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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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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斯坦?贾德笔下的地球是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兔子。
人类深陷其中,只能看得到无限辽阔的天幕,就把那自认为了宇宙。
过年的时候楚升去探监了,倒不是因为他想念了这位父亲,而是他需要确认一下楚天阳还有多久要被放出来。时间比他想象中宽裕,三年。三年后楚玉也升上大学,自己和楚玉都不在这座城市了。在家等楚升的楚玉坐在餐桌前努力学习包饺子,毛衣被卷到上臂,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还努着嘴不知道在暗暗和什么较劲。楚升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风雪被他隔绝在门外,“我回来了。”
楚升不知道楚玉猜出来多少,他害怕自己再度露馅,只能一边笨拙地寻找方法一边心惊胆战保持现状,所以他僵硬地接受了小孩的抱抱。关于楚天阳的事情他没有再瞒着楚玉,包括后面的计划也是。楚玉知道后小声说张妈会不会有危险,这确实是楚升没考虑进去的事,刚出狱缺钱的楚天阳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自己和楚玉,得伪造他们搬家了的假象。“我去想办法,小宝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楚升轻声哄着眉头紧皱的楚玉,“好啦,准备吃饭啦。”
楚升将在沙发上看春晚睡着的楚玉抱回房间,小孩迷迷糊糊感受到哥哥的味道后用头蹭了蹭继续睡过去。“晚安,楚玉。”一个轻吻落在楚玉的鼻尖。可能是外面风雪声太大,让楚升不用继续掩盖自己的心跳,他默默无声注视着酣睡的弟弟,很久后才关灯走出房间。
春天的时候楚玉在省会有一个发表会,楚升知道后颇为紧张问:“我去的时候要穿正装吗?会场能拍照吗?”电话那边的楚玉轻轻笑了起来,“哥哥怎么比我还紧张呀。”
楚升在楚玉弹琴这件事上没有投入太多监督的意识,他清楚知道自己能力和眼界有限,在自己不了解的情况下多加干涉反而对楚玉不好。所以他关心的也只有楚玉去老师的路上是否安全,学习有没有感到压力。在此之外的世界,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楚升对楚玉抱有百分百的信任。
留下哥哥你只要人到就可以的话之后楚玉就因为时间到了挂断了电话,楚升看着通话结束的红色黑体字,抿抿唇开始在浏览器搜索“去钢琴发表会要穿什么”。
楚升从学校出来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走上高速后突然下起了小雨。跨河大桥被笼罩在雨雾中。他看着被雨滴模糊了的车窗,自己的面容被流水轨迹切割成了斑驳的色块。买花时店员问他是送女朋友吗,他张嘴又合上,“给弟弟的,他今天有演出。”楚升握紧手中的花束,在被雨雾围绕的孤岛,仿佛这混沌天地也是扼住他感性的樊笼。
楚玉给楚升留的位置在中间靠前,可能是太靠前了,楚升能清楚看到楚玉露在西装外纤细白皙的手腕与如鹤骨轻脆的脚踝。他感觉自己的理智随着身上的湿意一同蒸发。很好听,楚升不懂乐理也不懂古典乐,在他耳中今日这首曲子和楚玉在家练习时他听到的没什么不同,都带着楚玉特有的温润的感觉,在他心上不断缠绕着不紧却绕人的银丝。一曲罢了,他起身鼓掌,比在场所有人都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楚升才能掩盖来自自己左胸膛轰鸣的心跳声。
楚升来到后台休息室时楚玉已经被一圈人包围,有男有女,年纪看起来都比楚玉年长一些。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楚玉把头从人墙里探出来,带着酒窝甜甜笑着喊:“哥哥!”楚升抿抿唇快步向前。楚升将花束递给楚玉,“很精彩的演出。”小孩害羞得嘿嘿一笑,拉过楚升的衣袖,“这是我的师姐师哥们,今天本来是他们的发表会,但是他们让我也上去一起。”楚升很郑重对这些人说了声谢谢。
一位师姐看楚升严肃的样子掩唇轻笑说:“没关系的,我们也是很喜欢小玉才想看他上台表演的。”这时候楚玉抱着那束花侧头和旁边师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嘴角挂着浅笑。楚升目光追随着楚玉清亮的双眼,真好,他的小宝有这么多人喜欢。那束百合与桔梗的花束,很衬他。
春天之后楚升开始忙碌起来,他没有继续升学的打算,合作的二手交易平台缺前端缺会计总之就是缺人,他的专业和商业经营完全不沾边,所以他要从0开始学习这些。楚升可以不参与这些,专心做自己的后端,但是他不能不懂。那次开会时物流问题被提了出来,团队里列了很多合作方案和规划,又被一一否决。楚升看着笔尖在指间转了三个圈,他抬眸看向已经被勾画填满的白板,缓缓道:“那我们就自己建一条物流线。”
在场的几人都背后一惊,甚至差点以为楚升在开玩笑——楚升从来不开玩笑。只见他起身走到白板边,把那些涂画全部擦除,开始一笔一划写起什么来。那是楚升在加入这个团队时就想好的规划,他的野心不仅在这个省几个高校范围内,他要用尽一切办法爬到更高的地方。楚升深知楚玉终有一天会去到自己无法看到的远方,所以他要努力爬得更高,这样才能多看到楚玉一会。
那日之后楚升又回到了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的连轴转状态,他没有申请休学,那样太浪费时间,而时间对他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但是每晚和楚玉通话的时间楚升一次都没有落掉,楚玉的变声期来得晚,这几天嗓子都是哑着的,楚升让他尽量少说话,两个人就隔着电磁波听着对方的呼吸。
