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熙》钟久

54、第三章、云欢酒铺（1）

　　黑霜宫里，四壁漆黑的岩石上，雪霜比往日挂得更多了一些；地上铺着的红毯和彼岸花不见了，石桌石凳上的红绸流苏也不见了，整个屋子看起来冷冷清清。

　　自从风云卿半夜逃婚之后，雪姬每天都把自己喝得烂醉，醉了之后就倒在冰床上昏昏大睡。

　　她举着酒坛，把最烈的酒一股脑地往喉咙里灌，也不用杯子；喝得空了没了，就把坛子啐在地上，摔得粉碎。

　　现在她冰床前的地面上，四处都是碎坛子的瓦片。

　　当她伸手想再开一坛新酒的时候，另一只白皙的长着茧子的手，阻止了她。

　　墨染按住了她伸向酒坛的手，阻拦道：“宫主，您已经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

　　“让我喝……我只有醉了……才能睡去……才能忘记一切！”雪姬字字说得心痛至极。

　　墨染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在一旁为她抚琴弹奏，轻轻唱曲。词曰：
　　“翡翠屠苏鹦鹉杯，妖童宝马铁连钱。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贴双燕。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
　　自言歌舞长千载，节物风光不相待。
　　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擎宇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虚耗妖灵的动态，他没少从寒冰那里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

　　听寒冰说，那日在天门外，雪姬没能引得虚耗妖灵进入炼元壶。而今虚耗妖灵下落不明，擎宇暗自窃喜。

　　碧海山庄，附近米仓寨的寨主造访。

　　“顾庄主，好久不见！”米仓寨寨主抱拳见礼。

　　“老弟，实属稀客。请坐，请坐！”顾庄主有江湖人士的豪爽和热情。

　　“不知老弟此番前来，是为何事？”顾庄主一向快人快语。

　　“据手下人禀报，明日将有一趟送往府衙的镖车，从碧海山庄和米仓寨的夹道经过。在下有意与顾庄主合作，干一笔大买卖。”米仓寨寨主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此时，欢颜正躲在议会堂的外面偷听。为了不连累蓝莓，把她留在闺房中洒扫。

　　“这是我的诚意，不知庄主意下如何？”米仓寨寨主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大袋银子放在桌案上。

　　“此行涉及到官府的利益，恐怕顾某不能出力。”顾庄主将银袋轻轻放回米仓寨寨主的手里，笑着解释道，“想当年，碧海山庄成立之初，顾某亲自立下规章，绝不与官府利益作对；因而，才有碧海山庄这些年的发展，如今怎能食言？”

　　“既然如此，在下绝不敢让庄主为难。米仓寨与碧海山庄，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米仓寨寨主并不想得罪顾如海，起身告辞。

　　欢颜听到了庄主老爹和米仓寨寨主的全部谈话，溜回到自己房里，动起了花花样的小心思。

　　第二天，欢颜带着蓝莓，一大早就溜出了门。

　　她和蓝莓都穿了箭袖的武服，扎起了干净利落的头发，穿了方便隐蔽的暗色系男衣。

　　碧海山庄和米仓寨夹道附近的山坡上，两个间或抬起来讲话的小脑袋瓜儿，隐蔽在绿草丛里。不仔细看时，还真的很难被发现。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米仓寨寨主所说的“送往府衙的镖车”。

　　于是，其中一个开始没耐心起来，她受够了草丛里憋屈的感觉，蓦地坐直了身体，长出一口气。紧接着，另外一个也跟着坐了起来。

　　“呜，憋死我了，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欢颜实在没了耐心，摘掉绿枝条编的草冠，大口大口地呼气。

　　“小姐，这草冠是用来隐蔽的，你这样不就暴露了么？”蓝莓有些担心地提醒着。

　　“没事儿，没事儿的！再这样隐蔽下去，我就快要没有呼吸了！”欢颜被憋屈的顾不上其他。

　　“小姐啊，这镖车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您看看头顶的太阳，现在好像都快到中午了吧？”蓝莓也开始抱怨。

