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千载》五色春

16、重逢

　　之后的半年，神魔两界内部动荡得厉害。

　　凯尔文回去魔界后，关于长老院在人界意图转化半魔一事，魔族高层将此事翻到台面上重新商议了一番。过程中一群位高权重的家伙们吵吵嚷嚷的，坐在长桌两端快要跳脚打起来了。

　　有人坚定要依照现有计划执行的想法，说一旦筛选出能被转化的人族，往后他们就可以照这个标准更快更准地制造出丰富的半魔劳动力，一定会在神魔大战里占据优势。

　　但凯尔文以王族之名公开站出来反对，顾不上会违背他父亲的意愿，也不怕得罪长老院一群急功近利、满脑子都是要借刀杀人的老东西。

　　他在议事桌上舌战群儒，一口咬死说神魔之事不该牵连人族，何况传闻之中神魔被人为赋予力量的方式大概率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人族了，他们现在就是在草菅人命。

　　魔尊坐在长桌首位，凯尔文说这话时，他只是听着，却未置可否。底下一众魔族觑着魔尊的脸色，摸不准他的意思如何，又不好当面与王子殿下叫板，只得闭口不言了。

　　一场议事在人心惶惶之下散了场，魔尊遣走了其余人，只留下了凯尔文。

　　魔尊梧君相貌与凯尔文有七分相像，只更多了高贵与霸气，眸底深邃少光，幽深难测，时有寒光乍现，不怒自威，令人望之生畏。

　　凯尔文自知方才自己舌战群儒一通后会引得父亲猜忌，无论是晴霁还是艾米利娅都提醒过他，叫他藏匿锋芒，别引火上身，连伊洛都冒着风险抹去了当时沙漠中他现身一事。

　　但凯尔文辜负了他们的好意，事到临头时，他终究是年轻气盛了一些，没能压住自己的火气，噼里啪啦把长老院的老东西们一顿怼，一点余地都没留。

　　就这情况，他父亲看不出端倪才有鬼呢。凯尔文这会儿头脑渐渐冷静，小心打量着父亲的脸色，对方的神情和从前一般，是一贯的喜怒不显，叫人难以揣测。

　　凯尔文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打破沉寂时，梧君却说话了。魔尊拿眼角瞥着自己这个独子，用确定的语气询问道：“破坏人间半魔转化基地的手笔，有你一份吧。”

　　凯尔文：“……是。”

　　他闭了闭眼，心提起来，屏住呼吸等着父亲降罪。但出乎意料的，预想之中的呵斥骂声并没有传过耳畔。

　　梧君静静看了他半晌，只道：“当时与你在一处的，还有混血，是吗？”

　　凯尔文下意识地一点头，“是。”

　　“她也是主张要释放人族的？”

　　“没错。”

　　梧君半晌没有再说话，就在凯尔文以为这个话题要结束了的时候，他的父亲大人忽地轻笑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

　　少见啊，他爹笑了，虽然笑得好像不怀好意……

　　“倒是个心软的人。”梧君说道：“和莉安娜一样，像是她教养出来的孩子。”

　　莉安娜，魔界水长老，现已被除籍。

　　凯尔文一顿，不知这话他该不该应，犹疑之时就见他父亲赦免似的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竟就这么放过他不追究了？凯尔文意外得很，什么也不想了，转身逃命一样出了长老院。

　　晴霁那边，她回去神界，揽了释放人族的美名功劳，破灭掉晴幽筹划已久的计划，在神族一时占尽上风，于储位争夺之事上获得了更多支持。

　　晴幽为此气恼不已，在自知理亏心中有鬼的情况下，她不欲与晴霁在这个节骨眼上针锋相对，选择闭门在自己宫殿之中，暂避锋芒。

　　天神格勒奖赏了晴霁好些财宝，仔仔细细向她询问了关于在人界遇见混血一事。

　　晴霁如实相报，从江南说起，到西域分别完结。格勒听后沉默不语，他已然感觉到了混血的态度，那就是一个不欲掺和到神魔任何一端，只想要安居现状苟且偷生的人。

　　和她那个亲生父亲一样，格勒皱眉想着。混血的生父，火神奥森，自己从前最为器重的主神之一。

　　但那是个一时为情冲动，最后被魔界女子拐跑了的蠢货。

　　格勒叹了口气，若是当年奥森与魔界莉安娜之间没有孕育出那个混血，那么他可能就会对神魔私通之事睁一眼闭一眼，选择饶恕自己的得力下属。

　　但偏偏他们有了骨血相通的孩子，还是那样一个奇异强大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孩子。

