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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友人 ...

  •   昆仑山巅,漫天大雪,有仙人居于其上。
      亭台楼阁裹琼霜,玉树银花皆银装,仙人住所最中间,有一株迎风而开,满树灼灼的桃树。
      那是我师傅把我带上山那年,亲手所植。
      仙人的法力护住根系,凝成结界挡住外面的风霜,因此,这树桃花才能不顾四季轮回肆意开放。
      一树四色,红白相间,纹理斑点皆不同,凡间称之“洒金碧桃”。
      偌大一棵,不管是乘凉还是玩耍都是很好的,但山巅要想看见四季交替,要靠我师傅施法,所以一年里也没有多少时间在它树下乘凉。
      我童年——如果那能被称之为童年的时光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师傅教了我认字读唇语,言谈靠手语,和别人说话就要随身带着纸笔和砚台墨条。很麻烦,所以我经常待在屋里不出去。
      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一遍遍描摹狐娘娘从人间给我带来的画册,就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不出门,别人也不进来打扰我。
      直到一天我临窗习字的时候,偶然抬头看见屋外结着厚厚坚冰的池塘,被人凿开了一个洞,一尾鲜活的银鳞从池中蹦出来,在地上活蹦乱跳的打滚。
      我慌忙跑过去拾起那尾银鱼,看见那冰洞里浮着一条大鱼,正张着血盆大口不怀好意地看向我手中的银鱼。
      我有些焦急,捧着它回了屋子,拿了个有水的粗口花瓶装着。那条银鱼在水里横冲直撞,拼命要蹦出来,我不太明白它要干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花瓶里蹦出来,摔在地上,化成了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童。
      双环髻,厚厚的水色衣裳,歪头对我道:“ 谢谢你救我,那条大鱼要吃我好久了。不过你是谁呀,我在水下看你好久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嘴唇,一字一句比划道:“我、叫、枯、惹。”
      可是她读不懂手语。
      我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比划了半天,她迷茫地看着我。
      我只好抓起毛笔写道:“枯惹。”
      她还是看不懂,我泄气地坐在一边,她却兴高采烈地道:“你识字!你居然识字,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们水下还没有识字的妖精呢。”
      我没有玩伴,看见有人乐意和我玩耍,开心地点头。
      但我发不出声也听不清,只好根据口型分辨她的话,她说一个字,我在纸上写一个字,她再照着写一遍。
      师傅给我们准备了两套笔砚,两碟糕点,一壶清茶。
      这样很耗费时间,但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漫长的岁月。
      后来回想时才发现这场景有多诡异荒唐,一个不能说话也听不见的木头人教一条刚会化形的鱼认字。
      她真的很勤奋好学。
      但水族的记忆力都不太好,七天一轮回,七天过后她就差不多把上周的事都给忘完了。头一次发生这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约定好的时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于是跑出去趴在地上透过那个洞往里看。
      池水寒气逼人,冻得手脸通红还是没看见她。
      太着急了没去找师傅,我回屋笨拙地把那一大堆糕点并茶壶抱出来,先往池子里倒了一整壶云山茶,又扔了几盘子我们常吃的糕点下去,期盼着她看见这些东西,想起来我们的约定。
      但这只是小孩子美好的期待,事实是那一堆糕点扔完了都没见到一条鱼浮上来。
      我看着一池子坚冰和冰冷刺骨的湖水,想起她以前和我说的池子深处其实不冷,比上面暖和多了。于是我在原地站了片刻,一跺脚咬咬牙就要跳下去。
      但岸边的桃树上却砸过来一颗石子。
      “你是谁呀,你怎么朝池子里乱扔东西呢!”
      我抬头望过去,看见扎着双环髻,穿银衣的小姑娘隐在桃树重重枝桠下,皱着眉冲我喊道。
      “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去找我,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我冲她比划道
      她怒气冲冲地对我道:“比划的什么!问你为什么往池子里扔东西,说话呀。”
      她隐在桃树枝桠里看不清口型说的又太快,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站在地上想了一会儿,蹲下来在雪上写字。
      “你怎么在树上,你怎么不来找我,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她见我不搭理她,从桃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我身边看在干什么。
      万幸她还没把学的字忘干净。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树上,我为什么要找你,我认识你吗?咱们有什么约定?”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问道。
      我惊讶地看着她的口型,从树上跳下来终于能看清了,写道:“我是枯惹,你不记得我了吗?你说好几天要和我学认字的。”
      “啊,你是枯惹,前几天救了我的枯惹,我有和你约定吗?”她疑惑地歪头思索,片刻后惊喜地道,“我什么时候学会识字了。”
      她又看向我写的字,一蹦三尺高道:“我真的学会认字了,我想起来了,是你教会我的。”
      我点点头。
      “可是别的事情我还是想不起来,你跟我说一遍吧。”
      我想了想让她进屋,把从相遇到今日的事都写下来给她看。
      “好了,我都想起来了。所以你今日是看我不来找你,才往池子里倒茶扔糕点的。”她哈哈大笑,开心地在地上打滚道,“你知道那池子多大吗,况且我也不是看见那糕点就会浮上来找你。好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往后可不能这样,那是我家,我要在那住呢。”
      我提笔写道:“以后该怎么办呢,不是每次你都在树上正好看见我往池子里倒茶的。”
      她沮丧地道:“我们水族的记忆就是不太好,这可怎么办啊!”她趴在地上生无可恋地道,趴了一会儿,突然坐起来严肃地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我比划道,在一起玩了这么久,她也能看懂一两个手势了。
      她把袖子撸上去,露出手腕,我凑过去看见她的手腕处此时不是人的皮肤而是一层鳞片,她视死如归地闭眼硬拔下一片鳞片,化成一个小巧的镂空银环。
      “这是我的鳞片,你要收好,往后你再找不到我,就拿根绳子系着它扔池子里,我见到了自然会浮上来找你的。”她疼的龇牙咧嘴地道。
      我郑重接过,用眼神跟她发誓自己会好好保存的。
      于是,往后的每一周,这样的事就会重复一次。久而久之,我养成写日志的习惯,只要等系着银环的柳条抽动几下,就能钓上来一尾银鱼,银鱼化成女童后不等她怒气冲冲地说话,我就比划一个“我是枯惹,不要说话,看这个。”的手势。然后把一本厚厚的日志塞给她。
      她看完后就会说一句:“我想起来了。”
      这话我每月都要听一回,已经到了不用抬头也知道她说什么的程度了。
      她喜欢四处玩,但玩耍的地方都不会离池塘太远,反正无论她在哪,有那枚银环,她总会来找我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系着银环的柳条放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抽动。
      桃树上、积雪下、雪莲花中,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找了一天一夜,最后拿着那枚冰凉的银环找到了师傅。
      师傅接过银环,仔细端详道:“要我帮你找到它的主人吗?”
