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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礼尚往来 ...


  •   “那人犯说,九殿下不叫琅邪。”
      茶杯轻轻搁在桌上,那人抬起眼来。
      冉俊微微弓着身子,接下来的话却不大好出口,“说他应该叫......”
      “叫什么?”
      “......走狗。”
      樊裕不语。
      实则原话乃是“樊家走狗”,只是冉俊不敢说出口,折了个中,“此人自称抓走九殿下,是想借大殿下出事陷害于他,以此搅起风云,不料一计落空......”
      “琅邪在哪?”
      “审完便被召进了宫,这会儿还没出来呢。”
      冉俊见他又没了声,“殿下不必担心,小的听那奉茶太监说,皇上看了折子没发火,似还有说笑的意思。”
      “上次您吩咐那事,那袁永说,未看过脉,不能下定论,但他对中了七步摇大难不死、还能运功的那位十分好奇,想找小的问问您,能否去替那位诊诊脉?”
      樊裕斜他一眼。
      这不带情绪的一眼,让冉俊背后起了一阵阴风,忙道,“殿下放心,小的没敢多言。”
      樊裕又看了半响窗外,“太子在御药房拿的方子,给他瞧瞧。”

      窗外还是阴天,北风刮得紧,似要下雪。

      御书房里,樊帝翻着案卷折子,琅邪跪着。
      书房门大开,因此即便四角燃着炭盆,也让人感到寒意丝丝入侵。
      一个时辰前,他也冷了一瞬,不想陈申什么也没说,反倒替他脱了嫌疑。
      今日过后,此人恐怕必死。
      哎,他方才大放厥词,恐怕自身还难保,想这些有什么用?
      “侍郎?侍郎?”
      琅邪回过神,听桂珺使了个眼色,“皇上叫您呢。”
      樊帝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在朕这里还心不在焉,你是料定不会拿你如何了?”
      “臣不敢。”
      “今日那话,何人教你?”
      琅邪伏在地上,“回皇上,无人教臣。”怕皇帝不信,又道,“只是臣近日抄了几遍书,忽觉皇上用心。”
      “哦?”
      “臣读书不多,不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但看书里说民重君轻,又说‘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臣大胆揣度,皇上之所以不杀陈申,也是此理。”
      “哦,你不敢隐瞒,便当着人犯与朕的大臣说,朕不杀此人,是为博仁名?”
      琅邪汗颜。
      但不知为何,皇帝今日好像没有生气的意思——至少不像上次那样,被气坏了身子,还跟他玩笑,“抄了几日书,也没有一点长进。”
      看琅邪伏地,又问,“按你说,此人如何处置?”
      “既已审完,自是照律法问斩。”
      樊帝抬抬眼皮,见他神色如常,似在说陌生人之事,微皱了皱眉,“问斩?”
      “没错。此人狂言辱骂君上,又乃扰乱朝纲主谋,任一罪都是死罪,理应问斩。”
      “听说,此人还骂你是朕的走狗?”
      “......”琅邪垂下头,“嗯。”
      樊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难得你不记恨他。”
      “那西郊这块脓疮,又如何处之?”
      “臣愚钝不知……”
      樊帝笑道,“你愚钝不知,却会给朕出难题。”
      琅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要搜刮肚腹里那点抄来的东西,忽听桂珺轻呼一声,“呀,飘雪了。”
      这才冬月,哪来的雪?
      扭头看去,窗外竟真不知何时已飘着精细白沙,如同有人在灰云上挥洒盐沫,混在风里,洋洋洒洒,好一大片。
      “真教万岁爷说中了,今年是下得早了许多。这雪下得好,明年可是个丰收之年。”
      琅邪忽地打了个哆嗦。
      皇帝说,“桂珺,去把朕前年猎的那件狐皮披风与药参取来。”
