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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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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深海中缓慢沉溺,用料昂贵,做工精良的衣物轻柔地漂浮着,贴着后背若有似无地抚摸着裸露的皮肤,脖颈,手臂,侧腰和脚踝,细软发丝海草摇曳般肆意蔓延,飘荡,其中几缕晃晃荡荡,在眼窝,额角,耳尖处不断磨蹭,顽劣小童一样,调皮撒娇,似在窃窃私语着些什么,黑暗张开双臂,温柔地将少年的身形笼入怀中,严丝密合。
少年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又松开,眼睫微微颤动一下。
记忆在脑海中走马灯地回放着,一幕一幕一帧一帧,细致到连其中动作的人形裸露在外的肌肤纹路,细小绒毛,或凌乱或规整到一丝不苟的发丝,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是灵魂被生生抽离躯壳,拘在肉身旁边侧半寸方圆,不得挣脱,只能老实看着不语。
与寻常的投影相比,这个画面简直逼真得吓人,身临其境般,仿佛这些事就在前一秒经历过,这些人就在前一秒见过,所有的言语都有腔调,所有的触碰都有温度,那些由此泛滥开的汹涌情潮,由此引起的各种生理反应,再度席卷至心头,实在是……令人不适极了。
几乎是瞬间,少年下意识狠狠皱起眉,苍白冷薄的唇缓缓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硬生生将唇瓣压出了血色,眼睫颤动的频率倏忽加快,挣扎努力着想从回忆中醒来,到了即将脱离的那个界点,一股力量强行将他的灵魂按了下去,又加了一重束缚,
意图彻底他这个心思。
这股力量极为强大,强大到只一眼,就令灵魂恐惧狂颤,近乎消散,如浩渺沧澜,一望无际的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不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荡动整个海洋,无法感动它的根基半分,难逃覆灭的结局。
面对如此不可逾越的天堑,少年并没有因此绝望放弃,而是按捺住本能,顶着魂飞魄散的风险,偏执刚硬地迎了上去,这股疯劲着实吓人。
时间变得无法测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捏碎了快与慢之间的界限,抹除了他对时间的感知。少年不知道自己到底顽强抗争了多久,有可能短如一瞬,也有可能长达数世纪之久。
天堑果然无法跨越,无论他多么努力,还是渐渐力不从心,被镇杀了下去。
某一瞬间。包裹着少年的黑暗忽然荡起一点儿波澜。同时,跃动闪现的画面中页出现了一小滩不规则的浓墨色水渍,就像是暗色透过血肉骨骼,直直渗进了他的思维图景,细想一番,属实渗人。
水渍极缓地向幕面四周扩散,似有千斤重,所过之处,无一不被污染摧毁,将无机质的幕面压出了细细密密的蜘蛛网裂纹,仿佛能听见裂纹浮现时的”喀嚓”声。
看似牢固不可摧毁的无机质幕面并没有撑多久,水渍仅仅只扩散了近四分之一的面积,便不堪重负,迅速开始分崩离析,巨大的幕页破碎成数不尽的薄晶,换高中的景物溃散得不成样子,被扫成一团翻涌着的,各种色彩混合、流转在玻璃质地般的结晶上,融荡成大片大片、色彩繁乱冗杂的斑块,光怪陆离,眼花缭乱,看得久了,大脑渐渐发晕。
那股力量在炫光跃越之时,倏忽撤去,没有了它的束缚,少年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黝黑无光,眼角微微下垂,不笑的时候显得他格外冷漠薄情,难以接近,就好像永远都不会喜欢什么东西一样,身上总有种颓丧厌世的堕落气质。只不过,少年那双疏离漂亮的眼瞳,此刻正涣散着、混乱着,掺杂着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难得在不笑的时候有了一点人情味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眸中又是一汪冰泉,那些情绪被收束的利落,滴水不漏,寻不见半分踪迹,紧皱的眉也松了,面容沉寂若水,半分惊异慌乱也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故地重游。
少年漂浮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萤光,然后愈来愈强盛,像是深埋海底的璀璨太阳,撕裂了笼罩着他的黑暗。他看见耀芒一现,一束光亮从缝隙中浮现,远不及他,但也足够艳目,也许是一颗星。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花灯漫天般,他亲眼看着黑暗遁去,万星迭起,渺远而又炫目,银蓝、雾紫、嫣红飘带交织,轻柔地裹缠住星群,雪色修饰,涓涓流淌着,游离着、汇聚成广袤的银河。日夜不休,流转不止,大大小小的星缀满视野,目光所及之处,是星与雾纠缠共处,在银河里翩翩起舞。他深陷星海之中,伸手便可触及万丈星辰。
但少年没有伸手,面对如此盛景,他的脸上没有震惊、兴奋的神情,竟是毫无波澜,平静至极,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虚空中似乎响起一声轻笑,少年瞬间全身紧绷,
攥住手,一副戒备模样,倒不是因为那声笑,而是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腿弯,举止极为亲昵,但抬眼望去又只有灿星一片,看不见的东西往往危险数值更高,勇士会令人心生恐慌。好在她并没有恶意,只是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将他扶起来,之后就再无下文,似乎是离开了。
少年立于群星之上,神色淡淡,他没有放松,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条雾紫色绸缎模样的条状物体轻飘飘的飞了过来,见着他在出神,毫不犹豫,飞速上前,往他右手无名指根处缠绕了两圈,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标准漂亮的蝴蝶结,轻轻扯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走。
少年被扯回神,但是并没有跟着它走,反而牢牢站在原地,没有半分想走的意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它,一人一带无声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半晌,少年抬头,扫了一圈周身星河后,垂眸看着绸带,松了松指骨,慢悠悠眯起眼。
他本来以为是自己刚醒的缘故,眼神不太好使,没想到不是他的错觉,自打这绸带缠上来之后,他身上荧盈盛光就开始黯淡了,刚刚扫的那一眼,他看见了几颗惨淡星辰星光的消逝,倒是证明了他没猜错。
这么一看,这漫天银河中的每一颗星辰,都是人?少年挑起一边眉梢,意味深长地睨了眼绸带,那些身上光芒尽褪的人,应该都是绸带所致,光芒完全消散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接受绸带褪光,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尝试一下,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呗,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第二次吗?
