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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林氏长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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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的雪洋洋洒洒地下了数个彻夜。
凛冬将至,塞北的夜也变得更加长了些。
大漠的军营营帐内,双喜临门。
林正渊望着妻子臂弯中蜷缩着的婴儿,正小脸红扑扑地酣睡着,不由得更加紧紧地攥着半刻前京城传来的急诏,帐内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却将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照得分外清晰。
他推开帐门,阔步向外走去。
皎洁的月光折射在膝高的雪面上,将长夜照得宛若白昼。
乌鸣嘶吼的风声外,寂静地只剩下浅薄的呼吸声。
这雪,总算是停了。
江宁十年春,又一道圣旨从千里迢迢的京城传来,林正渊受封安阳侯,不日前往江都,接管先皇留下的武林军。
全家跪谢圣旨后,便举家迁至江都。
说起大周,异于他朝历代。
自古以来,一朝一都,而大周却将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相分隔开,北立京都,南设江都。
大雪中降生的孩子为林家带来了新的开端,林夫人姜氏希望从今而后的生活,事事舒心,便给她取名为长舒。林家有两个孩子,林长舒还有个大她四岁的兄长,名唤林长瞻。
皇帝御赐的宅子,夹杂在旧贵新商之间,正处于江都的黄金地段。
前临世家贵族,后挨炙手皇商。
永南军已归属地方多年,军纪涣散,极难管理,先镇国将军几下江州,都无计于施,这摆明就是个谁都不愿接手的烂摊子。
再者,江都尚距京城千里,昔日王公贵族,权臣富商都聚集于此,不免得使陛下夜长梦多,需要双眼睛随时盯着,倘若将京城的人调至此处,又不知他们暗地里是否有所勾结,亦或属哪党哪派,像安阳侯这般君心民心兼得,既尚未入京,又未参与党派党争的,实属‘监察’最佳人选。
这日子虽是好了,只不过将战场换了个方向罢。
前几日,林夫人向周边几家递交乔迁宴的拜帖,恰巧得知了侯府毗邻的那座大宅院便是江南地区最大的皇商,段氏一族。
段家垄断了江南一带制造局所有生意往来,连进贡的皇马都豢养在段家的马场里,可谓风光无限,大房长孙名为段言,因只大林长瞻一岁,三人年岁相差无几,故一同长大。
段家财大气粗,在江边僻静之地建了私塾,又请了早已归隐的黄老出山做先生,段林二人又做了同年,一同读书习字,感情愈发得好。
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大,五岁看老。
私塾中的这些公子们,都是大家世族抑或是皇亲国戚的继人,虽年岁相近,但心性大不相同。黄老入仕四十余年,便是太子少师也做过,这慧眼识珠的能力堪称一流。
若说这堂中资质最好的,莫非属前国子监监事之子董霖,和段言,想到这黄老便抚了抚胡须,把视线转到了这两位学生身上,时临江都七月盛夏,纵堂内凉爽无比,可外面蝉鸣声阵阵,不断将人思绪打乱。董霖放下手中的笔,闻声往往向外探出头,仔细辨认着哪只蝉鸣更独特些,黄老站在其后,在内心失望得摇了摇头,而观旁的段言,丝毫不受干扰,依旧紧握着笔,字体工整清晰,有的时候天资固然重要,但也只占三分,若是如同董霖般的性子,这三分天赋只待消磨,不同段言性子沉稳,做事深思熟虑条理清晰,颇有高阁宰相风范,黄老一想到这喜上眉梢,眼角皱纹都更深了些许,表示对人才的颇佳赏识。
“可塑之才啊,可塑之才!”黄老小声嘀咕着,生怕惊扰他心爱的学生,转身瞬间又瞄到身前的林长瞻,装模做样地学习,却在纸上画起了画。
黄老表情瞬间变得愤怒,走时嘴里还气哄哄地念叨着。
“朽木不可雕也。”
下课后的私塾里转瞬乱哄哄的,林长瞻立刻合上书本,载头就睡,林长舒悄悄来到后门,小手捏着坚果袋,一颗一颗地往林长瞻脑袋上砸,见他睡得死,便拿出最大的一颗,偷笑着准备偷袭,结果刚扔出去,林长瞻躲开,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段言头上,闷得发出‘咚’的一声。
林长瞻在一旁幸灾乐祸得笑着,笑得前仰后翻,对面是边向他翻白眼,边连连给段言道歉的林长舒。
“我没事,舒儿。”段言只是一脸温柔笑笑,边摸着她的头。
舒儿是她的乳名,只有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她。
“段言哥哥,我想吃东柳街的桃酪糕了,我们去买好不好。”林长舒不理他,扭头拽着段言的衣摆不肯松手,眼眸中满是孩童的清澈。
“好。”段言拿她没办法,无奈得笑着应下。
自她幼时记事起,仗着众人宠爱,总是生出些祸端。
每每做了坏事,都会蜷成一团,弱小可怜般的模样躲在段言身后,轻轻拽着他的衣摆,倘若换做旁人,对她这样顽劣成性的,早就不厌其烦,即便不大声斥责,也定会弃之不顾了。
然她每每装作含泪无辜望向段言时,段言总是轻抚着她的头,淡淡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拉着她先离开,却又在背后,悄悄将祸事摆平,而后第二日,他便要装作疾言厉色的模样,却轻声地劝诫道:“疏儿,下次莫要如此了。”
他一说这话,林长舒便都会眼眶红红,装作‘下次再也不会了’的害怕神情。
因为知段言每看她如此便都会心软,就会带她去买东柳街朝铺的桃酪糕, 段言见如此,便就收起本就不凶的神色,暗自反思,是否真的凶到她了。
一吃到又香又软的桃酪糕,林长舒便喜滋滋地忘乎所以,一蹦一跳乖乖跟在他身后。
“疏儿,慢些吃,小心噎到。”段言弯着眼,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林长瞻走在后面,仿佛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个,摇着头暗自道:“真是个馋鬼。”
“你说什么呢,我可听得真切着呢,林长瞻!”