      桂公公去取了来,不待万岁示意,便走到琅邪面前,“九殿下,陛下赏的。”
      琅邪不敢收,樊帝道,“既下雪了,便早些回去罢。跪坏了身子,你姑姑又要找朕麻烦。”
      琅邪忙谢了恩。
      方走出门外,听后头又传来一声,“琅邪。”
      琅邪顿住动作。
      “礼尚往来,朕允你不让那陈申多受折磨;只是你要明白,朕的例,不可一破再破。”
      琅邪心中本已落下的石头又咯噔一下提了起来。
      姜还是老的辣……今日玩的那点小花样,到底已被皇帝看穿。
      这是皇帝的第二次威胁,从此以后,是要杀他还是留他,都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等出了皇宫,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霜,风雪渐急,脸吹得生疼。
      琅邪正收紧披风带,裹紧热气,忽见前方匆匆走来两人,其中一人眼尖,高喊一声,“小九!”正是多日不得相见的大皇子与小王爷。
      琅邪连忙迎上,“二位殿下这是去哪?”
      兄弟俩各披着深色披风,小王爷仍是冷得缩脖子,“刚进宫问了母妃安。你禁足结束了吗?我正要偷去找你玩。呀,好漂亮的披风!这是父皇赏的吗?”
      小王爷连发几问,琅邪囫囵点头。
      “不止姑姑对小九偏心,父皇竟也偏心小九。”
      琅邪心里苦笑,“两位现在去哪?”
      “去你府上如何,让福伯打些酒来喝,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他藏不住话琅邪是知道的,当即点头,又问,“大殿下?”
      樊勤淡淡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奇怪,樊勤素来斯文有礼,对琅邪更如亲弟弟一般爱护,如今多日不见,怎地非但不觉高兴,反而如此冷淡,没往日一半的温和。
      琅邪不知谁惹了他,讨好着问,“大殿下怎么啦?”
      樊勤别开目光,“没什么。”
      小王爷瞅他一眼,“小九,你这也没听说?大哥前些日抗了父皇的旨,被父皇好一通痛骂,半个宫里都听到啦......”
      “小诚。”
      “哎呀大哥,小九又不是外人。”小王爷的嘴既开了便没闭住的理,“就算知道你抗旨抗婚,也一定不会笑话你。”
      “抗婚?”琅邪眨了眨眼,忽地想起一事,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樊勤,“难不成......”
      “没错!你被关这些日子,父皇不知怎地,忽地要给大哥娶太子妃,大哥呢,说什么也不肯,竟当面顶撞起父皇来,把父皇气得……哎,依我说,那曹相的女儿长得还行,大哥也是太挑剔了,你说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这么些年,也不见他对谁动过心,可这事不试试,谁知道?”
      “……”琅邪不敢说话,只悄悄打量着樊勤,却被他捉住了眼神,目光中尽是受伤。
      “再说了,曹千金是丞相的女儿,父皇在这关头把她许给大哥,不是为了他好?哎,大哥啊大哥,老二想娶还不成呢,你偏这么固执,这下好了,惹恼了父皇,让老二捡个便宜。”
      “……”
      琅邪“啊”了一声,“怎么……怎么,二殿下想娶曹家的千金?”
      “那是当然,不然老二怎地老往曹府跑?你以为大哥为何没有被父皇罚得更重些?全是因曹相被拒了婚事不恼,反倒给大哥求情,说他女儿配不上大哥!嘿,我就说,老二那人怎地当日对那真真公主不冷不热,原来是看上了这个女人......”
      琅邪登时有些失聪,一时只见他嘴巴一开一合,恍恍惚惚听他又说了些,但都是嗡嗡响动,听不甚清。
      直到自家府门在前,猛然回神,大皇子竟也跟在旁边,没防备他转过身来,眼里担忧未散,可等琅邪一看他,便别开了目光。
      小王爷却还在说,“......如此讨好父皇,父皇才把许多事务都交给老二,由此,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都开始依附老二去了......”
      “小诚,别说了。”樊勤低声道。