于是,少年摸着下巴,研究了一下,捏住活带,用力,干脆利落将它从手指根上扯了下来,丢回空中。
绸带:???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对它,绸带愣了一瞬,后又不屈不挠,再度缠了上去。
少年不厌其烦,缠上来一次,他扯开一次,绸带在一次一次的失败之中,充分吸取了教训,知道要把活带藏起来,防止被他找到,然后,循序渐进,暗中收紧力度,增加缠绕的长度。
几番下来,少年看着缠满了全身且聪明地把活带掩得严严实实的雾紫色绸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尝试着挣动了一下,被缠得愈发紧,将纤瘦的腰身勾勒得清清楚楚,许是被勒得有些难受,少年止住了动作,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最终败下阵来,无声叹了口气,“……松开,我跟你走。”
绸带晃动了两下,犹犹豫豫,不太相信他的样子。不过也正常,任谁被如此戏弄之后,都不会轻易信任他。
少年看着它扭扭捏捏的动作,又瞄了眼自己身上,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是嘴角一抽。
但是,那是针对被动一方的啊!现在这个样子,明显他才是被动弱势的一方好吧,它个掌控着主动权的家伙,有什么好犹豫的!刚才藏活带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现在拐不过弯了呢?好像他有选择的余地似的。
少年左思右想,还是不太明白,正疑惑着,忽然听到了一道失真的声音,说,“这个人类好奇怪,见到我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敢扯我,这届人类胆子都这么大吗?”
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一小片地方就他和这条绸带,既然他没开口,那就是这条绸带在“说话”,不过不是普意上的“说”,听音色,大抵是在脑海里“说”的话。
嗯,对一个偏唯物主义信仰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震撼,但还挺神奇的。
“不让直接拖走,不能威胁,不能动作粗暴,”那声音满含困惑和怨气,碎碎念叨着,“要不是大人有吩咐,我也不会和他磨叽这么久直接拖走就完事了。”
绸带上上下下晃荡了几下,应该是在观察,片刻后,又开始叨叨,“真不知道他哪里入了大人的眼了,瘦得跟猴似的,也就这张脸勉强能看。难道大人就喜欢这样弱不禁风,瘦不拉几的清纯小白花?”
少年:“……”
谢谢,有被冒犯到。
继而,垂首,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仍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飘摇不定的绸带,看不出喜怒。
绸带正自顾自地嘀咕着,忽地察觉到一道冰凉凉的视线,剜肉般从它身上扫过,尽管它没有实体,但并不妨碍它的感知,激得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抬头去寻,刚抬头,就和那个人类对上了眼,这个看上去柔弱可欺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的人类,此刻半眯着漂亮的瞳眸,嘴角扬起微的弧度,似笑非笑。似乎锁定到了它的视线,楚楚可怜和小白花缓缓加深了唇角上扬的弧度,露出了一抹礼貌和善的微笑。
明明绸带已经将少年牢牢捆住,少年真的就是很好欺负的模样,他确实扬着温和和善的笑容,看上去就是温柔知性的邻家大哥哥,半点儿威胁都没有,但是绸带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它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浓郁到近乎恐怖,无声无息地弥散出来,只围绕着,没有其余的动作,像是经验丰富的狩猎者在打量,观望已落入掌中的猎物。
小白花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weitou0歪头询问:“请问,可以放开我了吗?绑得有点儿难受。”
嗓音很轻,如受春风洗礼般,扫去听者的心烦,但在绸带听来,完全就是恶魔附耳的轻声低语,带着明晃晃的死亡威胁,令它心中恐慌不已。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小心谨慎为上,绸带在自尊和命之间,果断选择了保命。反正大人肯定可以约束住他,它只是一个单纯引路的而已,放过它吧!
于是,少年话音未落,身上束缚已然全都没了踪迹,他倒是不在意,悠闲地伸了个懒腰,又把手递了过去,示意它缠上来,“劳烦,带路。”
见证过这个人类的恐怖,绸带不敢造次,老实过去,卷住了他的手腕,引导着少年向前走,勤勤恳恳当着它的引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