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潘达星的喵

17、拾陆

　　事情要从六天前，仇钊随袁克谋去兵部署衙要账，他趁袁克谋和符清等人不注意，被羽虎带到后衙柴房，羽虎啄死了人家十几只鸡，仇钊打跑所有阻拦他的杂役，吃光了新任兵部尚书龚久书从家里自带的八张驴肉火烧说起。

　　此事之前，袁克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窄肚小脸皮薄的人，但当鼻青脸肿的杂役跑来告状，符清领命把仇钊压到众人面前，还不忘将手里剩下的半张火烧塞进嘴里，羽虎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颇有兄弟义气的陪榜过来时。

　　袁克谋才意识到，自己五花三层的脸皮，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当时，符清为了不那么尴尬，明知故问地责备道，“好好的跑到人家后衙去做什么，还不快给尚书大人道歉。”

　　“对不起，”仇钊秉承他一贯用于认错死不悔改的处事原则，符清让他道歉他就道歉，半点不带含糊，道完歉他还捎带解释，“我饿了，羽虎带我去找吃的，那两个坏人拦着不让我吃，我就把他们打跑了。嗯……驴肉火烧是挺好吃的。”

　　听完仇钊的说辞，在场人都明白了，这就是个傻小子。

　　“小孩子，淘气一些在所难免，”龚久书朝那鼻青脸肿，捂着腮帮子来告状的杂役道，“准你三天假，再去贺司务那领二十钱，退下吧。”

　　那杂役听说有钱领，觉得被打伤的地方痊愈了大半，赶忙谢恩退下。

　　符清臊得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拎起仇钊后衣领往外走，边走边放狠话，“等回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袁克谋瞧着龚久书那张八风不动，眉清目秀的小白脸，本着别人不尴尬自己就没道理尴尬的原则，笑道：“家里孩子不懂事，叫龚尚书看笑话了。”

　　“这人若是出身别府，今天的事就是笑话，但出自朔西王府便是佳话，将门出身，没点行伍气，成什么话。”

　　龚久书这话说得叫人挑不出毛病，但听在袁克谋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况味。

　　且不论朔西王府那说不起嘴的出身，单就袁克谋从入京到现在，做下那些荒唐出格的事，有他珠玉在前，那他手底下人干出什么来，也都不稀奇了。

　　先前没瞧出来，原来这位龚尚书是根藏在棉里的针。

　　“龚大人真会说话，我观龚大人面相应该没比本官大几岁，说话办事却如此干练，真是后生可畏。”两人都是正二品，大曌重文抑武，官场默认同品阶文武官员，武官地位比文官略低，袁克谋‘后生可畏’四字未免失礼。

　　龚久书却不在意，仍旧满面春风，不见丝毫不虞，“袁都督谬赞。”

　　这人可真是滴水不漏，袁克谋想。

　　前兵部尚书楚江阔入阁，龚久书由兵部侍郎提上来，他没像户部尚书冯稳那样和袁克谋摩拳擦掌的过上两招，而是很痛快地把账给结了

　　龚久书与齐凤阁同年考中进士，他虚长齐凤阁两岁，今年二十有五。

　　龚久书也是出身世家，但他与朝中那些，一味揪着细处，只图小打小闹的挤兑袁克谋一顿的那些蠢人不一样，他觉得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一较长短没意思。

　　需君子绝交不出恶言①，动不动就撕破脸皮，破口大骂，那叫泼妇，生死之际见真章，那才是真丈夫。

　　从兵部回来后，袁克谋日渐繁忙，为免这么丢脸的事再度发生，他把仇钊和羽虎一道留在府里。

　　羽虎还可以，时不时跑到外面抓两只野天鹅打牙祭。

　　就是苦了仇钊，朔西王府的掌勺师傅老钱是伙头兵出身，饭做的好坏完全取决于袁克谋今日是否在府中用餐，袁克谋在家时，老钱就煎炒烹炸，桌上菜品通天彻地，水陆毕陈。

　　袁克谋不在家时，老钱就上顿熬白菜，下顿熬白菜，做菜时手抖，多放两滴油他都得嘬牙花子可惜半天。

　　就这么过了几天，阖府上下吃得一脸菜色。

　　一天傍晚，仇钊没精打采的坐在屋顶上发呆，回忆从前能吃上肉的好日子，左侧肩膀被轻轻啄了两下。

　　他目光呆滞地回头望向羽虎，羽虎扬了扬尖喙，让他往下面看，仇钊低头看了眼脚底下除了琉璃瓦什么都没有的屋顶，怅惘地嘟哝一句，“什么啊……”

