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彼白云归醉乡》唯君离离

42、山间清风

　　二十年前，狂客之宴。

　　剑客嗅着空气中的线索，一路狂奔。他此行执行任务，方尽而归。满目风尘，旅途疲劳。但江湖人向来如此，他亦如此。而正在他打马而还之时，恰逢路过一座青山，山麓间撩动清风，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

　　那味道，似风绵软轻柔，又似春寒润入心脾。

　　他持缰立马。马匹嘶声前足扬起急停。

　　但任务已然完成，他必须早日回去复命。更何况，他从未有因任何私事耽误分毫工作的情况。

　　况且只是一阵风而已，只是一阵风——

　　山麓再扬起，一阵大风刮过。他衣袍衣角皆往后吹去，他左手按住斗笠，右手按住震动的剑柄。

　　风中气息浓厚的扬起。轻柔之风严丝合缝的包裹着他，气息从鼻翼钻入天灵，仿佛不自觉顺着他的血管奔流。

　　不好！山野之间何来如此味道！莫不是什么诡毒迷药？他刚才竟然失去了一向自傲的警觉心，莫不是以为刚刚完成了任务，心神稍有松懈，如此味道，他初闻之下，竟是先起好奇之心，而后才是警觉之心。

　　他赶紧反观自身状态。不冷不疼，也没有任何中毒和致幻的副作用。再观周围，这周围并未有什么人。——要么对方远胜于他，要么根本没有人。

　　可江湖中，论屏息侦查之术，能让他察觉不到的不过十数人。而那些大人物绝不会为他这样的角色而亲自动手。

　　他就地盘坐，屏气凝神，追寻着空气中那味道的方向探寻而去。

　　竟在里余外……

　　那味道挟风而来，竟然如此之远。

　　既不是危险便该走了。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

　　但——若是能查明此味道来源，以此来制作诡毒迷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便有了合理的理由。他翻身上马，按住斗笠。随气味奔袭而去。

　　奔袭几里，他站在一山路树木缝隙的高台之上，眼前竟是一阵开阔。只见远处一山庄背靠青山，青龙蜿蜒，白虎垂首，面前明堂开阔，绿树葱茏。

　　而随风而来的味道，竟是从那庄内传出。

　　庄子门口熙熙攘攘，新任的家主亲自接待客人。

　　“慕兄客气，蒙兄不弃来此酒宴，礼单大可不必。今日只为饮酒而来！不谈其他！”

　　“哈哈哈，好！今日只饮酒不谈其他。”姓慕的侠士大笑。

　　“谢家主此话豪气。在下未有薄礼。只身前来，还望不嫌弃。”

　　只见一位宽袍文士前来。递上一帖请柬。

　　“秦兄！我听闻秦兄闭关，还担心请帖不到。”

　　“诶，狂客之宴，宴集天下纵酒狂客来此一聚，有酒的地方，我怎会错过？”

　　“不错不错！此等盛会，老朽亦来凑凑热闹，谢庄主叨扰啊。”又有一声音传来，竟是一醉翁老者。

　　“客人，您的请柬……”一旁收请柬的侍者见此人没有出示请柬，就走到主人家门口，连忙跑上来。

　　“哦？可惜，老朽没有请柬。可惜啊可惜。看来今日没有口福喽。”老者可惜道。

　　“老先生留步。”谢醉上前一步。说道：“狂客之宴，不过一酒宴而已。请柬不过形式，若有远道而来的好酒之友，岂不美哉？”

　　“哦？谢庄主如此不拘一格，老朽佩服啊。”

　　谢醉再微笑，他突然振衣恭敬再拜。“醉翁前辈能来此，是晚辈之荣幸。前辈神龙不见尾，请柬晚辈亦不知何处邀请，还望前辈不计较晚辈之过。”

　　“哦？你竟识得我？老朽不过一好酒老头罢了，哪需要什么邀请。谢庄主客气啊。”

