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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人生百年 ...


  •   息子帆雄心勃勃要将琅邪带进宫面圣,后者却只想问他如何解释自己这张脸——他一露面,宫人不给吓个半死?恐怕不等进宫,小命便要交代出去。
      息子帆却丢来一套夜行服,手里还拿着另一身,似乎早做了准备,“你放心,我并非要拿你这条命去换。”
      “……”琅邪看着他麻利地换了衣服。
      “皇上忙着准备祭天,除了袁永李偲谁也不见,只好出此下策。”息子帆解释道。
      “……”琅邪眨巴着眼,“你要穿着这身衣服偷溜进宫?被发现怎么办?”
      “你我的身手,若被几个宫廷侍卫发现了,刑部可真是脸上无光。”
      琅邪一愣,息子帆亦是话音顿住,但只是轻咳了声,已掩饰过去,“走罢。”

      时隔大半年后,曾经的两个刑部侍郎各穿夜行服,一前一后跳上屋檐,做贼似的往宫里去。
      琅邪想他方才所言,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又问,“你让我进宫,就不怕我对皇帝……”
      息延只轻笑了一声。

      月明星稀,夜空浩瀚,屋顶上两人前后奔驰,很快便到宫门。
      已约莫亥时,宫中守卫略有松懈,但仍比往常多些,琅邪深谙夜探之道,趁那厢稍有松懈,一跃到宫墙一棵探出头的大树杈上,眨眼功夫便消失了身影。
      息子帆不甘示弱,也随他而去,底下人只听风吹动树叶声音,两人已都落在墙内。
      息子帆离京已大半载,琅邪更是年前便未进过宫,两人望着宫烛所照长路,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月光下,树影把琅邪的脸变得星星点点,他阖眼片刻,眼前火光冲天,惨叫连连……
      “走。”息子帆轻声道。
      琅邪跟在他身后,“在哪?”
      “听方亭说,他近日都在乾清宫……”息延又道,“此时应尚在做法,朝最亮处走便是。”
      两人对此间并不陌生,只是宫中守卫巡逻不断,也不可胡来,只能重又跳上房檐,借着檐角掩饰身形。
      又过一刻,隐约有乐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那厢去。

      乾清宫内,童子们的唱乐已到尾声,纷纷拜退之后,樊帝坐在椅中,还很精神,见桂珺又端来碗浓浓红汁,不由轻蹙着眉头,“怎地还要?”
      一旁灰袍道人道,“此次与天帝相通,容不得丝毫差错,到祭天以前,陛下需得保证龙体安康,此药有此功效。”
      “仙长所言极是。”樊帝微露不忍,然此人之言对他却好似神言天语,打消疑窦,接过碗来大口饮下。
      灰袍人眼看他饮尽,方才拜退。
      桂珺搀扶樊帝回养心殿,待樊帝歇下,遣退了宫人,渐出了屋子。