　　缓缓抬起头时，余光中瞥见，隔壁院子里有人陆续捧着杯碗盏碟进进出出。

　　雪白瓷盘里盛着一只红糖肘子，浓郁香气顺风飘到他鼻子里，仇钊咽了口口水，翻身落地，之后几个纵跃翻墙进了李如象的内院。

　　也就是从那天起，嘉陵侯府，鲜少有剩菜，而与此同时附近的乞丐无不感叹，近来能吃到肉的机会明显减少。

　　袁克谋从书房走出来，抬头看见隔壁院子一树茂盛蓬勃的西府海棠，被风一推，累累坠坠鲜妍怒放的树冠漫过墙头，粉色花瓣缤纷落下，有一朵随风飘到他衣袖上，白蕊润的莹花朵打个滚，摔在地上。

　　掸掸衣袖，袁克谋问符清，“阿钊人呢？”

　　符清叹了口气，下意识看了眼隔壁，“怕是又去嘉陵侯府蹭饭了吧，”想到老钱这些天做的饭，“也不怪阿钊出去蹭饭，老钱做那饭也太素了，连点油花都看不着。”

　　“我看他是外面的山珍海味吃顺了嘴，家里的粗茶淡饭看不上了。”前两天，他夤夜方归，仇钊蹲在他房门口，等他走到跟前，仇钊献宝似的把一个油纸包给他，他问他这是什么。

　　仇钊回他，“点心，好吃的，咱家没有。”

　　他打开来看，是六块做成鲜花形状的点心，他捡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口，清冽茶香盈满齿间。

　　“不错，哪儿来的？”

　　仇钊一指隔壁，“他们家，他家每天都做很多，吃不完就给街边的乞丐。这是今天剩的，我给您带回来了。”

　　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但这不耽误他吃仇钊带回的各色点心。

　　袁克谋把写好的拜帖递给符清，“把帖子送去嘉陵侯府，一墙之隔住了这么久，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不亲自登门致谢，未免说不过去。”

　　符清拿着袁克谋亲手写的拜帖，踌躇良久，“您这是要去给小侯爷透个风声？”

　　“嗯，”袁克谋痛快承认。

　　“我上回不是坑了他一次，教他险些丢了小命，这一次，给他提个醒，算是赔礼。”

　　“可……御史台欲上疏陛下，状告权贵侵吞禁军屯田的事，还没敲定，顾大人不过是酒后醉话，同您说了这么一句，您这样贸贸然的透露给小侯爷……怕是……不妥当吧……”符清说得犹犹豫豫。

　　“没什么不妥的，老话说无风不起浪。无事最好，有事他也好提前做个准备，而且以皇上对他的偏爱，即便有所责罚也不会太重。这事无论怎么发展，咱们都能卖他一个人情，这么好的买卖干嘛不做。”

　　符清将名帖送到李如象面前时，李如象才吃完早饭正用香茶漱口，羽虎站在脸盆架的横梁上，脑袋藏在翅膀底下，看着像在睡回笼觉，仇钊左手抓着蜜三刀右抓着红糖锅盔，左右开弓吃得很卖力气，没有半点要下桌的意思。

　　看见符清来了，仇钊嘿嘿笑了两声，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吃。

　　符清臊得脸皮发烫，“见过侯爷，孩子没个分寸，给侯爷添麻烦了，”眉毛一立呵斥仇钊，“没规矩！还不快给我过来，侯爷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

　　“啊？”

　　“啊什么啊，还不快过来。”符清示意仇钊站到自己身边来。

　　“哦……”仇钊把盘子里仅剩的两块枣泥酥抓在手里，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走到符清身边。

　　仇钊下桌，下人们不用李如象吩咐，将桌上的空盘子纷纷撤下。

　　“我说……”李如象想喊符清名字，但张开嘴发现自己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这孩子平时尿的多吗？”

　　“啊？”符清不知李如象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要不给这孩子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吧，别是得了消渴症，吃这么多……唉，他平日尿的多不多？”这么多天，李如象看仇钊光吃不长肉，心里十分疑惑兼担忧。

　　符清嘴角抽了抽，强挤出个笑脸，“劳侯爷操心，仇钊身体健朗得很，并无此症候。”

　　“哦，那就好。”李如象指了指一旁的靠背椅，“别站着，做。”

　　等两人坐好，李如象又问，“别慎着啦，说吧，你们主子见我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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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史记·乐毅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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