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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好,有雷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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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得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萧珽早上偷溜出去喝酒,上午的课业便耽搁了。这时候又因为“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和苏影扯了半天,终于把何相让他罚站背书的命令给扯了过来。
何相不是别人 ,正是曾经的当朝宰相。
作为自前朝开始便一直为帝王分忧的宰相,何相也算是鞠躬尽瘁。若不是他过于操心,不让皇帝干这干那的话,也不会因为被皇帝看不顺眼而派过来“教导皇子”。
而即使这般惨了,他也仍旧极为尽责,就算萧珽背了一个月的《治国》还是没背下来,他也没放弃萧珽,锲而不舍地想把萧珽培养成一个人才。
只是萧珽是个不扶不上墙的,贴着墙罚站倒是常有的事。
老旧的屋檐在大雨的洗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院子里的树颓败,被虫子啃得狼狈至极。甚至四周连个下人也瞧不见,看上去很是冷清。
这和先前在京城花天酒地的生活实在是大相径庭,任谁看着都觉得这位七皇子好笑又可怜。
但说出去可能没人会信——
好笑又可怜的七皇子正在屋檐下快乐地赏雨。
不似京中那几位贵胄般野心勃勃,萧珽是真的对那皇位还有勾心斗角不感兴趣。
自懂事起,除了规避几位好哥哥们给自己挖的坑以外,他唯一一次主动使用心眼子,便是让帝王将他赶出了京城。
待到那边的血雨腥风过去,他再找个借口假死脱身,以后天地之大,任他逍遥。
别人觉得烦心的雨,于萧珽来说,其实是一场安心的闲散。
手上的课本半天了也没翻过页,萧珽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一眼,确定何相这时候不在,便又坐下来,听着雨打瞌睡。
但书页上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了片发黄的叶子。
萧珽顿了顿,抬眼朝着院外那颗大树看去。
藏于树间的人朝他行了个礼,萧珽垂眸,又朝着还躺着个人的屋内偏了偏头。那人瞬间明白了萧珽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后隐于大雨里,半分看不出曾经来过的痕迹。
萧珽将那叶子拿起来,盯着上面两道交错的划痕,若有所思。
暗卫传达消息的方法分很多种,其中之一便是以落叶为媒,交错划痕为引,意味暗卫里出了叛徒。
背叛者是生是死,须由萧珽本人定夺。
他将那叶子撕了,起身前往书房。
书房早已有人等候。
“主子。”
萧珽点头:“可有交代?”
“没有。”那人低头,“已经将人带回旁边的浣江城,但他说有些话,只想当着您的面说。”
再往里走,便要进入几位皇子的监视范围了。
萧珽没回话。
“主子……”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暗卫的兄弟们都清楚得很。
萧珽生气的时候,是不说话的。
他看起来很平静,但那双平日里总是笑着的眼睛会先冷下来,暗得不透一丝缝隙。
这种时候的萧珽,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仿佛要将人钉死在原地的戾气。
和方才随意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绝非外人嘴里说的那般纨绔草包。
“非得当着我的面说。”萧珽重复了一句,像是在细品,好半天他又问,“月清镇外的人可有清理?”
“没有,只清理了王府周围的。”
萧珽转过身:“留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要乱动。”
那人一顿:“您要出去,但何相还有镇外那边——”
“所以需要一个理由啊。”萧珽盯着他,没什么温度地笑了。
捡回来的那位不就是个刚好的理由么?
傍晚,何相拿着抓好的药回来。
他对萧珽捡了个人回来这件事接受得很快,他本就心系百姓,只是没了朝堂,身上的锐气少了不少,看起来更像个普通的垂暮老人。
后来只是提醒萧珽小心些,便也没了下文。
捡回来的人又是晕了一个晚上,好在身上的热逐渐褪去,呼吸平稳不少。
恰好大雨于半晚停,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
萧珽在上完早课后打着哈欠回来,推开门,和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的人对视上。
“醒了?”他进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那人没回,只是行至萧珽身前跪下行礼,微哑着嗓子:“草民沈末,谢七皇子救命之恩。”
萧珽将嘴里的水咽进去,低头看向沈末。
眼前这人给人的感觉当真是和他的长相如出一辙,温润清和,就连说话也是缓而绵,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
“起来说话吧。”萧珽伸腿,将一旁的凳子勾过来示意沈末坐下,“你认识我?”
