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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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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己会被拉去世界尽头的某一个角落,像是一片被风吹走的羽毛,飘飘荡荡,最后被汹涌的海水最终吞没。
而事实上,他们的确是被集体迁出了利斯顿镇,却依旧还在利斯顿的范围。在举着蓝卡走过那些用来拖运他们的卡车时,cris看到一个背着枪,在前方疏导人流的年轻士兵,他的眉宇,他的眼神,他的背影全都和一个人重合在了一起。那样的巧合让cris深感恐惧,他赶紧转移了视线。
母亲和大姐抱着简单的包裹,父亲和cris把她们夹在中间。他们很怕被分开,在那些戴着黄色袖标的人被拉走时,他们就是被分开的,男人,女人和小孩,老人和青壮年。
不过幸好,这些当兵的此时似乎并没有打算这么做,他们只想赶快从这破烂地方把这伙猪狗不如的家伙转移走。他们穿过了桥,车子开了大概半个钟头,然后来到了一片周围筑起了高大围墙的地方,那里的工程看上去都是匆忙中赶建的。只有铁丝网是被严严实实拉上了。
Cris跟着卡米拉,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潮,他环视着周围,凛冽的风中,一幢幢披上了惨白的建筑物成了矗立在他们头顶咧着嘴冷笑的怪物。卡米拉又开始啜泣,cris默默地拉住了姐姐的手。
Ricardo在房间里发呆,他的眼前是双新球鞋。
父亲为了庆祝他获得了进入赫斯塔资格而特意送给他作为奖励的。Cris单薄的身形又出现了,他脸和手的冰凉触感还没有消失。他曾想要将自己弟弟的一双没穿过的鞋子送给cris,因为迪甘讨厌那个式样,他说只有那些暴发户人家的小孩儿才会那样穿。
可是在自己以为能看到cris笑脸的时候,他看到的是cris仿佛被侮辱了的愤怒。
向上帝发誓,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他不用再挨冻。
“我光着脚踢球更好。”
他瞪了自己一眼,捡起地上的球要离开,Ricardo的脸也红了。
“cris,别生气,是我不对。”
“你在可怜我?我不需要你同情,你干嘛不把你泛滥的好心施舍给那些教堂里的流浪汉。”
Cris一个劲儿地朝前走,不想搭理身后的Ricardo。
自己也满腹委屈,他做事的方式可能是不对,可是他完完全全是想要cris高兴。
Ricardo停了下了脚步,低着头。
后面的人没有再说话了,cris一回头,瞧见了Ricardo沮丧地站在原地。
球队里的后卫,Ricardo没怎么和他说过话,可是他知道他的父亲可能会知道些关于肃清的消息。通常他和人交往,不抱有任何利益性的目的,他们友好,自己也友好。而如今,Ricardo觉得要开口客套,真的是件很艰难的事儿,可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走上前去打了招呼。
“嗨,马乔…”
“哦,嗨。”男孩儿的头发梳得光明鉴亮,他挑了挑眉,也没想到Ricardo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他们没什么交情,很奇怪,Ricardo受很多人欢迎,不过也不是个个都能迎合,现在,他八成有什么事儿求自己吧。
“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关于赫斯塔。”
“彼此彼此,咱们将来很可能成为竞争对手,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和高水平的同僚一起。”
他说起话来,似乎和他的军官父亲如出一辙。Ricardo干笑着,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马乔笑了笑:“你有事儿?”
“不…没有…其实我是想要打听点儿消息,我猜你可能会知道。”
“说来听听。”
“关于夸特街后面那个住宅区..贫民区,他们会被安置到什么地方?”
“你干嘛关心这个?”
“……”
“…你有认识的人住在那儿?”
“不,没有,我只是很好奇。我…看了报纸,说他们必须迁走….什么的…”
关上了自己的柜子,马乔盯着Ricardo,接着耸耸肩:“Ricardo,你不会撒谎,真的没错儿。不过你很可爱。”
鼻子里哼了哼,男孩说道:“我想他们会被拉到河对岸吧,我听爸爸说起过,他们前段时间在那边修了些临时住所。”
“河对岸?”