　　“我又不是那押镖的人，怎么知道！”欢颜已经丝毫没有耐心。

　　“小姐，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或者……那镖车根本没走这条路呢？”蓝莓开始不相信地疑问道。

　　“不会啊，他们在里面聊的时候，我就在……”

　　“快！趴下！”蓝莓眼疾手快地，将欢颜一下扑倒在地。

　　原本，欢颜想说“他们在里面聊的时候，我就在外面偷听，不会听错”，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蓝莓目光所及的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辆快速行驶来的马车，正是她们两人等了一个上午的镖车！

　　那辆镖车越驶越近，前面是四个壮汉，后面又跟了一队人马。

　　欢颜自认为武功不凡，还不待蓝莓伸手去阻拦，她已经使了轻功掠出地面。

　　她的轻功并不高超，甚至不太平稳，只是堪堪飞掠地面一尺多高；其间，踩在草地凸起的大石头上，又加强了力道和速度。她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没有直接奔着那四个壮汉过去，而是绕到镖车的后方，冲着那队看起来武功稍弱的人马出手。

　　蓝莓眼见着身边没了人，再也躲藏不住，紧跟着欢颜的身影，也掠出地面。

　　欢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敌人。

　　不过十几招下来，她和蓝莓就被镖车后面的那队人马团团围住。

　　那四个壮汉，从头到尾只是看着镖车，都不曾与她二人交手过。

　　那队人马围着她们主仆二人不停地跑圈，跑得欢颜头昏脑转差点晕厥过去，根本看不清人影。

　　欢颜被迫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却还是看不清人影。

　　再这样下去，她们主仆二人别说抢劫镖车了，就算想逃跑也是不可能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这队人马越围越紧，困死在里面。

　　就在欢颜心情焦躁马上忍不住出手的时候，一个穿着淡绿色纱袍的身影从天而降，把她和蓝莓从人墙围住的圈里解救了出来。

　　风云卿一只手抓住欢颜，另一只手抓住蓝莓，腾身飞起，把她们两个带出了人群。

　　他带着她们飞出了老远，才又把她们放回了地面。

　　风云卿看欢颜像小花猫一样，精致的五官偏偏弄得灰头土脸，觉得她特别好笑。

　　终于，着陆到地面的顾欢颜，抬头看向风云卿，她当即愣了神色。她万万没有想到，救她的人竟然是……

　　“你是那个买了我广告位的公子！”她有一点儿惊讶地问道。

　　“哦……忘了跟你自我介绍，在下风云卿。”他没有想到，这一世的欢颜已经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在下顾欢颜，刚刚谢谢你从那些人手里把我们俩救出来。”她这会儿说起话来一字一句，再也没有方才着急慌乱的样子。

　　“你……你们两个怎么会在此处？”风云卿恍然意识到，顾欢颜的身边多了一个蓝莓。

　　“我们两个……出来玩儿。”欢颜说话乖乖巧巧的样子，好像刚刚劫镖车闯祸的人根本不是她。

　　“小姐啊……”站在一旁的蓝莓，实在看不下去她家小姐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倒是把风云卿逗乐了，以前在朝露殿的时候，欢颜是真的乖巧，何时见过她这副抵赖的模样。

　　“那……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风云卿现在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最让她不能闯祸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家”了。看她被养得娇憨可爱的样子，在她的家里，至少应该有父母的看顾吧。

　　“哦，不回去，不回去，天黑再回去！”欢颜压根没想到，她今天出门还能再次遇见风云卿。眼下，她根本就不想回去。

　　风云卿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并不言语。

　　欢颜好像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连忙更正道：“我是说，天黑之前回去就好。”

　　这下可把蓝莓乐坏了，实在没憋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那……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风云卿满眼宠溺地看着她问道。

　　“嗯，都好，都好。”欢颜难得矜持了一下。

　　“要不……我请姑娘去喝茶？”风云卿对这一世的欢颜不甚了解，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喝茉莉花茶。

