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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登衡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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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渊公和郑道青虽乘坐马车到达衡山门,可是这衡山门的三千云梯作为上山的唯一路线是实实在在要爬的。不然就是穿过周围的险山密林,但没有人会这么做。
三千云梯,说是说三千,但其实衡山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估摸了个大概,在每一白来阶就修了个平台。梯子也不是什么云梯,就是石头盖着先人留下的泥路铺的阶梯,经过几代的拓宽,如今看着也算得上高耸壮观。
郑道青扶着郑渊公下车,不忘极有眼力见地问上一句:“师公需要帮扶上山吗?”
郑渊公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摆了摆,随即一辆轿子就这么被显眼地摆在云梯脚下那宽敞的路中央,惹得周围的求学子弟都停下回头。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被车夫扶着上去才回头眯起眼睛撂下一句:“你自己跟上。”
郑道青看着他的轿子离去,心底发笑。他姿态懒散,神色自若,往回退了几步,这才把一大早就守候在衡山门云梯脚下的赵文香从草丛里拉了出来。
“走吧。”
赵文香拂了拂身上沾上的草,背着行囊乖巧地跟上了郑道青的步伐。
等到爬上了三百多阶,他们听到了些声响,望向前面停下了脚步。有前来拜师学艺的人为在之后减少竞争对少而联合起来,欲将后面的人拦下来,一排排剑亮出晃得人眼疼,活像拦路劫匪。
而郑道青看到了熟悉的一群人,抬眉颇有兴致地远观。
那是那日在赵文香的居所下看到的一群被抢牌子的人。这行人里除了少年人有些拿得出手的拳脚功夫以外,其他尽是些意气风发却眼高手低的年轻人,临时组了个散队互相有个伴,因此打得久了显得有些吃力,如同一群被赶的鸡鸭群龙无首的。
那个少年人见状心里一横,直直朝面前的人砍了下去,用了七分力气。
“你们等着,若有朝一日下山,我定让你们有去无回。”前面的人跪倒在横阶上,嘴角淌下一滴血。
“哼,”少年人挽剑收手,“鄙人姓齐名省,行得端坐得正,不怕某些阴暗小人来报复。”
郑道青留意了下这位少年,和赵文香看了一会儿觉得散了差不多了就继续走了,一路上和这群人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们为自己扫清路障,稳步向前。
等到了第一千台阶的平台上,众人围着一个水果篮席地而坐,还十分挑衅地烤起了炙烤蘑菇,一焰火舔舐着青天白日,火星在艳阳下攀升而上。
郑道青看赵文香也有些撑不住便同她一起选择了个低调又有遮荫的地方坐下,两人喝着水观摩。
里面那个叫齐省的转着手中的干粮试图找点什么话题聊,于是望了望周围提道,“大伙有听过江湖上流传的雁归令吗?”
有人听闻马上接话:“听说江南白家的雁归令失了窃,现在在江湖上大肆宣传着要找回。”
“白家愿意付出千两黄金找回。”
“千两?”其中一人困惑地问道,“为何愿意付这么多?”
“雁归令拍卖会上很火呢,怎么不能千两。”
“珍藏意义大过实用意义吧。”
“……若只是为了收藏雁归令不至于付诸千两。”
“指不定想拿着雁归令干什么呢。”
“我倒是觉得白家与雁归令的主人有什么渊源。”
郑道青听着,赵文香眼眸一动,靠近他很小声地问了一句,“这个雁归令是什么来头?”
郑道青简单回道:“说来复杂。”
赵文香好奇地看着他,“你认识这位主人吗?”
郑道青轻轻摇头,“不认识。他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他们话题终结,转而又去听众人的讨论。
“……说到这里,许多江湖中人都不知道白家之前有雁归令呢。”说话的人眉目挑了一下。
“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你以为呢?他们也是抢来的。”
对江湖上的热题大家七嘴八舌有许多话想说。郑道青对此事并不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欲望,听了一会儿就累了,于是从行囊里拿出个帷帽,压在头上打算安安静静地打个坐,一派清冷侠客的模样,而赵文香看着也有模有样地闭目养神。
忽然,他敏感地听见些动静,睁眼看见队里那名步履蹒跚的老者一瘸一拐走到他跟前,同样挑了离他不远的暗处坐下。
郑道青不动声色地往更远处退了几下。
那老者慈祥地冲他一笑,细纹布满眼尾面颊。“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道青只是装作没听见。
“少年人?”
“不是少年。”他扭头看向老者,纱帘随着他的举动晃了一下。
“哦,”老者喃喃道,“在我这儿都算小呢。”
见郑道青不理,老者又开始试探性询问,“你上山是去探什么亲啊?可是家中小弟小妹……”
郑道青出声打断,“老伯打听这些做什么?”
老者有些诡异地弯了眉眼,眸子若有若无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只是好奇罢了。”
郑道青直看前方一言不发,伸手将帷帽遮得更低了些。
那老伯看着十分苍老,头发白得在阳光底下散发莹莹的细闪,整个人的面态低垂,黄褐斑布满两侧双颊,让人想问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老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忽视,缓慢地伸出手指了指他的剑,压低了声音沙哑着问他,“你这是什么剑?”
