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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逃犯 ...

  •   夷家在缙国已是百年世族,夷家的族谱是要比国史长的。
      夷家现今主要有两脉,一脉在上京,在皇城世袭御医之职;一脉在天玄宗,行医修行,济贫扶弱。
      而夷憬琛是个例外。
      他出身上京,作为家中唯一嫡子,执意孤身前往天玄宗,只为突破瓶颈,精进医术,融会贯通两家之精华。
      说起来这位也是个奇人,含着金汤匙在富贵窝里出生,却受得了漂泊流浪之苦;更奇的是,天玄宗学成之后,夷憬琛直接拒了缙帝的高官厚禄,选择独自在世间行医,愈苍生之疾苦,医黎民之伤痛,而皇帝居然没有治他抗旨之大逆不道之罪!
      喻和尘就是在天玄宗和夷憬琛相识。
      对于自小就是孤身一人的喻和尘来说,在师父驾鹤仙去之后,世间便只有夷憬琛一人称得上是,亲人。
      然而人各有志,两人也是阔别多年。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没想到竟能巧遇。
      夷憬琛从来都是这样,哪怕现在早已不是少年,却依旧心如赤子。
      喻和尘躺在卧房内,回想着少年时的种种,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悄然笑了笑。
      这就是喻和尘留下的另一个原因,他的私心。
      世界上恐怕只有师兄这个老笨蛋会一直把他当做当年那个孩子了。
      夷憬琛行医天下,而上京的战场不过堪堪拉开帷幕,一去必是经年难再相见,不如多留些时日,毕竟别处可没有他师兄有的那种佳酿了。
      此刻晨光微熹,天边堪堪泛起一抹鱼肚白。
      街上忽然传来叫喊声。
      喻和尘立刻翻身下床,快步出门观察情况。
      街上起了火,丹安最大的市集淹没在火海中,火光四起,还有许多商铺逐渐被殃及,似乎还有人死亡和受伤,随处可见奔走呼号的人和不断掉落的碎片。
      官兵也来了。
      但他们似乎在抓捕什么人,分成几支队伍在废墟,商铺楼阁和民宅里穿梭搜寻。
      一小队官兵三人小跑到夷憬琛宅屋门前,正要直接进入,喻和尘移步挡在他们面前。
      “让开!”
      打头的那个官兵喊道。
      喻和尘上前一步继续挡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那人没有喻和尘高又在台阶之下,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气势竟莫名地矮了下去:
      “官府例行公事!清查沙坦流匪!”
      沙坦?流匪?
      沙坦在缙国西边,近两年不成什么大气候,只是常有小簇沙坦人在缙国边境流窜,打劫过路商队,骚扰当地居民。
      他们最近的一次活动,就是喻和尘入境和夷憬琛在峡谷遇到的那次打劫。
      中原城中百姓家宅里,又怎么会包藏流寇?
      难道是?
      喻和尘忽然想到那次有一小部分盗匪被他们俘获,送进了丹安府衙。
      他们逃出来了?
      那三人这才推开喻和尘,进入了里屋巡查,没查到什么东西便又很快离开了。
      喻和尘思索片刻,轻功跃上屋脊,向城门奔去。
      ......
      整个城门中央被生生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城门损坏严重,四列行马全部断裂,碎片散落一地。
      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些本该在牢狱里的沙坦盗匪逃了出来,就在昨夜。
      看样子,他们在夜里逃了出来,重获自由后便首先闯进了市集和商铺,抢掠财物,伤害平民,在天快亮时放了大火,然后撞开城门逃之夭夭。
      那些官府的蠢货还在民宅里搜查。
      哪里还有沙坦人的影子?
      回去,夷憬琛刚刚回来,一见此情此景,便拎着箱子又疾步匆匆出了门。
      喻和尘也出门去帮忙了。
      火势终于被控制,在官兵和百姓的共同努力下。
      街市损毁大半,断壁残垣不断从高处坠落,砸在地面溅起四射的火星,失去亲人的妇女怀抱着尸首跪在地上痛哭哀嚎着,只有一两岁的年幼孩童脸上身上都是火烟所致的黑灰,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稚嫩的眼瞳里只有好奇和疑惑,他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懂母亲巨大的哀伤所为何来。
      遍地狼藉,角落里到处都是流血□□的伤员,官兵还在不断被派遣而来,然而还是不够调遣。
      救死扶伤,乃药老阁弟子天职。
      夷憬琛的脸上罕见的极其严肃,他沉默着奔走忙碌了一天,没有收取一分一毫的报酬,哪怕是药钱。
      看见一个倒地的人,夷憬琛便毫不犹豫地跪坐在其旁,为其诊疗伤情,开送药方。
      他一直行走在血污泥泞里,而灵魂无上纯洁高尚。
      喻和尘也默然地在一旁帮忙。
      有一家兄弟两人今晨刚刚进城,不幸直接撞上了出逃的沙坦蛮子,追逃搏斗间家里的男人一个断了腰上的骨头,一个当场毙命,这对这家农户来说如同天塌,家里卖力气的男人一死一伤,这一大家子就如同被宣判了死刑,在雁北漫长寒冷的冬日里,老小妇女最后的结局只有两种,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万幸夷憬琛发现了那个断了骨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
      “这个还有救,那个......”