      我点点头。
      “这倒不难。”她拿起茶盏向空中泼去,泼出的茶水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水镜,镜子里是一条奄奄一息没了半边身子的小银鱼。
      “好的好的,会救她的。师傅拍拍我的头起身。
      池畔仙人倾酒,冰雪皆融,万物向春,池塘最深处有个水泡跌跌撞撞地裹着一尾银鱼朝岸边跑来。
      我抱着水晶盆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能救能救。”师傅安慰我道,低头看了看她的伤势,看见伤口旁边的黑血,道:“啧,有点麻烦,只有那种草才能解。”
      她对着水晶盆掐了个诀,道:“先保住命,我马上就去把那草采回来,别害怕,也别哭。”
      我点点头。
      说完这句多余的话,她想起我的性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乘云而去。
      我紧张地抱着水晶盆低头看她的伤势,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是被谁伤的?是那条我第一次见她时看见的大鱼吗?她怎么会被抓住?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师傅什么时候会回来?……
      虚弱的银鱼在水晶盆中沉睡,没有人会告诉我答案。
      好在师傅不久后就回来了,拿着一株长相奇异的花,橘红色的花苞。不需要煎药,那朵花在她掌心化为齑粉,均匀地洒在了盆里。
      “不出一个月就会好的。”师傅道,“伤好之前就让她在这里养伤吧。”
      我向她比了个手势,师傅失笑道:“你我师徒,不用讲究这些。”
      此后一个月,我每日都趴在水晶盆外等待,手里攥着银环,看那尾银鱼从奄奄一息到慢吞吞地在盆里摆尾再到活蹦乱跳地扑腾。
      等她再次从盆里蹦出来化成个女童,疑惑地问我:“你是谁?这是哪儿?”的时候。
      我胸有成竹地拿出那本日志,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它又厚了不少。
      等她把这本日志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看完,我信心满满坐在一边,等她说出那句重复了上百次的话。
      可她这次说的是“很详细,也很真实,但是我还是想不起来。”
      我震惊地看向她。
      “你还记得这枚银环吗?这是你送我的,还有我教了你手语和认字。”我把那枚银环掏出来道。
      “这确实是我的鳞片。”她确认过,又道:“我也很惊讶我能明白你的手势,但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
      我沉默在原地,忽然跑向师傅的住处。她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慌忙跟了上来。
      师傅看我气喘吁吁地样子已经猜到了什么,道:“那朵给她疗伤的花叫萱草,是仙草呢吃了灵力会高不少,能解黑鱼牙齿上的毒,我方才顺手把那鱼扔出去了,她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个受伤了。”
      我比划道:“她不记得我了。”
      “那花别名忘忧草,水族记忆确实较为短暂,或许是这个原因。”师傅解释道。
      我呆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有了想哭的欲望,但干涩的眼眶中流不出悲欢离合的泪水。
      我扭头看向门外,她隔着门缝偷偷地看我,眼里盛着担心和疑惑。
      她现在会手语了,也认得字了,吃过仙草后修为都高了不少。
      可是她忘了我。
      这不是看一遍日志就能想起来的,她确确实实地想不起我了。在她的记忆中,枯惹真真切切地消失了,只剩下些养伤时的细碎记忆,七天后或许连这些记忆她也会忘记。
      我和师傅行礼告别后,走到门外低头跟她比划道:“对不起,我认错鱼了,你走吧。那条黑鱼不会回来了。还有这个银环,这是你的东西,你拿走吧。”我把银环递给她
      她吃惊又疑惑地看着我,少顷,接过银环转身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在榻上缩成一窝,想起凡间孩童经常会捂着被子大哭一场。于是我扯着被子蒙住头,也想要哭一场。
      可是还没等我酝酿出泪意,一个小巧的物件轻轻打在被子上。
      我抬头看过去,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环,银环被人从窗外掷进来。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女童,歪着头好奇地看着我问道:“谢谢你救我,那条大鱼要吃我好久了。不过你是谁呀,我在窗外看你好久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认认真真地盯着她的嘴唇,再次一字一句比划道:“我、叫、枯、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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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原二十章和原四十章修改完毕,内容已替换,可重新阅读。《画皮师手记》已完结,感谢一路以来陪伴的读者,如有机会,下本书我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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