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新年》小河旁

1、新年

　　南方的冷不是东北的那种一阵风吹走耳朵鼻子的寒，而是顺着缝儿猫进身子骨里的那种凉。

　　“他指定是扛不住这种冷”张强打着寒颤想晓北。

　　他想起那年腊月，姥爷从早市拎回来几挂炮仗，让男人们去大门前点上。张强看见他们要点，就风一样跑出去找晓北。他不是去找晓北来一起来热闹，而是他知道那个男孩儿害怕炮仗声，每年一进腊月就被每天不断的炸响整得兢兢战战，村儿里那帮成天聚一帮的孩子就一人攥着一把黑蜘蛛和一捏就碎的小彩炮追着他仍他脚下吓他。晓北没跑两步就被寒风冻得嗓子也痛脸也疼，他没办法就蹲在地上捂着耳朵哭。那帮孩子看他哭了更来劲，围着他跳得更欢了，大笑着“胆小鬼，晚上指定被炮仗吓尿炕！羞羞羞”

　　张强这时候小英雄一样出现，他比一般孩子高一点，精壮的，也不小劲儿。老远儿就看他一溜烟地跑过来，一下就把为首的小胖撞翻在地。小胖本身就圆滚滚的，到了冬天，那老大棉裤大棉袄一套上，就更是一团一样了，倒地上半天起不来。孩子们看他更好玩儿，就不管晓北跑去围着他闹了。

　　张强一把拽起还捂耳朵蹲着的张张。
　　“我不是让你有事儿先来找我…”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晓北白净的小脸上一片儿片儿的通红，眼睛里还噙着泪水，顺着风声能听见他低低的呜咽。张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用手使劲使劲帮晓北拍着裤子衣服上的雪。像妈妈安慰有时不小心摔跤的他一样，妈妈总是一边给他拍着衣服，一边说他虎，然后摸摸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没事儿，我在呢，没事儿啊，没事儿。”张强一摸一样的照做了，但怀里的男孩儿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他皱皱眉，有点不耐，但更多的，是心疼。

　　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渐渐停下了抽泣。他抬起头，慢慢从张强的怀里挣脱。
　　“谢…谢谢你”
　　“谢啥，咱们是对门儿，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的”
　　“我爸让我叫你妈来我家尝尝饺子馅儿，我妈他们去串门儿了，他们一帮男人有点拿不准，我看你不在，就猜你又和他们跑出来了”
　　“你老叔不是厨师吗，他不会活馅儿吗？”
　　“不会，他在南方学的厨，他就会整个鱼”
　　“哦……”
　　“走吧，上我家”

　　晓北站在原地不动，“咋滴啦？”张强看一把没拉动他，就回头看他。

　　阳光下，他白净的脸清晰地有些不真实，天真的太冷了，往日洁白的小脸儿现在红彤彤的。最好玩儿的是那还红红的，一抽抽的鼻子。他的眼眶也还是湿润的，头发前帘儿和睫毛都冻上了薄薄的霜，一绺绺的白衬得那双眼睛更俊了。

　　“我还…不太想回去，你先去吧。”短短的一句话，穿插着吸溜鼻涕，和还颤颤巍巍的嗓音。张强明白了，他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刚刚哭过。这样回去，屋里的大人们指不定怎么一顿逗呢。张强其实不在意这些，夏天他干活儿一脚杵进道边儿的泥里，一身狼狈，让家里甚至路边儿的人都一阵说道。但他知道不管大人小人，任何好话坏话都是无所谓的，只要他自己不在意，那什么话让谁怎么说都伤害不到他。但晓北不可以，他里面跟他外面是一样的，瓷娃儿似得金贵的很。所以一点儿不经逗，一点儿闲来的话都能让他噜噜脸。张强这么想着，明白了晓北此刻的执拗。

　　“不回就不回吧……走”张强拉起晓北的手。
　　“去哪儿啊”
　　“你甭管了，总之不回家”

　　阳光盛大，东北平原一望无际，大片的雪白点缀着小土包和砖房。两个少年跑得飞快，穿梭在街道领里。风还是吹，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凌厉了。

　　没一会儿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小卖铺跟前。

　　“你要买啥？”晓北问。

　　张强没回答他，径直走向窗前。他转身回来的时候晓北才看清小卖铺老板递给他的是什么。那是一把小呲花，那是点燃后几乎没有声响，只有一点呛人酸味的小烟花。抓在手里，像开在冬天里热烈灿烂的满天星。

　　“给！”张强伸出手，把几根分给晓北。他伸出手时那样使劲，带着骄傲和开心。晓北接过来，隔着手套不太好抓取这样细细的一根根，他怕把这些花掉在地上，所以万分小心。

　　两个人找了个避风的小旮旯。用店老板的烟点燃第一根，然后传递到第二根…但太阳太亮，这小小的花开得没有想象中绚烂，只有一点点的小烟花蹦出来，更多的都被阳光照没了。张强有点失望，他偷偷看向晓北。

　　那个一只手抓着烟花一只手挡着风的男孩，笑得那样开心。小小的闪光把他的双眼照得是如此明亮，那笑容皎洁干净，比用手捂成圆的透明冰球更通透敞亮。

　　“咱们许愿吧”晓北说
　　“许愿？”
　　“嗯呐，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
　　“呸呸呸，大过年的”张强一边呸一边做样子的拍晓北的嘴。

　　“她许完愿就冻死个屁的了，可不能像她”张强悻悻地说着，但又给晓北点燃了一根。
　　晓北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边的雪。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中间举着小呲花。过了会儿，张强问他，

　　“许的啥？”他只是当个玩笑，逗趣地看着他。但晓北认真的眼神让他一愣，他望着那张一脸的坚定，一时语塞。晓北忽然笑了，

　　“不告诉你”而后他跳起来，扬了张强一脸雪。
　　“喂！还是老子用压岁钱买的呢，你得告诉我！”他起身大叫着追上去。

　　笑声渐行渐远，新年的炮竹声在风中回荡。两个少年离开的小旮旯里，散落着几根燃尽的小呲花，等着和少年的心事和冬日阳光下璀璨的愿望一同被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