      再次扫了一眼一旁已经奄奄一息浑身血污的男子,夷憬琛也只是痛心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把断了腰的男人带回宅子里。
      男人使劲用拳头捶打着床沿,痛苦地懊悔自己不该带着弟弟一起出门,闹腾了许久,男人木然地告诉了喻和尘他们家的位置,那是在城外的一户农舍。
      自始至终喻和尘都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直到等到他要的答案便转身离开。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才是痛苦的人,但只要活着,就要好好活,离开的人的体面,还得活人来给。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但喻和尘觉得,应该允许活着的人悲伤,允许他们失去至亲的不理智。
      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夷憬琛留在家里负责为他治伤,而喻和尘弄了一架平板车把他的兄弟送回他们家。
      雁北多荒漠,丹安幸而还有几片黄土地可以种植作物,因而城外还有几处小村落。
      运用内力,喻和尘可以一只手轻松的拉着板车。
      他沉默着,一步一步迈着腿向男人所说的那个村子走去。
      他在想该怎样开口告诉他们的家人这样巨大的一个噩耗,也在想象他们听过之后又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车上的男人看起来年轻力壮,正值壮年。
      山路颠簸,已经僵硬的尸首在车上微微颤动着,沉甸甸的。
      喻和尘想到,上一次这样拉着人,是在遇到师父的那一年。
      那一年,他十岁。
      而车上拉着的,是收留他的老农和他的孙女,那个善良的姐姐。
      只有十岁的喻和尘把草绳搭在腰上,拉起大他许多的木板车,却觉得和上面没有放东西是一样的重量。
      他登时便哭了,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们太瘦了。
      连续的荒年,人人吃不饱饭,他们却决定收留自己,把每顿可怜的食物再拨出去一口。
      为什么!
      那些可恶的山贼!
      那些土匪流氓破门而入,直接杀死了老农,在后院里屋听到不对的姑娘一把拉过喻和尘,把他藏进了后院废弃的矮井里,可是姐姐自己却被歹人拖走。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年幼的喻和尘仍然时常梦到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喊。
      喻和尘清清楚楚地记得,姐姐那年刚刚及笄。
      彼时的喻和尘在井里哭着,他爬不上去,也不敢出去,天色渐晚,听着外面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小喻和尘越来越害怕,但他除了控制不住地哭做不了任何事情。
      外面逐渐没有声音了。
      小喻和尘也终于哭干了眼泪,只是呆滞地坐在井里。
      他饿了几天,天玄宗的人来救灾,是师父找到了他,把他拉了出来。
      然而重新呼吸到外面空气的小喻和尘觉得自己和死人没有区别。
      呆滞,麻木,眼神空洞。
      师父叫他去安葬老农和姐姐,他便点点头,不吃不喝直接去了。
      山路崎岖,小孩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地往山上走着。
      他知道山上有一小片槐林,姐姐喜欢槐花,一定要让姐姐睡在那里。
      在那条山路上走着,喻和尘相信了自己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灾星。
      他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他不配受人关爱,他不该活在这世间。
      他站在山崖边,想在安葬了爷爷和姐姐之后便随他们而去。
      可是山崖下有庄稼,他不想污了他人的庄稼地,他知道这里的人活着有多么不易。
      就这样,他犹豫了一下,师父拉住了他,他随着师父去了天玄宗。
      强大起来吧。
      别逃避了。
      ......
      喻和尘把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站在了这户人家门前。
      像是收到某种感应一般,那农户家里率先扑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冲过来,好像是确认了自己的预感一般忽然间面如死灰。她的嘴唇颤抖着,还没有发出呜咽泪水就已经奔涌而出。她扑到男人已然冰冷的尸体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后面紧跟着出来了这户人家里的其他人,有老有小。
      但是喻和尘觉得自己看不清他们的脸。所有人都笼罩在莫大的悲戚之中,不单单这一家,他们身后似乎还站着千千万万人,他们的脸一样模糊在悲剧之中,不得而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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