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作天作地》启鸣斐

85、说真话

　　“青棠姑娘，这是你要的燕窝粥，拿好了。”大师傅不屑地睇了她一眼，将白瓷盅递给她。

　　青棠不甘愿地将银子塞过去，换了粥回来。
　　一碟好点心就要一钱银子，好酒好菜也要好几两银子，样样都要花费，这样下去，坐吃山空还得了。

　　她一腔愁怀，华春殿的院中其他人却正在热热闹闹地烤肉。
　　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太监们将烤炉放到地上，将切片好的驼峰和串起的大块羊肉撒上佐料，放在炉上烤，油花滋滋往外冒，热烈霸道的香气迎面袭来。

　　江颂宜没心没肺地坐在树下，看着宫人翻烤炙肉，烤好后装到盘中，配着浮绿的米酒一起放到桌案上。
　　“娘娘请用。”

　　“你们也一块吃吧，我一个人用不完这么多。”一道在一块生活了几个月，彼此熟悉，江颂宜招呼她们坐下。

　　宫门口，两道倩影伫立，为首的人梳着堕马髻，额心一抹蓝色花钿，上着浅杏色衫子，下着绿裙，十分清丽纤瘦。

　　“好热闹呀。”

　　江颂宜抬眼，远远望去，眯着眼，“卫嫔？”

　　“我的宫室离此处不远，坐在屋里，闻到飘来的香味，不请自来，姐姐莫怪。”卫嫔款款走来，浅笑行礼。

　　“当不得卫嫔此礼，快请起。”江颂宜将人扶起。

　　卫嫔让侍女拿出食盒，“刚巧我这里有新送来的羊肉，只取整羊身上最上等的四两肉，最适合用来做炙肉，姐姐若不嫌弃就请收下。”

　　搬进来三个多月，头回有客至。

　　江颂宜看着新鲜的羊肉，摸不清她是来交好的，还是另有企图，随意客气道：“怎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卫嫔可用晚膳了？没有的话一块吃吧。”

　　“好。”她快速应下了。

　　江颂宜愣了一下。

　　从宫中传言她与太后暴毙一案有关起，人人避着她走，门庭冷落，时至今日，膳房的太监都敢敷衍她的伙食，燕窝这东西易得，他都敢赖着不给。

　　无利不起早，卫嫔看着可不像个嘴馋之人。一瞬之间，江颂宜脑补了许久从前听老太监们说起的宫闱旧事。

　　妃嫔争宠，献媚讨好，花招百出，倾轧陷害。

　　两人假笑着牵着手坐下，江颂宜热情地招待她。

　　“姐姐今年芳龄几何。”

　　江颂宜微笑道：“二十一，我是七月生的。”

　　“我十九，姐姐别再卫嫔卫嫔叫着了，唤我妹妹，或是我的小名蕙娘吧。”

　　“好呀，蕙娘，尝尝炙羊肉吧，你来得巧，都是刚烤好的。”江颂宜亲自动手转了转烤串，使其均匀受热。

　　卫嫔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她吃得十分专注，竟像是真饿了，实打实吃光了一盘烤肉，吃的时候两颊鼓起。她的长相本就偏可爱稚气，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圆滚滚，这样吃饭不显得粗俗，反而惹人怜爱。

　　天气热，江颂宜端着一碗冰冰凉凉的葡萄酥山吃着解暑，卫嫔见状也要了一碗。

　　她的婢女忧愁地看着她。
　　“娘娘，您身子不好，冷热掺着吃易损脾胃，少用些吧。”

　　卫嫔不满地鼓了鼓腮，小孩子气道：“你们日日管着我，每日的膳食清淡得不得了，难得吃一回好东西，就不能让我痛快痛快吗？”

　　婢女拦不住她，给江颂宜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江颂宜：“？”
　　早听说过卫泓的妹妹自幼多病，在她这里吃多了，万一出什么事，到时候又是一堆罪名。

　　江颂宜硬着头皮劝道：“节制方是长久之道，一时贪食，万一病了，还得喝太医开的苦药，得不偿失。蕙娘若是喜欢，等晚些时候，炙肉在你肚子里都克化了，再吃酥山不迟。我这里的小厨房里的人随时都能给你做，不过为身子考虑，还是少吃些为妙。”

　　“真的可以吗？”卫嫔眼睛亮了亮，她委屈道：“陛下不许宫里的人做冷食给我吃，到了夏日，连井里泡的水果都不许我用，说是太寒了，还是姐姐这里好。”

　　冷不丁听到闻人清的称谓，江颂宜嘴角一僵。

　　“是吗？妹妹的身子这么孱弱，陛下要你少用些寒食也是为了你好，蕙娘该听劝才是。”

　　卫嫔幽幽地吐了口气：“我也想听劝，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活着又有什么意趣？”
　　“唉，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免得败了姐姐的兴致。”