　　“我请……”欢颜想像女侠一样，非常豪爽地说“我请公子喝茶”；可是，她伸手一摸钱袋，里面竟然只有风云卿给她的那枚金元宝！

　　她总不能拿着一枚金元宝去付茶钱吧？

　　蓝莓看出了她的心思，打着圆场，道：“我家小姐，性格豪爽，只饮烈酒，不喝淡茶！”

　　“哦？原来如此。那……在下请小姐喝酒，给你压压惊，如何？”风云卿微笑看着欢颜。

　　“好啊！”难得欢颜一口答应。

　　三个人到了“溯回小镇”，随便找了家看起来不错的酒铺。

　　欢颜点了一坛上好的酒，还有几个不错的小菜。她知道风云卿有钱，看他的举手投足，看他的武功身手，再看他这一身穿戴，还有那个躺在她钱袋里睡觉的金元宝……弄不好，他背后的靠山，比她的庄主老爹还要有钱。

　　酒菜上齐，三人畅饮。

　　其间几次，风云卿难免好奇，忍不住问道：“我观姑娘好像并不缺钱，为什么要打劫镖车呢？就不怕像今天这样，遇到危险吗？”

　　“谁说我不缺钱？我……就是贪财，雁过拔毛，劫富济贫，不行啊？”欢颜想说，她最近的零花钱被庄主老爹直接扣发了，却说不出口，只能随便找一些不存在的理由搪塞风云卿。

　　“那你经常来这个小镇上喝酒吗？”风云卿想知道，欢颜的习惯和行踪，方便日后相处。

　　“也……不算……经常……”欢颜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想让风云卿知道自己有多么荒唐。

　　“当然！这个小镇上所有的酒坊、酒铺、酒馆、酒楼，我家小姐都会经常光顾，而且雨露均沾，人缘好得不得了！”蓝莓看不得欢颜结结巴巴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豪爽。这太不像她家小姐平时的风格，索性帮她全都说了出来，至少日后相处起来自在些。

　　“哦，没想到小姐的性格这般豪爽，倒是我想岔了。”风云卿对这一世的顾欢颜实在刮目相看，他觉得眼前的人儿既熟悉又陌生，以后很多方面怕是真的要重新认识了。

　　一顿小酒喝完，几个人散了场。

　　碧海山庄，顾庄主把“兴尽晚归”的主仆二人，堵在厅堂上训斥。

　　他生气又无可奈何地来回踱着步，大声道：“我就发现，你现在真的是胆大包天，连官家的镖你都敢去劫！”

　　欢颜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老爹，并不做声，也不害怕，还在悄悄地冲蓝莓扮着鬼脸。

　　“老子不敢做的买卖，你都敢做，你能耐啊？”顾庄主更加生气。

　　“其实，也没有那么能耐，就是碰碰运气。”欢颜有些讨好地调皮道。

　　“碰碰运气？差点儿把小命玩进去吧？”顾庄主义愤填膺。

　　“爹，您怎么知道？是哪个跟您告的状？”这个时候，欢颜竟然还想着向顾如海套话。

　　“哪个告的状？哪个敢告你的状！”顾庄主气得暴跳如雷。

　　“你爹我有预感！特地派了十五个人在后面偷偷地跟着你，嘱咐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能跟着你一起胡闹！”顾老爷的表情有些滑稽，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你若不出手，或者能够顺利地抢镖成功，我就让他们悄悄地回来，不过这种几率十分渺小；你若出手，遇到了生命危险，我就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救你性命，不惜拼死一战！”

　　“那……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他们？”欢颜大着胆子疑问道。

　　“是啊，你都被抓了，怎么还没有看到他们？”顾老爷怒极反笑。

　　“那是因为领队的靠谱稳重，能安捺得住！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马上就要出手了；可是你命大，不知道被哪路神仙救了去！也算他们命大，这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顾老爷被欢颜气得跳脚，大吼着。

　　顾欢颜看着老爹生气的样子，不敢作声，心想：“他们都活着回来了，又没有损伤，您还冲我发这么大脾气，至于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她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只是腹诽。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庄主老爹的表情，看见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又不敢真的笑出声来，直憋得肚子疼。