“恩。”
“谢谢你,马乔,谢谢!”
“希望你女朋友不住那儿。”被Ricardo的感激弄得有点不好意思,骄傲的男生皱起眉来,冷冰冰抛出一句话,便走开了。
Ricardo不介意,也不生气,他得到的消息足以打消这一切。
现在他知道了,Cris他还在自己身边,他还在,感谢上帝!
夜里,下雪了。
降雪之前的寒意令Ricardo心情莫名紧张起来,他在计划着趁着什么时候,他要到河的对岸去,他计算着往返所需要的时间。在想如果,万一他回家晚了,应该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而且,这事儿一定不能让迪甘知道。凌晨三点多钟,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在梦里,恍恍惚惚,他好像听到一阵鞭炮的响声,他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大街上,浓雾四起,周围都是黑茫茫一片,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曾经见过的醉汉,他还是歪歪倒倒地前行着,却被雾里走来的两个男人截住,他们把他放到在地,痛殴那个倒霉的男人。
“砰!”
枪声!
他惊醒了过来,天亮了,白花花地刺眼。Ricardo出了很多汗,他披着被子站在窗前,拉开帘子,雪依旧没有停。
父亲从外面回来,他浑身落了一层白色的积雪,Ricardo很惊奇,父亲难道没有回家过夜?
妈妈在想办法把家里的炉子点燃,Ricardo接过父亲的外衣。
“他们干了,他们真的这么干了!”
“什么…”
弯着腰的母亲拎着火钳,转过身子,Ricardo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他们血洗了那个地方…”
父亲的手来回不安地搓动,他说话时在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可能两者都有。
喝了口杯子里的热水,他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们把那些人都集中在一起……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和先前那些犹太人一样…”
Ricardo跟不上父亲的节奏,他望了望站在炉子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火有没有点着的母亲,她讷讷地定了一会儿,眼泪掉了出来,低声说道:“我们走吧…走吧…回老家去…”
“哪儿都是他们的人……亲爱的…哪儿都是…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跌倒了无数次,自行车在积雪的道路上没法儿顺利前进,他要不是摔在雪堆里,要不就是那些坚硬的冰渣子路面上。可是他完全不感到疼,跌倒了,爬起来。直到过了桥,Ricardo扔下车子,跑过桥去,那儿附近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看样子头一天还有人在这儿干活儿。他想象着cris站在人群里,低着头,用力地铲雪。
每个人的眼睛都只能盯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卡米拉的目光瞟向了斜前方,小叫花子的样子不对劲儿,她知道,天太冷了,他有哮喘。
Cris也知道,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们不是一边的,小叫花子一家是持红卡的家庭,他和他的寡妇妈妈都是,所以他们被分在了蓝卡人员所在的白色建筑物的相隔几百米远的另一幢楼里。
人们埋着头,不做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积极主动。
这个时候,大家都听到铲子落地的声音,却没有谁敢去理会。
那个可怜的男孩儿,他躺在雪地里,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急促而艰难地喘着气,脸色由苍白变得紫红。
“天哪,救救他,救救他!”
他的母亲扑通跪下,忙用手去解儿子上衣的扣子,她在他的身上乱摸,希望能把剩下的药找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督促铲雪的年轻士官走了上来,他抱着手看着地上的男孩儿,又看着泪流满面的妇人:
“他是你的儿子?”
“长官…他…他得去医院…救救他!”