郑道青也不答,帷帽遮着的眼底是一片阴鸷,只是手伸出来将剑往自己身边靠了几分,随而握紧了剑柄。
老者垂眼瞥到,似是终于自讨没趣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待在一旁闭目休息。
很快众人又收拾起包袱出发,一路磕磕绊绊,终是到了第两千七百多阶。此时他们的登山牌不够,无法出示给守山人,所以看着远处高山上的山门始终徘徊不前。
好在等了一会儿从另一侧到的还有之前抢了他们登山牌的队伍,两波人停住了脚步,对立着剑拔弩张。
许是看上面的阶梯已不剩多少,齐省眉头紧锁,心里有了定数,突然拔剑往抢走他登山牌的人刺去。
那人反手一挡,大喝一声,众人就此打了起来乱成一团,刀剑相擦之声回荡山谷中。
少年人的心性能吞山海,齐省在每次鞭子落地回弹和剑出入血肉的声响中一次次向前逼得对方连连败退。登到第七十七阶的人都是有一定功底的,各个都不甘示弱,一时有血色洒在衡山门白洁的三千云梯上,白皑一片中宛如衡山上盛放的红梅。
齐省在一阵周旋中已夺得一张牌子,却仍未满足,还想把其他的也夺过来给自己同行的朋友们每人一张。
不背靠大家族的普通弟子没有捷径,只能拼着一身莽劲和功夫,连上山的资格都是靠自己抢来的。他这样思忖着,于是仍上前抵抗。
老者在暗处熟练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看到同样在暗处的郑道青与赵文香,三个人干瞪眼相顾无言。
老者先出言打破沉默,“年轻人不去帮忙吗?”
郑道青回答,“我看老伯也有些功夫,想来是藏巧于拙了吧。”
毕竟是离他不远他都未能察觉的人。
三人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眼前两千七百阶上的战况激烈,齐省一直在前冲锋陷阵,并没能注意到站立在身后远处的三人。可是面朝他们的敌队能看到。
有人喊道“那儿还有人”,一瞬便有浓浓的杀机朝三人席卷而来。
郑道青眼睛也没眨,手腕一转,利落一抬,剑还未出鞘就挡下一击。
另一边高龄的徐老伯也拿了根棍子,挥舞着赶退了一个少年。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变幻莫测。
虽然都是扮猪吃老虎,只是这实力皆比对方想的要强上一些。
郑道青被识破能力后就不再藏匿,人影如闪光奔赴战场,扬手便打退了三两人,剑始终未出鞘。他的剑太过扎眼,不想就此暴露身份。
齐省闻声从扭头看来,一声惊呼出口:“这位兄台……”
郑道青扫了他一眼,又是一阵腕转,握着剑就把一个人撂倒在地,从他侧腰处夺走了登山牌。
齐省看得一愣一愣的。
徐老伯也是一惊,只是没有分神太久就立刻回神,又将两人抽倒。
等一众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倒在了地上四仰八叉,郑道青手中的登山牌就够了,转身递给了齐省,一行人不做多余停留,立刻出发。
齐省转向郑道青,退后半步扶手做揖,“这位兄台,刚刚谢谢了。”
郑道青微微点头。
此言一出,一行人脸上顿时染上了笑意。
而郑道青也回眸,深深地看了徐老伯一眼。
*
食堂里人声嘈杂,由于新生的到来,本就拥挤的队伍雪上加霜,直接排出了食堂门外,可这丝毫不减学生们的热情,喧闹得像初春诞生的黄鹂鸟群。
在这一片混乱中,四人组拿着餐盘挤出了队伍,在巡逻四次后总算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苍天,这真的太多人了。”盛绾木挥手将额间的汗拂去。
“衡山是越来越热闹了。”钟顽顽咀嚼着米饭含糊道。
“今年掌门扩招弟子是为何?”萧避岭问道。
“哟,你饭也不吃门内事务怎么就关心了。”盛绾木贫道。
萧避岭给了她一记眼刀,随后转去看郑宿玉。
郑宿玉翻了个漂亮的白眼,闷闷道:“有必要侮辱我吗?我不是一直都是最虚假的亲传弟子吗。”
钟顽顽附和道:“是啊,郑姐姐一向什么都不知道的。”
郑宿玉用手肘顶了一下钟顽顽的脑袋,钟顽顽则用一声嚎叫表达抗议。
盛绾木懒洋洋地环视了四周。“喂,我们作为入学较早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是不是应该往好友圈里多纳入一点新人?”她随口道。
“不要。”萧避岭想也没想。
“钟顽顽就算个师弟。”郑宿玉道。
盛绾木放下碗抬头不解地看了一圈。
“你们这么排斥新人的吗?”
“我不排斥啊。”钟顽顽啃着鸡腿无辜地抬眸。
“乖师弟。”盛绾木笑了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头。
“啊哟!”钟顽顽顶了下桌子把自己往后推,手高高举起护着头很是防备,“你们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了!请停止这种行为!”