　　格勒仍选择放过奥森一马，命他照管好他的孩子，莫不可叫此子成为日后反伤神界的利器。

　　结果奥森半点没对得起他这份宽宥，竟将混血的行迹给丢了，以至于神界回过神来想要招揽混血时扑了个空。

　　格勒想起此事就生气，这回从晴霁口中听到关于混血现身的事情，他眼前一亮，细细盘问了晴霁与混血相处之时的许多细节。

　　格勒问：“你觉得混血会愿意接受我们的招揽吗？”

　　晴霁直言，“不会。”

　　格勒：“……”

　　他拧眉看了看自己这个二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晴霁就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半分不知道变通，一句话就把人怼回来了。

　　若是晴幽，即便是同样的话，她也会委婉述之，再表明自己日后替父亲分忧，着手招揽混血的决心。

　　格勒摆手示意晴霁退下，一个人坐在神殿之中唉声叹气。他膝下至今无子，神族大众又急于立储，那么人选必然是要从这两个女儿之中选。

　　晴幽为人圆滑聪慧，善于平衡各方势力，有谋略又有决断，有手腕也有上位者该有的狠辣，只是自身灵力实在弱了一些。

　　而晴霁，直肠子一个，又太过于年轻，弯弯绕绕的东西学不来，估计这辈子也不会主动去学。这副得罪人的性子，一旦上位，不得将神界老臣先开罪个遍？

　　可晴霁当真年少有为，心性直率真诚，一片赤子之心，委实叫人难以生厌。

　　格勒的头一蹦一蹦地疼着，储位之事，他还要再思量清楚些。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离开江南之后，艾米利娅不紧不慢地欣赏归程风景，回到北境时已是入冬时节。

　　酷厉的冷风穿街而过，北境集市上冷清不少，各个摊位上多售卖汤水热食，露天的炉灶上冒着蒸汽，袅袅地飘向上空直至消散。

　　艾米利娅还穿着在江南时得人相送的轻薄衣料，凯尔文当初大方地给她买全了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全套色泽衣裙，她便按这个顺序轮换着穿。

　　穿到如今这个时节，温度下降迅猛，她抱着手臂微微打颤，在集市上买了件厚实的毛领披风，把自己牢牢裹住御寒。

　　看过温柔水乡后再回到这里，艾米利娅只觉得地域偏僻，景象萧瑟，引人哀伤。

　　她一路爬到北境山上，那座先前被烧得惨不忍睹的宫殿已经彻底坍塌，里头死了的人怕是已经化了灰，山崖上只剩下了一堆歪七扭八的建造宫殿时的用料，但被烈火腐蚀地不堪入目，是无法重复利用了。

　　艾米利娅叹了口气，处理了这些垃圾，清扫出原先房屋构建的地方，准备再重建一座类似的房子住。

　　她还记得西南密林之中那座高高的宫殿，那是她父母合建的。凯尔文见过北境这座仿制品后，曾觉得这宫殿建造得不伦不类，倒是没有说错。

　　当年火神与水长老筑巢之时，在房屋风格选取上意见相差太大，一个就想采取神族的奢华，一个只习惯于魔界的深沉，争论了几日之后都没有人愿意退让。

　　无奈之下，火神奥森重新设计，结合了神魔两界屋舍的特点，最终建了一幢既端庄又绚丽的古怪房子，也算是神魔合璧了。

　　艾米利娅虽没见过神魔两界真正的模样，但她也觉得自家房子十分不协调，但反正不耽误住就是了，她也只是想用相似的房子留住一些过往的记忆。

　　她花了些时日，待新屋建好后，人间已至年关时节，她从山下买来丰富的蔬菜肉蛋，想着要吃顿好的庆贺新年。

　　黄昏之时，她在宫殿厨房中不紧不慢地洗菜淘米，隐约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灵力正在靠近宫殿。

