都感到意外，他们小姐什么时候找到的宝石？难道是就在他们离开的这几日间吗？

　　月妍淡然地说着，“月星，月焓，和我来，我们找个敞亮的地方，做完这场仪式。”

　　“不行！”人群后面挤出来一人，是月澄，他完全失去冷静的表情展露无疑。

　　月妍看向他，只觉得一段时日不见，她的父亲好像苍老了很多，看来最近族里的麻烦事的确不少。

　　“你需要坐稳族长的位子，族内动荡于我们谁都是有害无利。”月妍如此说，月澄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袒护自己的孩子，这种真相揭露在族人面前，大家想起从前被追杀殒命的同族，必定心中不满堆积。族长信誉降低，位子动荡，对谁也不是个有利的结果。

　　月妍：“你要是不想干了，把位置传给我哥哥。”

　　月泽早早就想好，倘若有天东窗事发，宝石的秘密再藏不住了，他就顶替月妍去平息族人的怒火和怨气，以死赎罪。

　　月泽想要保护她，希望她活着，月妍能理解，可是……

　　如果非得要死一个人才能解决问题的话，为什么不让体内封印着宝石的她来彻底了结事情呢？

　　月妍叫上月星和月焓，转身朝着林深之处走去。

　　月澄在后面奋力地想要挤过人群，但他失败了，族人们像是一道灵活的天堑，牢牢地阻挡在他与月妍之间。

　　然而有道人影代替他追了上去，那是发觉月妍消失在出租房后，抓紧追回了家的月泽。

　　他不清楚月妍究竟是从他那日的几句话间发现了什么不妥，明明他已经将事情认在了自己的头上，月妍为何还会将注意力转移呢？

　　但月泽知道，月妍一向是聪明，也敏感，所以他先前面对月妍的诸多追问总是坚持闭口不言的，就怕疏漏了什么，被月妍瞧出端倪。

　　而今终究还是被她瞧出来了……

　　月泽径直跑过一众族人的面前，追上那个越发走远的身影，“阿妍！”

　　月妍停步，回眸看向他，笑了笑说：“你赶回来了啊。”

　　“阿妍，不可！”月泽一直疾冲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不然怎么办呢？”月妍抬了抬嘴角，“其实，你知道利害的，也知道什么是最优解。”

　　月妍向他身后瞥了一眼，后面他们的族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舍我一人重聚两块宝石，让两族恢复十几年前的安稳生活，对外称是我寻回了宝石，两族不必再生动荡，父亲能坐稳族长之位，不受置喙，你也还是我们一族的继承人。”

　　月妍一条条地列举着，“所以，我如此做，百利无一害。叫我弥补了我们的族人，有何不好？”

　　月泽双目颤着，声音也抖着，“阿妍，你会魂飞魄散的。”

　　“我知道。”月妍笑笑，仍是淡然，“但却也未必。兴许有一天，我……”

　　她及时止住了话，微微摇了摇头，只说：“有机会，你也常去故乡大陆看看，也许有朝一日，那地方不知何时出现的分割空间的隔膜，也会在又不知何时消失了呢？”

　　月泽愣了一下，不明其意。

　　而月妍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月泽紧抓着她的手，“送君千里，也有一别。其实你能赶得回来送我一程，这便很好。”

　　月泽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道力量，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

　　月妍挣开了他的手，倒退着往后两步，笑容如春风拂面，“你是长子，族长之位是你的，照顾好全族上下。”

　　她微微敛去脸上的一切表情，再不迟疑地转了身，“月星，月焓，走。”

　　已然意识到事情大有不妥的月星和月焓，他们此刻非常想要违抗小姐的命令，但小姐的魔力施加在他们身上，推着他们追着小姐的步伐走向更深的林间。

　　月妍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背对着他们轻轻耸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没人不贪生，她也怕死，更遑论是魂飞魄散，难入轮回的死亡。

　　月妍的右手停留在心口片刻，而后猛地向外一划。剖心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弯着膝盖半跪了下去。

　　圣物之一的日光宝石晶莹剔透，渐渐从她的心口处分离了出来，血快速地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衫。

　　月侃留下的法子是真实有效的。

　　幸好是真实有效的……月妍嘴角翘了一下，还十分有心情地想着，若叫她白死了，她便只能去地府找月侃算账了。

　　她回手将日光宝石丢向身后，月星接住了。

　　剖心之后，便是焚魂。

　　月妍转头便祭出了自己的魂，她的头顶出现了一团光芒，魂形渐渐显露，银光大盛，紧接着开始燃烧。

　　银光被另一团火光覆盖，淬了火的灵魂被映得赤红。

　　灵魂浴火过后，另一块宝石现了形，通体银色，与夜幕之下的净透月光无异，这便是属于夜影族的月光宝石了。

　　她将这块宝石甩手丢到了月焓怀中。

　　月妍那颗半透明的灵魂焚烧殆尽了，她的身形便也随之风化破碎，周身的银光散开，如白日星子坠了凡。

　　月妍想，她也只能弥补到这个程度了。

　　她回眸望向身后的人们，月星和月焓，她的哥哥和父亲，还有见状激动到直接冲到日光之下的族人们。

　　他们无一不是在望着她的，至亲伤怀，近恃震惊，而更多的族人们是疑惑的。

　　疑惑也没有用，月妍暗叹，最终解释权什么的，取决于月澄和月泽。他们怎么说便怎么是喽……

　　月妍想自己现下的模样怕是有些狼狈，所以她便笑了一下，迎着无数的目光。

　　“那么诸位，后会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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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些恍惚，在睁眼看到结界之上的满目白色之后，她愣了愣神，右手覆上了自己的心口。

　　胸前的衣衫干爽，完全没有血迹，身体也没有受伤的痕迹，但那种剖心而出，祭魂离体的疼痛却仿佛还没有散却。

　　苏映溪微微转了转眼珠，她看到了站在她侧边的女子。

　　奈莉一身金灿灿的，在如同白昼的光源下熠熠生辉。

　　“欢迎回来。”奈莉说道，语气间透着不引人察觉的惊喜。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奈莉已经察觉到方才这个时空中存在的灵魂碎片融入苏映溪的体内了。

　　她果然是不一样的，奈莉想，如果她能一直安然无恙地走过接下来的路，将灵魂碎片收集完全，而不出现排异反应，那就是万幸了。

　　怎么又是这样的结局？

　　苏映溪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后将手背搭在额头上。

　　她抬眼瞥向奈莉，只问：“这是你满意的结局吗？”

　　奈莉“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问我原因呢？”

　　“你会说？”

　　“会的。”奈莉说道：“但不是现在。”

　　苏映溪轻哼了一声，“也就是说，此番过后还有后续？”

　　她盯着奈莉，淡淡道：“神仙，你怎么没完没了呢？”

　　奈莉笑了下，“你怎么不对我说速战速决了呢？”

　　“因为我不想去。”苏映溪收回目光，“我不想一次次的经历死亡，哪怕是别人的死亡。”

　　奈莉顿了顿，“这才刚开始。”

　　“于我而言，三十几年都过去了。”

　　三十几年……奈莉抿了下唇，三十几年很长吗？

　　她静静看着苏映溪，年轻的小姑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罢了，三十几年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已经是半生过去了。

　　奈莉闭了闭眼，温声诱哄道：“你先走完接下来的一程再说，好吗？”

　　苏映溪斜了她一眼，“接下来能得个好死吗？”

　　奈莉挑了下眉，没有回答。

　　苏映溪：“呵。”

　　强人所难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