楚升本以为自己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和爱意,却不想那并非能被自己关入樊笼的鸟,而是在这么多年的滋养中在黑暗处盘根错节的大树。它茂林深篁、蔓蔓日茂。
窗外霓虹灯在摊开的书页上斑驳,楚升呢喃道:“我好想你。”楚玉带着担忧的温柔声音在数秒后传回来:“我也想你呀”,“哥哥。”
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无情倾注下的雨滴将灯影打得破碎。
暑假时楚升抽时间回来了,他要和楚玉一起搬家。那架入门用的电子钢琴在这几年里早已被楚升换掉,旧琴被楚玉放进柜子里,楚升提出干脆趁这次搬家一起扔掉,被楚玉气鼓鼓地瞪了一眼,“不要,我要永远珍藏。”于是两架钢琴被一起拉走。楚升大概能猜到楚玉想留着是因为想做纪念,而对他来说,他给楚玉的一定会是他现阶段能力里能给到最好的。只可惜…自己这个哥哥不是最好的,楚升想着,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新家是楚升转了三手租到的,他还用自己的名字在另个地方又租了一个房子,旧房家具转移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他又去了趟监狱,隐晦地暗示楚天阳他们搬家了。
刚到新家的楚玉还有点不适应,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哥哥又要走了吗?”楚升靠着门框,表情藏在阴影之中,他想留下陪着楚玉,楚玉的衣食住行不经他手他就会不安心,但是……搬家时在母亲床底翻出两人出生证明时楚升心里有了个打算,他要买房,要把他和楚玉的户口从现在的户口本上迁移出去。他想和楚玉真真正正成为只有彼此的家人。所以楚升要逼迫自己更快的往上爬,“嗯,公司那边刚起步,有点忙。”“对不起小宝,难得暑假也没办法好好陪你。”
楚玉逆着光看不清楚升的表情,尽管每次楚升和楚玉说话时的声音都温柔的放轻,他还是敏感地感觉到哥哥最近状态不太对。“哥哥……”楚玉后面的话很难说出口,自己能快点长大就好了,想帮哥哥分担一点,他这么想着。楚玉还记得小学趴在哥哥背后,少年消瘦的蝴蝶骨咯在自己身上,楚升就是用那并不宽厚的背将他的世界支起来的。
楚升离开后楚玉就回到了学校,音乐部的老师放假前把音乐教室的钥匙交给他了,楚玉就开始了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假期生活。而那次发表会上楚玉演出时的视频不知怎么在网络上传开,在学校的楚玉和从来不关注社交媒体的楚升都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假期补课开始,楚玉的同学才给楚玉说了这件事。
楚玉不太理解在表演时被一群人看和在网上被一群人看之间有什么区别,“我弹的很差吗?”他以为是自己弹得太差劲所以被人围观了。那个同学像是被噎了一下,缓缓道:“没有,额…没有人讨论琴,都在说……”说你长得好看。后面半句同学吞进肚子里没敢说出来。楚玉在一高很出名,因为他实在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无论同谁都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也就自己和他做了半年同桌能说上几句话。分科前的晚自习大家都松松散散看小说或者睡觉干嘛的,而楚玉会端坐着看全英文的不知道什么书。白皙的后颈被深红色的校服衬得在教室白炽灯灯光下几近透明。也是一高管的严,不然楚玉桌兜可能要被各路情书塞满。
知道自己琴弹得没问题后楚玉没有再追问后半句的下文,他对他人的情感很敏感,知道大概有些人会因为自己的外貌对自产生好感,那些人目光有时会让楚玉感到不舒服。翻开物理书刚好到电磁波那一章,楚玉又想到那日楚升藏在阴影中的表情,拿笔的手慢了半拍——哥哥有事瞒着自己。楚升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让楚玉知道的时候就会不让楚玉看到自己的表情,大到过年时伪装信件递给楚玉时,小到手被划伤不想让楚玉担心时。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习惯已经被楚玉知道了。
但是楚玉还是选择了等待,就像当时一样,他相信总有一天等楚升做好了准备会自己告诉他的。
除了每晚固定的电话时间,楚升的身影几乎消失在了楚玉的生活中。如果说变声期前楚玉的声音是晚春的溪流,而现在的声音则是月下的泉水,温润和清冽本应矛盾的氛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每次楚玉用这样的声音喊哥哥的时候,楚升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撕裂般的快感,这是勒住他心脏的枷锁,却也是心脏跳动的理由。
楚玉高考结束后楚升开车带他去了趟派出所,被题海和高考结束的放松感轰炸的小孩直到回到车上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些什么,楚玉仰头看着嘴角噙着笑意的楚升,“走,我们去新家。”
新家的客厅里楚升特意让人做了个抬高的平面,楚玉两架钢琴都放在上面。小孩一看到这个布局就亮着眼睛跑过去坐在钢琴凳上,楚升走过去将手里的红色簿子递给楚玉。那是一本新的户口本,上面只有楚升和楚玉两人。现在他们两个真正成为了只有彼此的家人。午后的夕阳沿着落地窗洒向两人,楚玉红着眼眶抬头看向楚升。
或许是此刻窗外蝉鸣声正好,或许是对面的人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太过动人,又或者是往后余生只有彼此的冲击感震碎的他心上的樊笼。
楚升俯身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