林长舒一口吞掉剩下的糕点,追着他打。
段言的世界,也就安静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兄妹俩便又打起来了。
这两兄妹日日打,夜夜打,打得林夫人烦的不行,索性干脆将林长舒送到了旁的女子学堂去了。
这女子学堂与男子学堂不同,无非是学学礼仪,读读诗经陶冶陶冶情操,业余时间学学点茶插花,都是些圈在深宅里女子学的。学堂里的女孩子无非也就八九岁,正是抱团取暖,嘴里不饶人的阶段。
林长舒来到这儿的第一天,穿了一件绀色的罗裙,虽身上没任何装饰,头发也是简单挽成一个发髻,但依旧占尽了风头,小鹿眼中琥珀色的眸子,水滴般的鼻子,白皙的皮肤,一动起来便灵气十足。
在女孩子的小团体中,相貌好的往往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受人追捧,众星捧月,成为小团体中的重要角色;二是遭人嫉妒,受人排挤。
当然,林长舒是第二种。
她才不稀罕和那些每日只知道讨论那家胭脂水粉铺子最好,狂吹别人的马屁精为伍,只要互相没有矛盾,林长舒也就得过且过,一下课便就飞速逃离。
每次下课后,林长舒总是跑去私塾去找段言,顺便监督一下林长瞻有没有认真读书,以便有他的把柄可以随时告状。
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清清嗓子准备进去先吓林长瞻一下。
忽然瞧见窗子旁堆了一群世家小姐远远地往里望,林长舒不够高,在原地使出浑身解数蹦得有一尺高,也看不到她们究竟在看什么。
走到里面,见林长瞻又在摆弄他的弓箭,她悄悄走到身后一把夺过来。
“你干什么!”林长瞻不情愿地转过头,朝她喊着。
林长舒连忙捂住了他的嘴,示意噤声,拍打着他的肩悄声说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哥哥,窗前这群人都是来看什么的。”
“想知道?”
林长瞻挑挑眉,神秘兮兮道。
“想。”
林长舒连忙点点头,见他伸出手,便乖乖地把抢来的弓箭双手奉上。
林长瞻拿到弓箭后,便换了一幅嘴脸,玩世不恭道。
“她们,自然是来看你哥哥我,当然,还有段言的。”
“看你们?你们有什么好看的?”林长舒瞪着溜圆的眼睛,脸上满是不解。
她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也没看出林长瞻今日有什么不同。
林长瞻被自己这傻妹妹逗笑了,好看的桃花眼笑得宛如玄月,眉眼更加舒展开来。
她又跑到段言桌前,似乎想从段言脸上寻到些什么不同。
段言抬起头笑着看着她,一双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因焚膏继咎已微红,眼眸依旧如清泉般温柔,鼻背的痣让本硬朗的鼻子更加了几分柔和,虽只浅浅挂着笑,但是林长舒却觉得好似春风拂过般,沁人心脾。
她一时愣了神,还没等段言说点什么,就连忙跑到窗前,‘啪‘得一声将窗户重重地关上后,便匆匆跑出去了。
私塾里留下了呆若木鸡的众人,和窗外气哄哄的一众人。
夏鸢和秋枳见她们小姐慌里慌张跑出来,便连连问她怎么了。
林长舒坐在马车里,只是洋洋得意得笑笑,还在回想刚才的一番。
“没事,我们回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