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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以身入局】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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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亲手取张芪性命的记忆,骤然在风漾脑中变得无比清晰。
夜色中突现的劲敌,招式路数与自己同源,功力不相上下,缠斗至最终,她凭不死之躯险胜,却始终未能看清对方的面容。
此刻,她幡然醒悟。
原来那夜,她竟是在与“自己”对抗。
回溯时光乃逆天之举,两个时空的同一人在此狭路相逢,后来者自然无法窥见前行者的真容。
所以那一夜,她并非没看清,而是在因果法则之下,根本看不清。
此战,避无可避。
张芪命数已尽,他死便死了,无甚紧要。
但风漾深知,那个“自己”绝不会放过此刻昏迷在屋内的容予。
一个出现在鬼医巢穴、身上还残留着蛊术气息的陌生男子,多半会被视为张芪的同党或试验品,顺手除去。
他若死了,自己逆转时空归来这一趟,岂非徒劳?
心意已决,风漾提剑迎了出去。
张芪刚从失蛊的悲愤中缓过神,便见又一位不速之客降临,待看清竟是两个杀神风漾时,骇得肝胆俱裂。
旁观片刻,他立刻明白,那后来者是为取他性命而来,当下再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趁乱遁逃,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院中,剑气纵横,寒光迸溅。
两道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招式身法,甚至对敌时的习惯都如出一辙,激斗之下竟也难分伯仲。
时间流逝,风漾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身处在异时空,加之方才为容予引蛊疗伤消耗甚巨,此刻她渐落下风。
一道凌厉剑光划过肩头,带起一簇血花。
紧接着,掌力轰然印在胸口。
“咳——”风漾踉跄后退,执剑单膝跪地,喉间腥甜上涌。
缓了几瞬,她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望着对面那个冰冷凝视着自己的“风漾”,竟忍不住低低嗤笑一声。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找到了那条寻觅已久的死亡捷径——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所杀。
她强行回溯时空而来,若此刻消失,并不会影响现在这个自己的存在与命运。
然而,她却不能对“自己”痛下杀手。
否则便是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若真如此,这纠缠两百年的天谴诅咒,或许也将随之终结。
代价是,魂飞魄散,永寂于天地。
可是……
风漾撑着剑,缓缓站直身体,眼中颓唐尽扫,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狂的桀骜。
这种死法,太过窝囊。
即便,对手是她自己——
战意再次升腾!
直到黎明破晓之际——
双方皆伤,张扬的剑气与深厚内力将小院摧折得一片狼藉,最终,后来的“自己”似因有急事召唤,虚晃一招,身影化作流光撤入了竹林深处。
风漾强压翻涌气血,拖着伤体回到屋内。
张芪早已不知所踪。这不重要,他罪孽满盈,神罚自会指引方向,再因她来索他的命。
榻上,容予已醒。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眸中神采恢复了些许,看到风漾肩头染血气息不稳的模样,他眉头紧蹙:“有人来袭?你受伤了?”
风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靠在门边,目光如冰:“你从何处,知晓我身上咒术的来历?”
她留在此处的时间不多了,之前一直不甚在意的问题,也需有个答案。
容予如实道:“在一本名为《苍玄秘录》的古籍残卷上,见过零星记载。”
“苍玄秘录……”风漾眼中审视之意渐起,“这种禁书,竟还有孤本存世。你,究竟是谁?”
他愣了愣:“…我以为,您多少知道一些。”否则,为何不问缘由,便要救他?
“我听过有人唤你少主。至于其他,我不知,也不想知道。”她话音微顿,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若我知道了你的全部底细,那你的命,恐怕就留不住了。”
容予迎着她的目光,终是坦然道:“在下出身溯世阁。”
溯世阁……
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若非她活了两百余年,恐怕也未曾听闻。那是一个据说知晓天下秘辛,却早已在百年前便隐匿于世的古老宗门。
“这百年来,您杀人无数。但据我们暗中查证,您所杀之人,多数背后确系满手脏污,律法难及。”
他稍顿,抬眸直视她,目光复杂:“您所做的一切,不似滥杀,更像是在执行一种偏执的正义。这与您身上的古老咒术,是否有关?”
偏执的……正义?
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形容她杀人的动机。
听起来,倒把她形容成了一个好人。可是好坏与否,她从来都没得选。
风漾默片刻,忽而嗤笑一声,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语气冷硬:“既捡回一条命,就赶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你我在此一别,后会无期!”话罢便转身。
“等等!”容予唤住她,努力从被束缚住的记忆中抽离出自己的心声,“我知道破咒的方法。”
风漾身影一顿。
“真心相爱之人的心头血,可破此咒。”他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若大人不弃,我愿一试。”
“试?”风漾缓缓回头,看向他,“用什么试?你是指……情蛊?”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蛊虫的残骸。
容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一凛。
“当你说出‘试’这个字时,就注定,你不可能是那个能为我解咒之人。”
她看着容予欲言又止的神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随意:“更何况,我早说过,我喜欢知情识趣、主动逢迎的。这两点,你符合哪一点?”