郑宿玉忽略了他。
她转向盛绾木,神色认真:“你没看出来我们几个除了你都不喜欢社交吗?目前为止,只有你和新生有过交流。”
盛绾木不满地嘟了一下嘴:“你不是也找新生做生意吗?”
“那是单纯的金钱关系。”郑道青干脆地打断她。
盛绾木仍然不放弃,看了一眼安静的萧避岭。
只见萧避岭眼里的光慢慢变得阴险,笑意渐深:“新生不过我的熔炉。”
众人被他这话弄得一激灵。盛绾木只好罢休,喝着汤鄙视地扫视了桌前的一圈人。
此时谢执事敲击着杯子示意食堂里的人安静。
她目光淡漠,容颜冷艳,一双眼睛明明大而含情,却偏要无神地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平静地巡视着周围。
她的目光落在盛绾木的身上时停了一下,因为盛绾木在朝她招手。
谢灵枝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收敛笑意,继续敲着杯子。
盛绾木笑容满面,在她的眼神离开后才压低了头,小声嘟囔道:“我师父怎么来了。”
等到人声渐淡谢灵枝才缓缓开口,声音如檐下铃音沁人心脾:“日入酉时,迎宾阁楼,所有弟子前往宴会迎接前掌门和掌门大弟子的归来。”
语音落下,人声鼎沸,谢灵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食堂,扶着门轻轻合上,将吵闹隔绝在内。不少弟子为首座大师兄的归来而兴奋,更有不少不认识的正在询问同伴。
“大师兄回来了!”
“郑掌门的亲传弟子?”
“等他回来就可以请教剑术了!”
“武林魁首诶!”
一时间零碎又此起彼伏的对话传来。郑宿玉一不小心将勺子丢到了碗里,发出了声清脆的响声。
其他人回过神来。
“郑道青回来了?”盛绾木思索着。
萧避岭冷笑了一下。
钟顽顽却是十分激动:“大师兄走的时候我还与你们不熟,现在终于要认识了吗?”
盛绾木也笑了一下,懒懒地说道:“你认识我们也没用,我们俩和郑道青也不熟悉。喏,你该问的人是她。”说罢,她指尖指向郑宿玉。
郑宿玉沉默。
钟顽顽投去兴奋又期待的目光,郑宿玉干笑了一下。
正好隔壁桌的女生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不知道讲到什么突然开始笑起来,彼此间眼神闪躲。
“那必须的啊。”那一桌上其中有一位入学久的师姐诚恳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不信,摇了摇头说“哪儿有那么夸张”。
那位师姐心里一急,抬眉神神秘秘道:“如果流言是真,咱们掌门已经长得够俊逸了,想必母亲是个大美人。”
“什么流言?”
郑宿玉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杯沿,心里门清她指的是哪个流言。无非是郑道青是掌门私生子这回事,翻来覆去也不会新鲜。
“……反正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周围女生发出了声尖锐的笑声,又着急地去捂嘴。郑宿玉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盛绾木显然也听到了,忍不住发笑,敲了敲隔壁的桌子,惹得那一桌女生一惊。她指了指郑宿玉,郑宿玉眼皮一跳,果然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调侃着:“你们问她呗。她是郑道青的亲亲师妹。”
新来的女生倒吸了口气。
“师姐……”
郑宿玉给了盛绾木一个眼神警告。
几位女生瞪大了眼睛小声地问道:“师姐,帅不帅帅不帅,你就告诉我们吧。”
郑宿玉没好气道:“还可以罢。”
这惹得那圈女生又叫了一声。郑宿玉忍不住了,这白眼实在是得翻出来了。
一个女生好奇地看着她说:“师姐,什么叫亲亲师妹?你和大师兄呃……”
盛绾木紧接上:“掌门的亲传弟子就他俩,青梅竹马。”
说得太暧昧,郑宿玉忍不住踢了盛绾木一脚,盛绾木吃痛赶紧闭嘴。其他几位女生你看我我看你一脸八卦的模样。
她又回头看了萧避岭,只见他也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什么嘛,她绝望地想。她和郑道青打起架来掌门来都未必劝得住,这帮人都是什么眼神。
她又求救似的去看钟顽顽,只见他一副迷弟的样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他一定很厉害吧”,郑宿玉心里一凉,觉得衡山的人彻底没救了。
那个女生又顶着一双笑眼看向郑宿玉,“师姐。大师兄他性格怎么样?”
周围女生也都安静下来去听。
盛绾木、萧避岭二人齐齐看向郑宿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似是在期待她会怎么回答。
郑宿玉想了一下,说出的话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他是个很负责的人。”她淡淡地表态。
只见萧避岭露出了难言的表情,盛绾木也是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周围女生都认可地点了点头,越发期待看到她们的大师兄。
郑宿玉没理他们,只是淡淡地笑,随后低下了头。
她情绪莫名有些低落,无声地旋转着碗里的勺子,耳边响起了那句,“郑宿玉,别总是辜负他人的真心。”
那时师兄的眼神实在太冷太失望,以至于她一时忘了回嘴,忘了解释,让这句话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而郑道青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拾起剑就走。
郑宿玉想起只能叹气。她是没告诉过任何人,她和郑道青闹掰过,或许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