      樊帝将将要睡下,忽地房檐微动,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正要喝人,却见其中一个摘了面巾,径直走来。
      “然姑……”
      樊帝喃喃叫了两声,忽觉不对,“是你——你怎会入了朕的梦?”
      他以为自己做了梦,琅邪又何尝不是;他瞪大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樊将军?……皇上?”
      金色龙床上,那真龙天子容貌与他记忆中相差甚远,那瞬间他终于明了为何袁永让孙妙应自愧不如,让整个太医院奉若神明——他看来只有五十来岁,发虽已白,面容却好似返老还童般容光焕发,一双眼睛更是精光四射,丝毫不减当年入京之时……相较半年前病入膏肓的樊帝,更是脱胎换骨。
      顷刻间,琅邪心中涌起怪异之感,可他还说不上为何,只是直觉恶心。
      他没再走近,呆立在原地,而樊帝眼神复杂地望他片刻,“你来朕寝宫作何?”
      琅邪忽地惊醒过来,却见他还在梦中的模样,想来自己在他眼中早已死了,由此还未清醒。
      他对此人心情亦十分复杂,许多年前,这人也曾抱过他,逗过他,只是他始终不太领情,许多年后,这人亦警告过他,宽恕过他。
      虽早听说他性情大变,到此时亲眼见了,仍不大敢相信。
      见樊帝目光炯炯,索性将计就计,“……皇上龙体安康?”
      樊帝淡哼一声。
      “朕是天子,区区病痛,能奈朕何?你穿成这模样,是要来杀朕?”
      “小臣不敢弑君。只是……有些事想问陛下。”
      “何事?”
      “小臣,那个,游魂归乡,又一路北上,见那南方大雨,中部大旱,尸横遍野,朝廷却视而不见,只知征粮打仗,皇上可知?”
      “为人臣子,不知为君分忧,反以庸人之见,对君父不敬。你难道不知司马厚的下场?”
      琅邪皱眉,“小臣以为,司马大人正是忧君之事,才请皇上停战,以免百姓受苦,埋怨陛下。”
      “庸人,庸臣!天地要不仁,朕乃天帝之子,正要冒大不敬祭天敬告,天灾顷刻可解。”
      琅邪摇头,“天地不仁,可穷兵黩武,霸道征粮,官员贪污,天子沉迷仙道,百姓遭的还有人祸。”
      樊帝忽怒,“你杨家的懂什么?真以为你才是正统?朕说了才算。”
      琅邪看一眼息延,“皇上说什么?”
      “忍一时之痛,方可万世永存。”
      “何意?”
      “帝王之略。”樊帝一笑,好心说给他,“今岁不太平,此一战一可永除外乱,二可转接内忧,将那前朝余孽种种,除夕大火种种,天灾种种,搅成一滩浑水,转嫁蛮子,那群民愤怒,如此方可发泄,从此安心治理万世。这些话,你小孩子懂什么?”
      琅邪大怒大惊,“人生只百年,此身不再得,皇上视黎民痛苦不见,却要万世?”
      樊帝冷哼道,“人生只百年,你怎知朕不是‘天地有万古’?”
      他疯了吗!他以为这是他的梦,因此毫不遮掩,却要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来听?琅邪心中怒火几乎冲破头颅,怒极反笑,“你……”
      “无道昏君!”息延竟先他一步,“我原以为你是一时迷惑,你竟昏庸至此!你这万古之身如何得来,不知羞愧么!你罔顾人伦,对自己的亲儿子……”
      “放肆!”
      那一声喝得樊帝当场惊醒,将二人迅速一扫,“你如何闯来!你……你不是……逆臣息延弑君,即刻斩杀!”
      狂喝一出,门外黑甲闯入。

      无须多言,两个夜行者步步逼近天子,岂不坐实弑君一说?

      琅邪离门最近,当即被那黑甲重重包围,挥刀便砍,他劈手夺了兵器,砍伤一个,又上两个,如此源源不断,让他金不得樊帝之身。
      “走!”他喊了一声。

      走?如何走得脱?他二人再好身手,如何敌过源源涌入的黑甲。
      黑甲前赴后继,还有别处的不停赶来,养心殿内外水泄不通。
      眼看琅邪臂上、肩上、腰上都已带了血痕,忽听一声大喝,“天子在此,不准妄动!”
      原来在这片刻功夫,息子帆不知如何竟杀出一条血路,抢到了樊帝身畔,手中不知从谁那儿夺来把长剑,正架在天子脖颈间。

      众人眼看着他那剑,再看息延脸上寒冰模样,都不敢再动。
      息子帆扬了扬下巴,“放他走!”
      樊帝微眯着眼,“息子帆,你当日拿剑指着你的结拜兄弟,是为不义,今日拿剑指着朕,是为不忠,你这不忠不义之徒,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朕倒看你敢不敢,给朕拿下!”
      这一声训斥对别人无用,对息子帆,一阵脸颊抽搐,拿剑的手不住颤抖——显然樊帝最知他心结,此乃诛心之言。
      樊帝看众人还不动作,又喝道,“拿下!”
      “住手!”息延手上动作下压,脸色阴沉至极,眼神更已近疯狂,“我让你走!”
      后一句却是冲着琅邪大吼。
      众人本都要上前,却见樊帝颈边渗出一丝血痕,显然那息子帆难以自控,若是妄动,难保天启今日真要丧主。
      琅邪紧皱着眉头,“你跟我一起走。”
      息子帆忽地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息子帆大逆不道,无颜回去面见母亲,你我虚话不说,只请你替我照顾她。”
      琅邪劈手又砍了个偷袭者,“少说废话,先走再说。子帆,他已经疯了,不是你的君。”
      息延眼中滴血,“不要你来说!快走,你若不走,我杀了他自尽于此。”

      此后许久,琅邪一直记得他今夜模样,龙床边上他一身黑衣,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端正,眼中却只有深深的痛恨。
      “琅邪,你可还记得你我昔日誓言?原来我非能臣,君亦非明君。”