“我……”
“省点力气吧。”她不再看他,走向门口,“我救你,只是不想欠下无谓的因果。如今,该还的已还清,两不相欠。”
临出门前,她最后瞥了一眼他头顶那已攀升过半的罪孽值——因窥探天机、涉足禁秘而沾染的业。
“下次再见,”她声音飘来,带着杀神的凛冽之气,“我必杀之。”
话音刚落,人已远去。
风漾走得很快。
刚离开竹林范围,她便猛地咳出一口淤血。
能伤她至深的,果然只有她自己。
在异时空所受的创伤与损耗,即便回到现实,恐怕也极难痊愈了。
禁术果然……害人不浅。她原以为,自己乃不死之躯,即便强行逆转时空,也受不了多少损耗。现在看来,回溯时空事小,最大的问题是牵扯出了不该有的因果。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属于她自己的气息,竟再次由远及近,迅疾逼来。
方向,正是容予所在的那个院落。
风漾骤然停步。
她想起来了。
记忆中,自己确实又折返过一次。不仅取走了张芪的性命,还……顺手结果了一个连面容都未曾看清的“高手”。
那个人,本该是此刻受伤的自己。
如果她现在离开,那么死在那个院中尸骨无存的,就会是容予。
“呵……”
活了两百年余年,第一次感受到所谓“宿命”的滋味。
她已经介入了这段因果。
逃不掉了。
风漾抬首,望向天际那轮被血色月晕包裹的残月,指尖掐算。
距离回溯时空的五日之期,距离被拉回正常时空……仅剩不到半个时辰。
她闭了闭眼,握紧手中长剑,转身,朝着来路疾掠而回。
……
剑气撕裂天幕,白日骤变黑天,咒力震荡四野!
……
容予在屋内看得分明。
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风漾,招式、身法乃至眉眼神情皆如镜像,可他却几乎瞬间便分辨出来。
其中一位,周身杀意如洪,剑锋所向唯有毁灭,是江湖传闻中那柄毫无温度的屠刀。
而先前与他共处数日,此刻正竭力相抗的那一位……她的剑意之中,除了凛冽,还缠绕着一丝他无法言明的牵绊。正是这丝牵绊,让她在绝对的杀招之中,留存了一线生机。
眼看她因重伤力竭渐露败象,容予心头一紧,不顾伤势未愈,便欲冲入战局相助。
然而他身形刚动,一缕无形咒力便隔空袭来,将他缚于廊下一根木桩之上,动弹不得。
容予瞪大双眼。
她明明已自身难保,竟还能分出心神与力量来阻止他。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与她们之间的差距是何等天渊。即便他全盛之时,卷入这场对决,也不过是两人弹指间便可抹去的尘埃。
战况越发惨烈,凌厉的冲击波令山川低鸣。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屡屡受创,素衣染血,容予只觉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担忧与惶恐淹没了所有理智。
那个曾在无数密报中被描述为冷酷魔头的杀神,亲眼所见之下,分明不是那般模样。
她救他,护他,哪怕手段强势、言语讥诮,于他而言,早已……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两个“她”,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念头。
不要让她死。
就在这念头汹涌到极致之际,一个苍老恢弘、仿佛穿透无尽时空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她,就快死了。”
容予猛然一怔,警惕四顾。
那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叹息:“两百余载,她早该归于寂灭。可死在此间,魂飞魄散,连一丝残魂也留不下。”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问你自己——你,可愿救她?”
容予的目光锁住那道艰难支撑的身影:“我如何能救?”
“你可以。用你的命,来换。”
不等容予细思,那声音便继续道:“自然,并非简单的一命抵一命。需以你至诚之爱为引,以你心头精血为契,方可撼动那纠缠她的天谴诅咒。此法一旦施展,你生机断绝,而她……或可得一线解脱之机。”
那声音微顿,带着点玩笑般征询:“你,愿意吗?”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院中战局陡变!
后来的“风漾”寻到一丝破绽,眼中杀机暴涨,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撕裂时空的寒光,朝着重伤的对手心口,直刺而去!
那一剑,狠得断绝生机。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被刺中的风漾身体猛然一颤,手中长剑脱手坠地。她低头,看向没入胸口的剑锋,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愕,反而浮现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紧接着,她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细碎的莹白光芒,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自伤口处开始,寸寸消散于虚空之中。
回溯时空的五日之期,已至。
在最后一丝意识湮灭前,她用尽余力,将目光投向廊下。
四目相对,刹那永恒。
随即,白光彻底消散,仿佛她从未在此存在过。
院落中央,只剩持剑而立、神色冰冷的另一个风漾。她径直离开,没有往院中看,似乎容予并不存在。
束缚着他的咒力,随着施术者的死亡而悄然消散。
他踉跄一步,勉强站稳,胸口却传来更剧烈的闷痛。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院落中央,脑海中那苍老的声音仿佛还在回荡。
“愿意吗…”
他对着空茫的黑天,低声自喃。
“谈什么愿不愿意……”
“我这条命,本就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