“殿下名声在外。”沈末没坐,只是站起身道,“月清镇当是无人不知的。”
萧珽本想继续问下去,但听着沈末这么一说,又没什么想法了——
自从他上次偷溜出去买酒,因为不认识路爬错一家寡妇的墙之后,他在这个镇里的名声就不怎么好。
他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水,眼睛一偏,看见苏影带着点心和药进来。
“公子,这是元元新研究的糕点,特意让我带来给您尝尝。”苏影说着,又将药端到沈末面前,“这位……”
“在下沈末。”沈末微微欠身。
“沈公子,在下苏影。”苏影回了个礼,也许因为对面是个伤员,他声音都放轻了点,“这是给你熬的药,趁热喝最好。”
“都坐。”萧珽说。
于是沈末便坐下了。
治风寒的药大多数都苦,闻着味也能让人皱眉头。
小巧精致的糕点萧珽两口一个,他吃了一个,又将装着糕点的盘子推到沈末面前:“既然是我将你救回来,你若是没地方去,便在这里养好伤再走吧。”
这么主动,让沈末和苏影都有些诧异。
苏影企图唤回萧珽的理智:“公子……”
他觉得萧珽真是疯了,这么轻易地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家里。
却被萧珽抬手拦住了下面要说的话:“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他一脸正气:“我既然将人救回来,定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沈末垂眸将嘴里的药咽下,慢条斯理地把空掉的药碗放在桌子上。
他不是第一次认识萧珽。
十二年前,当朝皇帝带着自己几位皇子下江南,好巧不巧,有段时间,就住在他们家附近的某个酒楼里。
那时的萧珽不过十五岁,在被那几个哥哥欺负之后,狠着张脸,借着巷子里的几只狼狗和几根肉骨头,将那几个哥哥整得满大街乱窜。
这样一个有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好心到这么没脑子。
他先前没杀萧珽,也是因为一眼就认出了他。
虽然不知道萧珽为什么这么热情好心地想要留下自己,但想必也是因为自己对他是有用的。
他很能装。
且留下来,对自己也有利。他不仅要留下来,还要留久一点,久到萧珽带他进京,久到借着萧珽进宫。
他想着,又抬起那张看上去温润无害的脸,跪下来给萧珽行了礼:“草民,谢殿下仁心。”
下午何相需出去出诊,萧珽便没课。
但要去砍柴。
月清镇在南方,即使是十一月了,也没有很冷,白日的时候若是出了太阳,农忙的百姓还会出一身汗。
昨日虽下了雨,但今日太阳一出,山上的柴差不多也干了。
萧珽换了身轻便的衣裳,正欲出门,房门忽然被敲了敲。
来人是沈末,他应当是收拾了一番,整个人看上去比早上稍微有气色了点。
“何相出门前特定叮嘱草民,让草民在殿下去砍柴的时候跟着殿下晒太阳。”沈末微微仰头,脸上带着清淡的笑意。
“是吗?”萧珽朝着那毒辣的日头看了眼,又回房拿了个斗笠,“那你把这个带上吧,细皮嫩肉的,待会小心被晒伤了。”
沈末接过:“谢殿下。”
要砍柴便要上山,山路崎岖,对于普通人还好,对于沈末这样的病人,就属实有些勉强。
有时候实在是累了,喘着气,还咳。
萧珽已经数不清自己回了多少次头,一路把沈末连拉带拽,这次终于是停了脚步,将沈末安置在一块有碎光的地方。
既能晒到太阳,也不至于太晒。
他自己挥着镰刀去砍柴。
“殿下身为皇子,也需要自己砍柴吗?”沈末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好生辛苦。”
萧珽直起腰,叹了口气:“我不仅要砍柴,还得修瓦,有的时候背不完书,还得挨揍。”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一声,目露期待:“不过这种日子应该快要结束了,毕竟都半年多了,我父皇应该快要接我回去了吧。”
沈末却微微吃惊:“殿下已经来这里半年多了吗?”
“是啊。”萧珽道,“再过两个月便是父皇的生辰,他应当准备接我回去了。”
沈末没说话,若非他知道萧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想必刚刚也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从这里到京都,纵使是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月的路程。
萧珽不可能算不明白。
他方才路上磕磕绊绊,每每萧珽拉住他的手,敦实的力道都能将他稳住。且萧珽体型虽修长,但并不细弱,相反,他肩宽腰窄,底盘极稳,肌肉虽然隐于外衫之下,但一旦发力,就有些藏不住的架势。
可真正的草包,只会因为奢靡而一身肥肉。
沈末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低下来:“抱歉,是草民僭越了。”
“别草民草民的了。”萧珽三两下将一段长枝砍成两段,“正常说话就行。”
听上去好像很有亲和力,但沈末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表面功夫做得很足:“殿下仁厚。”
话一说完,猝不及防和转过身的萧珽对视上。
萧珽朝他眨了眨眼睛:“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草民……”沈末看着萧珽脸上缓缓下滑的汗水,“我就是觉得,殿下实在是过于辛苦。”
萧珽笑了一声,丢了镰刀:“府上先前一共四人,元元是女子,负责烧火做饭洗衣服;何相是老师,日常为我授课,也会出门为这里的百姓看诊;苏影打点府上各种事情,还负责保护我,这柴便只能我来砍。”
他说的很是平淡,仿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且也没觉得有什么。
也仿若并没有想过,其他的皇子正在京城里享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砍柴了,怕是连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陛下乃天子,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沈末起身,想给萧珽帮忙。
却因为起得太猛又气血不足,一瞬间眼前漆黑一片,崴了两步,控制不住地就往旁边倒。
刹那间,沈末只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墙,然后腰被搂了个结结实实。
被捆了一半的柴因为半途被人放开又凌乱地散在地上,看起来杂乱无章。
萧珽将人搂着,觉得有点诧异。
明明隔着几步路,却这么直直倒他身上了,像是在他身上放了什么的。
“没事吧?”他将人扶起来,一瞬间又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瘦,薄薄一片,像是被人虐待不给吃饭了。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沈末手搭在萧珽胳膊上,想借力起来,却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块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