      福伯迎上来,“殿下回了,”又笑道,“两位殿下也来了,息大人在里头,还带了个客人来。”
      客人?琅邪一边朝里走,一边让他吩咐人去打酒。
      穿过游廊,远远便见息子帆正斜坐在椅上跟侍女调笑,在他身边不远,一道陌生的瘦高男子站着,正望着墙上字画。
      雪晶入屋即化,三人解了披风,带来一身寒气,息子帆连忙起身,“两位殿下也来了。”
      琅邪牙齿不断打颤,缩到炭盆边上,“正好在宫门遇见,好冷......今年的雪也下得忒早了些。”
      “也是好事,不下这场雪,你只怕还在禁足。”
      要是往常,被他这么一打趣,琅邪怎么也得回他几句,这时却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事,懒得回他,只问那位陌生男子,“这位是?”
      “哦,还未介绍,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位神医,两位殿下,这位是孙妙应孙先生,孙思邈太医的后人。”
      “见过孙先生。”
      “一介布衣,不敢受几位贵人的礼。”此人穿着一身深蓝布衣,个子高而瘦,站直了身,好似一根竹竿子。他浑身挂满药袋,虽是笑着,眼底却难掩清高,想来行医济世,算半个江湖中人,瞧不上京城的高门大院。
      “琅邪,孙先生时间宝贵,你还不快过来给他瞧瞧。真是天意,等你足足一月不得来见,偏明天要走了,皇上今日便撤了你的兵。这才得以带先生来。”
      琅邪道,“怎么先生明日就要离开京城了么?”
      那孙妙应道,“听子帆说大人有疾,奈何见不得面,本该多待些时间,只是老友有急事,实在无法。”也不废话,“大人请伸手。”
      琅邪犹豫片刻,揽袖露出手腕,一双眼只把孙妙应盯着。
      他那手仍是瘦可见骨,那孙妙应搭上两根手指,垂眼静探片刻,微微皱起眉头。
      其余三人围观,被他这一皱弄得紧张不已,都眼巴巴望着孙妙应,“孙先生?”
      孙妙应只摇摇头。
      约莫盏茶功夫过去,他才睁开眼,“七步摇?”
      “没错。”
      “恕草民无礼,大人中了这毒掌,如何还能活命?”
      琅邪笑道,“在下的师傅是个隐士,颇有些手段,却也弄不清楚,只说是天意。”
      “隐士?”孙妙应喃喃两声,又深深看他一眼,“天意?大人身体已在好转,看来是有贵人看护。孙某白走一趟。”
      他不知说些什么,众人正要细问,只听空气中一声“咕~”横空出世。
      众人都看着琅邪,琅邪舔舔嘴巴,伸了个懒腰,“好饿,福伯,饭菜都好了没?”
      “你这人!”息延反比他在意,“孙先生,他这病,还用瞧么?”
      “大人的病已在恢复,脉象弱了些,却流得平稳。”
      息子帆皱眉,“那他这一身武力,难不成就这般废了?又受不了热,又耐不了寒,二十来岁就跟个老头子一般?”
      孙妙应闻言瞥了琅邪一眼,似有些惊讶。
      琅邪回之一笑,“捡回一命就是福气,哪敢贪心,快吃饭罢。”
      孙妙应又多瞧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众人只当琅邪强笑,怕惹他伤心,倒也不好再问了。
      如此,本是多日不曾聚在一起,奈何各人都有心思,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幸而有小王爷这活跃气氛的在,吃不过一会儿便拿息子帆和那方亭打的赌取笑,把息子帆逗得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拿酒来挡他的嘴;随后又灌琅邪,三分劝三分求三分责怪,叫他别再惹事;又敬孙妙应,说多谢他为琅邪诊脉,倘若他明日不走,一定要招呼他去府上吃酒。
      如此热闹起来,到亥时末,已将福伯沽的几坛子酒喝得一滴不剩,几人都有些醉意,各自喊人来接。

      这期间,樊勤不知把琅邪当成了谁,只握着他的手不肯松,“……我娶谁你无所谓,是不是?”
      琅邪哎了一声,晕晕乎乎地喊福伯,“大殿下醉了,弄点醒酒汤来。”

      他自己也喝得多了,等人都走了,才被福伯和两个丫鬟架到床上,拖鞋擦脸,像伺候孩子样摆弄了好一会儿,忽地坐起身来,“我要出门。”
      “!”福伯吓了一跳,“殿下,您没醉?这么晚了,又要去何处?”
      “……去见……”琅邪自顾自道,穿好靴子,不管他们,自己出门。