“哦,他不会痛苦太久了,相信我女士。”
女人还在孩子的口袋里乱摸,终于在他的内衣口袋里翻到了药。
就在她把那个纸包打开时,一股飞速的热流喷溅在了她的脸上。
带着铁锈的腥味儿。
“卡米拉…别看…别看…”
Cris闭起眼,加快了手上工作的速度,他低声地唤着几乎要尿裤子的姐姐。
“卡米拉…”
女孩儿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雪地里,成了冰。
Ricardo走在沿河的道路上,他能看到那些在稀薄的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建筑了。
可是就在他走近时,却似乎闻见了一大股火药残留的味道。远远的,有狗叫声。Ricardo没有从正门进去,他顺着草窠往里一直走,一直看到一截倒塌的围墙,他踩上去,一跃而过。但才跳下来,他后悔了,这墙的下面,都是带刺的铁丝网。Ricardo想回去,找别的办法,可这时候,他听见有人跑动的声音,于是藏在了矮墙之下。
有些人,他看得出,两三个人影。
他们正在清理着乱糟糟的小巷,Ricardo不知道他到底具体在什么位置,他猜cris他们以前应该是被安置在这里的,因为就在那两三个人跑过的地方还安置一些供人取暖的铁炉子。
一晃而过的人,他们的手臂上清清楚楚地带着白色的袖套。
Ricardo内心一阵狂喜,父亲也许没说对,没有所谓的血洗,这里看上去,至少从现在自己看过去的角度并非想象中的那样。
从那段围墙翻出,Ricardo又向里困难地移动了百来十米,终于,他掀开了一道铁网,然后钻了进去,他的外套被刮住了,Ricardo没注意,差点把脖子给划开。
费九牛二虎之力爬进这个地方,男孩儿呆住了,因为就在自己的脚下,他踩住的是一滩血水。
周围已经结了冰,可是那道血水还是顺着一个地势较低的下水口流去。
粉红色的雪包绕在他的鞋子周围,Ricardo往后一退,撞在了一根电杆上头。电线上的雪也簌簌地落下,Ricardo抬腿就跑。
他没有目的,不知道方向,他只希望或许自己能够好运,在某个狭窄的小巷突然就找到了cris。
可是他完全在这个空荡的能够听得见自己脚步回声的地方迷了路。
急促的哨音吓得他就近拉开一扇门,躲了进去。
透过房间里的窗户,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手上戴着白色袖套的人,他们在那条路上集合起来,然后一个应该是头儿的人对着其他几个人说了点儿什么,他们便分头行动了。而留在原地的这一个开始整理散乱在地上行李。
“维拉奇……”
被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专心干活儿的男孩儿猛地转身,他看到从身后房子里慢慢走出的Ricardo。
“Ricardo?你…”
他们曾经是一个球队的队友,一个和自己踢同样位置的好人,在学校球队还没有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在这个世界还不用依靠另一套准则来约束的时候,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愉快的时光。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他们的卡车就停在外面…”
“我从一个…我也不知道,一个缺口里爬进来的…”
“你得马上离开…”
“不,你必须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疯了,Ricky,快走,从哪儿来的就从哪儿回去!”
“维拉奇…求你…这里的人他们都…都…”Ricardo用力咽了口唾沫:“死…了吗?”
“不…没有…他们昨晚只…只是那些老人和孩子…”
少年痛苦地低下了头,不一会儿又抬起来,他揪住了Ricardo:“你得离开,马上,要是人那些人瞧见你可就糟糕了!”
昔日队友的话让Ricardo无法放弃,
“那其他人呢,活着的人?”
“我们被连夜送到了皮沙坎顿,那儿有个链条制作工厂,我们和一些波兰人在一起,为那家工厂工作。”
“维拉奇,听我说,我有个好朋友,他的名字叫Cristiano,呃…他大概到我这儿,黑黑的,看上去很机灵,卷发,说话有伊扎的口音。”
“天哪,Ricardo,别开玩笑了。”
“求你,求你,帮我找找他,帮帮我!”说着,Ricardo从手腕上把自己唯一的一块儿手表取下来,塞进了少年的手里:“我知道那个工厂,我以前去过那儿的球场踢球,我能来找你对吗?维拉奇?”
男孩儿看着手里的手表,又看着Ricardo焦急的神色,咬了咬牙:“我们周三可能有几分钟自由活动的时间…”
“你太好了,维拉奇,周三,我知道了。”
“行了,行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我会的,我…会的…”
Ricardo得到了对方的肯定答复,笑了起来,他一步一回头,向着来时的方向拐出了男孩儿视线。
他沿原路返回,在要看到那道破掉的铁丝网时,几个推着推车的男人走了过来,Ricardo敏捷地钻了出去,当他骑在断垣之上时,清楚看到了推车上满载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