　　两人闲聊着，冷清的宫门再度被人光顾。

　　阔别许久的小冯子向两位主子行了个礼。
　　“贵妃娘娘安，卫嫔娘娘安。”他挺直腰杆，对着卫嫔道，“卫嫔娘娘，陛下召见您，还请您到承明殿一趟。”

　　卫嫔十分适应自然地被侍女扶起，“本宫这就过去。”
　　她对江颂宜致歉，嗔怪道：“真是不凑巧，偏偏这会子要伴御驾，姐姐慢慢吃，妹妹先失陪了。”

　　江颂宜绷了绷脸，人才在她这里待了这么一会儿，就这么迫不及待接走了。
　　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不会是将她当作豺狼虎豹，怕她生吃了小白兔吧。

　　她起身温和笑道：“陪王伴驾要紧，妹妹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小冯子领着卫嫔往承明殿去了，出门时正好撞上青棠从膳房回来，她一脸懵地给卫嫔行了个礼，提着食盒迈过门槛。

　　“小姐，卫嫔怎么来了。”

　　“说是咱们这边烤肉的味道飘过去了，便上门来做客。”江颂宜恶狠狠地盯着手里的肉串，不甚雅观地撕咬下一大口肉。

　　“我好像还瞧见冯公公了，他何时成了卫嫔宫里的人？”

　　江颂宜摇摇头，“不，是陛下让他来接卫嫔去承明殿。”

　　青棠拧了拧眉，见江颂宜摇晃着酒盏，她嫌小酒杯喝着不痛快，换了大碗，直往肚子里灌。
　　“少喝些。”青棠将酒抢过来，给她倒燕窝粥，“烤肉太油腻了，喝粥养胃，养一点吧──
　　呀！”她看着白瓷盅里的燕窝，眉头皱成川字。

　　“怎么了？”江颂宜抬眼望去，凝眉道：“这都没择干净，膳房的差如今当得愈发好了。”

　　青棠怒不可遏，拎起食盒就要回去找膳房师傅说理去。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拿这东西搪塞咱们。”

　　成芸心在一旁听着，下意识拦住她，“别去，去也没用。”

　　“难道就由着他欺负到咱们头上吗？”青棠委屈巴巴道。

　　江颂宜跟成芸心彼此交换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青棠一头雾水，成芸心解释道。

　　“你想怎么办？去了以后大闹一场？人家大可说是出了纰漏，并非有意而为，就是闹到我姑母成尚宫那里去，顶天了罚他两个月月俸。到时候跟膳房的人结了仇，于咱们也无益。”她点了点她的头，“别逞一时之气。”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了？”

　　江颂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定然不是。”

　　她的眼神在食盒上停留了一会，“这东西我不喝，也不能就这么浪费了，燕奴，你把这个送到承明殿去，就说──”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听她说完，露出怪异眼神。
　　这真的不会得罪人吗？

　　/

　　承明殿的书房内，寂静无声。

　　闻人清站在书架前，手中翻着一本前朝的策论，脸庞瘦削，显得鼻梁愈挺，眉眼锋利。

　　“臣妾见过陛下。”卫嫔柔顺地屈膝行礼，声音打破一片寂静。

　　“起吧。”他转头望来，目光顿住，停在她的脸上，准确地说，是下半张脸。

　　卫嫔摸了摸脸颊，“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闻人清沉默地掏出没用过的新帕子，递给她，指了指唇。

　　卫嫔羞臊地接过，擦了擦嘴唇。

　　“方才在江姐姐宫里吃了烤肉，烤肉油腻，想是没擦干净。我本就是乡下丫头一个，没规矩惯了，让岁清哥见笑了。”

　　“隔墙有耳，旧日的称呼还是不提了吧。”

　　“……是。陛下。”

　　闻人清将策论塞回书架上，走到塌上坐下。明明是盛夏，刚在外头走了一圈，常人都会脸红发热，她的脸色却如雪般苍白。
　　闻人清没赐坐，她只能继续站着，哪怕从面色上看她已经有身子不适的征兆。

　　“你不是爱寻热闹的人，为什么要去华春殿？”

　　“肉香四溢，我嘴馋──”

　　闻人清抬手打断她，眼底像结了一层冰。

　　“说真话。”

　　卫嫔脊背一僵，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他就这么不相信她吗？

　　她抓紧了衣袖，心头酸楚，整个人如暴露在日光下，心思无处可藏。
　　“许久没见您了，每回过来，福奕都说您在忙，忙着接见这个大臣，那个将军，我情急之下才使的法子。目前看来行之有效。”她自嘲地笑了笑。

　　闻人清冷冷地望着她，表情复杂。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儿确实上钩了，但见他眼底酝酿的风暴，便知他此刻心情不虞。

　　──他不喜欢被人窥探。

　　“小时候每回哥哥带着我去见您，您都会把您珍藏的小玩意拿给我玩，眼下富贵已极，咱们却愈来愈疏远，有时候想想，心里总是不好受。”

　　闻人清闻言，神色微微松动。
　　她比他小上五岁，他永远当她是妹妹，何必苛责呢。

　　“罢了，你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