      琅邪一路狂奔,赶在黑甲到达之前到了息府,其时府中奴仆见他一身夜行衣,浑身血腥,神情错乱,连是谁都没看清,吓得四处乱窜,琅邪只往息母寡居之所闯去。
      息母年近六旬,吃斋守节多年,从琅邪初见她,她便总是待在这间小屋子里,与青灯古佛相伴,唯一一次见她有些动容,还是那时他为息子帆挡了一剑,要让他二人结拜。
      此时屋中只有一盏快燃尽的油灯,无风,灯光立得很直。

      “砰”、“砰”、“砰”、“砰”、“砰”……

      息母背对他跪在佛像前,木槌的敲击声分外清晰。
      “回来了。”
      琅邪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伯母,子帆有事,让我来接你出京。”
      息母身子微颤,回过头来看他片刻。
      她没有说话,便又转过头去。
      猛地,她一头撞向神龛!
      琅邪眼疾手快,以内劲打偏神龛,又以左手扶住息母额头,却还是让她蹭出一道青痕。
      她恼怒地看向琅邪,“我在此出生长大,息子帆父亲贪功被杀,留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他若不回,我不会独活。你走罢。”
      琅邪心中一痛,“伯母多虑了,子帆当真只是事务缠身,他让我来接您,等我们安顿好,他便会回来的……”
      他说到此时,已没法再说下去,因他这一身血腥味道实在太过浓郁,把个佛堂挤得满满当当,而息母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嘲讽,“他回不来了,我知道他,他不会再回来见我。”

      时近子时,琅邪背着个青衣老太进了药铺,老赵大骇,“殿下去了何处?姑娘已出去找您多时……这老太是谁?又哪来这么多血……你……”
      琅邪打断他,“被我打晕的,这不打紧。只是头撞在神龛上,又受了刺激,我只担心她醒来要求死,赵先生,你想想法子……千万不能让她……”
      老赵一气得了太多消息,满肚子疑惑,还想问这老太是谁,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又要打晕她,又受了什么刺激,又为何要求死,他又到底是去哪儿搞的这一身血,可到底救人要紧,赶紧让他先把人安置在内室床上。
      “殿下放心,伤没大碍,用些外敷药即刻。只是老赵可暂且让她昏睡,却非长久之计,老太还需自己……”
      琅邪点头,“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
      “诶公子——”
      此时外间并无人声,他也不必忌讳,当即跳上了房梁,又朝宫中急奔而去。
      息子帆,息子帆,你可别就这么死了,你这个蠢蛋,为了你娘,你也得等着我……
      忽地,他察觉到身后有人,且武功不弱,不由皱了皱眉,又加速而去,那人却紧追不放,正要到宫门前,只见那前头黑甲沉沉一片,那人已按捺不住,朝他运气奔来。
      琅邪念着速战速决,手下未曾留情,但一见着那人面貌,赶紧收了劲,“怎么是你?!”
      “殿下……”白青青喘气狼狈,“我跟不上,喊也喊不出,可真是……”
      两人同时开口,琅邪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青青问,“您要去哪儿?”
      琅邪看她一眼,坦然道,“我要进宫。”
      “进宫?”白青青瞧清他脸上隐有血迹,“方才宫中有人行刺,果真是您?”
      “你也在?!”
      “我不在,您不知道,这会儿满城都在找刺客。您怎么此时去宫里行刺,还与那刑部侍郎一起?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琅邪沉声道,“你走罢,我得去救息子帆。”
      “您不要命啦?!黑甲可非寻常官差。那刘荣刚被拿了。”
      琅邪微愣。
      “他不能这么死了。”
      “那也稍安勿躁……”白青青眼看拉不住他,便道,“再过一日便要祭天,到时候黑甲至少分散大半,殿下真想救人,我们从长计议。”
      琅邪忙抓住她,“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死?”
      “祭天前不准杀生,皇帝先把他关进牢里了。”
      琅邪一下瘫在屋檐上,长舒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殿下听我说话了么?”白青青有点儿委屈,“只是我听说,他可真把皇帝惹恼了,恐怕祭天一结束便要问斩。”
      琅邪沉默。
      “殿下也不必担忧,”白青青又一笑,“还不知谁先死呢。”
      琅邪望向她。
      “咳,我的意思是,至少这时节他性命无忧。”白青青又露出得色,“哎,这位息大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可真又笨得紧,人倒是不坏的。”
      琅邪沉默。
      “殿下?”
      “你想干什么?”
      “嗯?”
      他抬起头来,冷静道,“你们的计策,说给我听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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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人生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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