　　艾米利娅微微恍惚，确认之后才发觉自己没有产生错觉。有人来了，还是故人。

　　很快，她听见来人已至门口的动静，但犹犹豫豫地半晌也没有敲门，就在外头徘徊。

　　艾米利娅擦了擦手，走到门边，在外头的人刚刚想要敲门的时候，她先一步把门打开了。

　　她与来者对上目光，“许久不见，来拜年？”

　　门外少年还是先前那个模样没什么变化，他手上提了个袋子，里头装了些水果糖块什么的，看着还真挺像过年走亲戚的。

　　凯尔文被她忽然开门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下之后笑了起来，将袋子往她面前一举，“新年好。”

　　“好。”艾米利娅点了下头，把东西接了过来，抬眼瞧着凯尔文好像也没什么话要继续说的意思，于是面无表情地就要关门。

　　“哎，等等！”凯尔文急着挤入门缝，“大过年的，我都来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艾米利娅倚门看看他，侧了侧身道：“进来吧。”

　　夜色渐浓，再次关闭的殿门将外头的凛风隔绝。宫殿之内点着足数的蜡烛，亮堂堂的，也很温暖。

　　凯尔文进门之后四处瞧瞧，找地方随便坐了下来。

　　艾米利娅在厨房里探了个头，“你要在这儿吃饭吗？”

　　“要。”凯尔文也没客气，“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我可没准备你的份，交钱。”

　　凯尔文笑，“这么计较吗？”

　　没过多久，艾米利娅端着一盘盘的菜到了饭桌上，鱼肉蛋和青菜都齐全，香气扑鼻的很勾人食欲。她把碗筷摆上，还温了壶酒，但只给凯尔文倒了一杯。

　　“不一起喝点？”凯尔文问。

　　“喝过，喝不惯。”艾米利娅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喝，“你若是不来，这酒放着也是可惜了。”

　　凯尔文便小抿一口尝了尝，“这酒烈了点，难怪你喝不习惯。等有机会的，我给你送壶桂花酒，那个味道清香甜美，你能喜欢。”

　　“行啊，我等着你。”艾米利娅慢慢吃着菜，吃饱了之后就放下筷子，沉默地注视着凯尔文。

　　凯尔文被盯久了觉得有些发毛，他偷瞄着艾米利娅的表情，心想小姑娘自从马甲掉了之后，气势是越来越足了，这不动声色不怒自威的架子，快赶上他爹了。

　　“你今日来，就没什么别的话要与我说？”艾米利娅瞧见他终于吃饱了放下筷子，“你不是单纯来拜年的吧？”

　　凯尔文轻轻叹了口气，“被你看出来了？”

　　“太明显了。”

　　“好吧。”他极其难看地笑了一下，“确实是有件事，我觉得需要告诉你。”

　　艾米利娅点了下头，“哪方面的事？你们魔界内部的，还是窃取来的神界的情报？需要我帮忙？”

　　“倒不是需要你帮忙。”凯尔文面露愁容，好生措辞一番后说道：“是与你有直接关联的事情。魔界收到了消息，神族先前一直希望获得新的混血，为此不惜绑架魔族与他们神族之人强行结合……”

　　“这种事情还在发生？你们没有好生应对，关好魔界入口，守好自己的族人？”

　　“不，不是这个问题。”凯尔文摇了摇头，直言道：“是神族现在拥有了一个比较特别的混血，几乎已经达到了神界期望着的那样，如你一般拥有着十分强大的灵力。”

　　“啊……”艾米利娅对这个结果倒是有些意外，她静了静，说道：“神界先前掳去的魔族，他们生下的孩子不是都平平无奇，还被当作了炼器之物吗？怎么他们这次是选择了什么特别强大的父体和母体，才终于试验出了新的混血吗？”

　　“的确如此。”凯尔文欲言又止，瞥着小姑娘疑惑的目光，咬咬牙说道：“这对本身便足够强大的父体和母体，是前火神与水长老。”

　　艾米利娅：“……”

　　她挑起眉头，怔了好一会儿，“你说是谁？”

　　“奥森和莉安娜。”凯尔文说，“你的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