      福伯放不下心,找了两个小厮去跟着,不过柱香.功夫,那俩人便哭丧着脸回来了,说殿下不要他们跟,不知怎地突然跳到屋檐上,在那青瓦上飞起来,一会儿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福伯急得没有办法,恨不能打着锣鼓出去找人,又怕再添麻烦,只能悄悄派人四下去找。

      一刻功夫,琅邪已落到一座府邸,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还知道躲人。
      按着记忆找了好些时候,在一个房间停下,
      “叩叩。”
      无人响应
      “叩叩叩叩。”
      “不必伺候。”里头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琅邪改拳为指,猫似的挠着门。
      如此连挠数下,门终于从里头打开,他眼前恍惚出现一道白影,朝他微微一笑,就势靠了上去。
      那白影也没闪躲,怀里格外暖和。想来自己是在做梦,只有梦里胆子才敢这么大,也只有梦里,他这么扑上去,才没被躲开。
      “二少爷……这花,送你!”他没忘把方才在院中采的花奉上。
      “……”
      “……我,我来看您......”琅邪将额头撑在白影肩上,“嗝~哥哥,你,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进了屋,刚被人放在椅子上,人便跟煮熟的面条儿似的直往下滑,“......你喝不喝?二少爷,我给你的酒,您喝了吗?”
      眼看人就要滑在地上,樊裕又走了过去,将人提拎起来,抱到床边,可还没放上去,醉鬼已经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脸凑上来贴他的脸。
      樊裕手一抖,险些把人摔在地上,见他还要动作,赶紧将人扔上床,那动作称不上温柔,只听琅邪轻轻哼了一声,皱起眉头去揉自己的脖子,嘴里咕咕哝哝。
      听不清他在嘀咕些什么,二皇子转身要走,迈出两步,又回转身,顺着他的手拨开衣领看他脖子,却反被趁机一把搂住了脖颈。
      琅邪迷糊着睁眼,眼前似有两三个樊裕重重叠叠,又甩了甩头,伸出手捧住那摇晃的影子,“二少爷,哪个是你?”
      屋里炭盆烧得旺,他这般动静了一会儿,已出了一身薄汗,肌肤白里透红,一双乌黑的眼睛水蒙蒙地瞧着樊裕。
      樊裕别开目光,拉开两人距离,正要抽身离开,忽听他又喊了一声“别走”。
      那一声与他平日明朗的嗓音不同,倒有些像他十来岁时,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樊裕顿住动作。
      “……二少爷……我,我保护你……”
      “……”
      “你不要……”
      “……”
      “别……”
      樊裕到底凑近了些。
      一直凑到他耳边,连听了好几句,才明白过来,他在让他不要成亲。
      许是在做梦,身.下人眼里突然滑出两道泪。
      这泪一流出,把朦胧的眼也洗干净了,琅邪忽将面前的二皇子看得清楚些。
      ——他穿着柔软的白色里衣,微起了褶皱,未戴发冠,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但那目光却不如往日冰冷,反而有几分陌生至极的温柔似的。
      他怔怔地看着他。
      随后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抹过了他的眼睛,似还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然后那个人轻声说,“……别哭。”

      琅邪更确定这是梦。虽这梦怪得很......他伸长脖子,打定主意,要把平日不敢做的事都做了。
      他伸手摸了樊裕的脸,像在摸小孩的脸,又像在摸姑娘的脸,但实际上他谁也不曾摸过,这会儿手也不老实地摩挲着他的唇,感到那微凉的触感,心里涨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对着那张淡色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地触了触。
      那人像被点了穴道,又像变成了铜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得逞似的一笑,又凑了过去,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地,碰着他的唇。
      如此不知反复了几次,那人骤然缩紧了手臂,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拖近了,随后被咬住了嘴唇。
      他吃惊地张嘴——铜像怎地还会动?!——却让一根灵活的舌滑了进去;不多时,那舌头已卷住了他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已先跟对方纠缠起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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