　　半个月过去。

　　风云卿知道了欢颜喜欢喝酒，索性就在溯回小镇上开了家酒铺。

　　这天，欢颜和蓝莓又偷偷地溜出来，到街上闲逛。

　　“真烦，这几天爹爹看得也太紧了，都没有机会溜出来！”欢颜一边打量着街上好玩的东西，一边抱怨着。

　　“小姐，您还说呢！刚刚我们也是铤而走险，差一点儿就被王嬷嬷堵在屋子里出不来了！”蓝莓回想起刚刚的惊险，还心有余悸。

　　“蓝莓，你这样一说，我都饿了。我们两个，好像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欢颜揉着她叽里咕噜乱叫的肚子，可怜道。

　　“小姐，不是好像，是事实。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一粒米都没有吃过！”蓝莓的肚子早就饿了，只是一直没敢做声。

　　“那咱们去买些吃的吧！”欢颜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蓝莓向那些好吃的奔去。

　　街埔上的小吃各式各样：有花花绿绿的面点，有清凉解渴的汤羹，有香飘十里的肉食……还有别具特色的风味。

　　欢颜带着蓝莓，一路跟着自己的味觉走。两人竟然不约而同地，在一家油炸臭豆腐的摊位前站住了脚步——这一口美味儿，她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吃到了！

　　两个人买了油炸臭豆腐之后，计划着还要再买一壶好酒，然后到野外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席地而坐野餐一顿，方才对得起自己“咕噜噜”乱叫的肠胃。

　　她们再次跟着自己的味觉走，看到前面的巷子口竟然有热闹可以围观，连忙凑了过去。这里竟然有一家酒铺开张，而且从里面飘出来的酒香十分馋人，欢颜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欢颜抬头看了眼门店的匾额，上书：“云欢酒铺”。

　　原来，这一日正逢风云卿的新酒铺开张。他捻手变化了两个仙女，穿着符合当地民风的长裙，在酒铺门前身姿婀娜地跳舞。

　　围观的群众不少，欢颜和蓝莓也在其中。

　　当她们看到“云欢酒铺”的老板是风云卿的那一瞬间，简直又惊又喜，高兴地拍着手，又蹦又跳。欢颜当即就决定，取消和蓝莓一起野餐的计划；她们今天就要在这儿，喝“云欢酒铺”的开张酒。

　　不多时，那两个仙女跳完了舞蹈，就一左一右地在酒铺门口站定，准备迎宾。

　　风云卿并不擅长买卖和吆喝，一时之间有些冷场。在他还没有想好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蹿到了门店前的台阶上。

　　“云欢酒铺，今日开张，所有菜品，全部半价！欢迎父老乡亲们进屋试菜，多谢捧场，多谢捧场！”是顾欢颜，她是精通此道的！

　　宾客闻言，一拥而入；满座桌椅，再无虚席。

　　一时间，酒铺里面热闹非凡，各种知名的和不知名的好酒，陆续上桌；摆盘的还有几样小菜，看起来色泽莹润十分诱人。

　　欢颜和蓝莓，提着臭豆腐进了酒铺，一时之间竟然盖住了酒香，惹得其他客人非常嫌弃。因此，没人肯跟她们俩拼一张桌子，倒意外地得了宽松。

　　欢颜把臭豆腐拿出来，自顾自地和蓝莓狼吞虎咽着，不亦乐乎。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还摆放着花生米、茴香豆、油面筋、豆腐皮等，好几样下酒的小菜。

　　风云卿看见欢颜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正好得了机会。他施了法术，让店铺门口刚刚迎宾的那两个仙女，进来招呼客人。

　　他自己反倒得了空闲，走到顾欢颜的身边，找地方坐下。虽然，他也很嫌弃臭豆腐的味道；但是，他更想离欢颜近一些哪怕叙叙旧也好。

　　欢颜自顾自地吃得狼吞虎咽，完全没有感受到风云卿心里的细腻。

　　他有些嫌弃地皱着眉，不知道这一世的欢颜为什么喜欢吃这样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