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颂之华乐章》芸花

268、第 268 章

　　月亮很大，月光却不甚明亮，蔺文言提了一盏孤灯顺着蜿蜒的山道独自上山，春寒料峭，晚上的山风还是挺冷的，蔺文言将黑氅裹的更紧了些，那持灯的手却很稳。
　　从山道走出来的正前方就是灯火通明的山岚寺了，当然了，是一个和尚都没有的山岚寺。
　　和那天一模一样。
　　蔺文言微叹口气，抬步向里走去。
　　“蔺公子，蔺公子……”
　　有人在唤他？在这种时候？
　　蔺文言就愣了愣。
　　是谁？
　　是谁都好，反正不可能是萧语，萧语每次喊他都凶巴巴的，不是直呼他的名字，就是阴阳怪气的喊他蔺相，她总有气到他的本事，他这一身的心若止水、温润如玉的温婉君子，在萧语面前化的连渣都不剩，两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关上房门在房里互相砸东西的场景，换以前，他简直想都都不敢想这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真是永生难忘！
　　用萧语的话来说，再君子的人，关上门来砸东西的样子，也就那样。
　　用萧语的原话来说，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像那么回事，可气的狠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关起门砸东西？跟狗也没什么区别，吵的急了，甚至还想上来咬你几口……你说谁是君子？谁就不会这样？……哦，我说的那条急眼了想咬人的狗就是蔺文言。
　　………………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
　　紫薇山很高很高，山岚寺之上还有险峰，入了云霄看不见真容。一簇常年从山顶流下的溪水蜿蜒而下，流过山岚寺门前，山岚寺的和尚们就在这地势微缓，水流汇结的地方修了个无顶的小亭子，山岚寺颇负盛名，除了是皇家寺院之外，在百姓之中信众极多，这个亭子便算作给香客临时歇脚所用。
　　伴随着龙虎卫的撤离，现在整个山上看着都是空空荡荡的，内里再如何的杀机四伏，外表看起来也是一派静谧的祥和。
　　连个会叫的虫子都没有的地方有人喊他？
　　吓了一跳倒也没有，最多就有些好奇。
　　亭子里有一道隐约不清的人影。
　　蔺文言略想了想，便提着灯笼走了过去，灯笼只能照身前一步的光亮。
　　先是看到了流水，又看到了流水上那青石做的一块块四方方的台阶，据说从前朝时，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古朴而又厚重。
　　灯笼里微弱的火光晃了又晃，再看见亭子里那古老的石桌，石桌上放着一只酒壶，两只酒杯。
　　蔺文言蓦的怔了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点点的提起灯笼，眼前站在亭子里的人，正是楚婉丝。
　　很难以言喻蔺文言在这一刻的心情。
　　他微抬起手，将灯笼放在石桌上，然后不出声的看着她。
　　楚婉丝身形消瘦了很多很多，连同脸颊都是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不复记忆里那个活泼天真，对身边一切都抱着善意和微笑的那个——女孩儿。
　　“你还是失去了你的笑容。”
　　“蔺公子。”
　　楚婉丝微微欠身行礼，蔺文言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懂，可放在一起她好像又不是那么懂，她似乎想听蔺文言细说，可蔺文言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收回神思，疏离又礼貌的问了一句：“何事？”
　　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就像她知道他会来这里一般。
　　楚婉丝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场永远也不会醒的梦。
　　“父亲，母亲和所有人……其实是我害死的……”
　　“哦？”蔺文言只轻描淡写的这么一声。
　　“……不记得是谁和我说起，华乐殿下不是生了重病，而是已经薨逝了……”楚婉丝轻声诉说，带着无限的哀伤，“婉丝倾慕公子许久，想余生长伴公子身旁……可公子不愿见任何人，不回任何书信，连父亲的手书也不曾回只言片语，母亲和我说，没有表示就是最明确的表示，公子拒绝了楚家的提议，也……拒绝了我。”
　　“既知我已拒绝，便不该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指望。”
　　“可是……可是……人活一世，难道就不该给自己一点什么指望吗？如果什么都不争取，一点也不为自己努力的话，那与蝼蚁何异？岂不是空活了这一世？”
　　“这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蔺文言微微摇头，“谁和你说的？”
　　楚婉丝缩了缩脖子，似犯错了孩子，轻声道：“不记得了……婉丝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上次和哥哥在茶馆见过公子之后，旧疾复发，有段时日一直在病着……”
　　蔺文言默了默，轻声道：“对不起。”
　　“不能怪公子，是我自己的原因，以前也这么病过，比这更严重的都有，但是那次……那段时间我的记忆有时会有偏差，过的比较混乱，所以也就不记得是谁跟我说的那些话……”
　　楚婉丝被强行唤醒部分残留的记忆，又不像萧语和蔺文言是完全记起来的，记忆与现实难免会有冲突的地方，就会出现所谓的混乱，只是楚婉丝单纯，一直以为是自己病的太严重的缘故。
　　“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他们又和我说，陛下古板，若是父亲能改换门庭，协助宗室，宗室必然投桃报李，会在宣布华乐殿下薨逝之后，不会为难你，要你性命，甚至会……允许你……你娶我为妻……”
　　楚婉丝天真不谙世事，一直被楚清霜和武阳郡主好好护着，她的确是最好骗的对象了。
　　“朝堂局势，怎可与儿女私情混为一谈？你莫不是当真去劝楚相了？”
　　“我问了父亲，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的和你一模一样……再那之后，似乎有人问过我，我朦胧之间说了父亲不愿……再没过几天，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蔺文言心里想，楚婉丝和楚清霜的对谈，应该是太后给楚清霜最后的机会了，以公论有国法，以私论有儿女之情，要让楚清霜做出选择，可惜……
　　说到底，无论有没有楚婉丝对蔺文言的私心，楚家都终将覆灭。
　　“我……我……”楚婉丝终于鼓足勇气，看向蔺文言，自己亲口问了出来，“我心悦公子，公子真的不能给婉丝在心里留下一块地方吗？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块？”
　　“抱歉。”蔺文言摇了摇头，“承蒙错爱，也，仅此而已。”
　　楚婉丝似是有那么点难以置信的问：“你就真的这么喜欢华乐殿下？”
　　“我对殿下，生死不渝。”
　　这一口气似是这么彻底的泄了。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的话又回想在耳边：
　　“……在你家世最好、最鼎盛之时，也是他最艰难的时候，他都不愿与你联姻以求自保，既然如此，又怎会在楚家已经今夕不如往日的时候，反倒指望他能对你另眼相看呢？…………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你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既然不能同生，那何不共死，以求来生…………”
　　楚婉丝垂眸看了看石桌上的两只酒杯，举起一杯递给蔺文言，微微一笑：“祝蔺公子终能得偿所愿。”
　　蔺文言静静的看着楚婉丝递到面前的这杯酒。
　　微风拂过，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楚婉丝不安的目光里，蔺文言终于伸过手接下了这一杯酒，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将楚婉丝手里的那杯也拿了过来，两杯合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分别。
　　他忽的轻抬手腕，将两杯酒都倒进了亭子旁边的流水中，而后将空了两只酒杯放在已经明显懵了的楚婉丝面前，笑着和她说：“好好活下去。”
　　无论是哪一世的楚婉丝。
　　这一句，是他对楚婉丝的歉意和深深的内疚。
　　“我会通知你哥哥来接你，所以，留在这里不要乱跑。”蔺文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着，只有声音轻轻传了回来，“不过这次，不需要再取你的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