　　“前辈请。”谢醉交代侍者引路。

　　那老先生点头，进到门内。

　　“他竟是醉翁老者？这位老先生退隐多年不现身，竟然……”

　　“谢兄莫不是之前认识他？”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想必——”

　　是随着酒香而来罢。

　　几人再笑。后面又有马车来到。

　　二人瞧见，不便在此继续叙旧，便先随着侍者先去安置了。

　　谢醉在此等候，等着新的客人。

　　他突然微一侧目。是错觉？院墙侧那处树枝刚刚有动静。风过，树枝震颤，仿佛刚刚只是被风吹动震颤而已。谢醉放下心来。

　　他招管家上前。自往内堂走去。

　　“歇歇，歇歇。”他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副懒散样子。

　　斗笠剑客隐在楼阁墙壁死角处。看着楼阁之下川流不息的客人，他刚所听，便知此处为谢家主家。刚刚的那位莫不是新任的谢家庄主？谢家那新任庄主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两三年，未曾有消息。听说是被禁足，这也不足为奇。

　　当年这位少庄主从南至北一路游历，尝遍中原各地美酒，又往西去，品尝各处玉液滋味。一路行也一路纵酒高歌，行侠仗义，在江湖颇有美名。他将中原饶了隔圈，最终的终点选在了平原城，他一品醉神。却将酒倾倒栏下，说“不过如此。”平原庄主哪能咽下这口恶气，一路派人追打，却被他乘江而去。后来此事传到青州，当时的谢老庄主，便将他禁足一年，以致歉意。谁知这谢少庄主一年之后还在庄内呆着，不曾出庄内一步。慢慢也就没有消息。谁知三年之后，便直接要继任家主之位。

　　谢家继任家主乃是族内大事，会广开宴席昭示，并将庄主所酿的酒遗赠众人，只是此次的宴会有些不同，因此此次恰逢谢家举办狂客之宴。会有一些余兴活动，拔得头筹者可在谢家酒窖任饮三次，并且在此后一年在外凭头筹金叶可免费饮用谢家任何酒水。要知道，谢家乃酿酒世家，百年老酒不在话下，江湖中侠客爱酒者泛泛，怎可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这也作为一个与众人玩闹切磋的一个小小余兴。

　　剑客看院中人员繁杂，不禁想，他只是被莫名清香引来此处，可他并不是主家相邀客人，混进去喝一杯应当不算难事……？

　　打定主意，他瞅准一个死角，那处回廊离人群集中之处不过十步，因为墙壁结构遮挡因此算是个死角，他只要落在那里，再走出来，便完美的融入了人群。

　　他翻身下楼。正好落在死角处。他松口气，举步往左走去。

　　一只手却悄无声息的搭在他的肩膀。

　　“这位兄台。”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

　　剑客沉身躲开，转身与这人对视。竟是那位谢家庄主——谢醉。他不是跑去休息了么？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此人功夫不可小觑。总之，敌不动我不动。

　　“这位兄台。厢房在右边。”这位庄主果然开口。不过却有些出人意料之外。“兄台一路劳顿，不若先去休息，宴席酉时才开。请。”

　　“你不问我是谁？”剑客问。

　　“今日来的人只为品酒，不为他事。所来皆是狂客酒友，何必要问名姓？”谢醉说。

　　“庄主好气量。”剑客说。

　　“况且，这也没有你的目标。”谢醉仿佛无意间说。

　　剑客讶然，他竟看出自己的身份，还这般淡定。

　　此时谢醉已经挥手招来一位侍者。带他前去厢房。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奔波半月，能有修整也是不错。

　　“堂兄，刚刚那位并非客人，为何让他进去？”

　　“来者是客。”

　　“他要是坏人呢？”

　　“我也没说他是好人啊。”

　　“诶？”

　　“上次教你的，江湖上轻易别得罪的人，隐在暗处，若是你是他们的目标，那将是不死不休。还记得么？”

　　“杀手组织罗浮舟！”

　　“不错不错，你都记得。”

　　“那堂兄你还留下他！”

　　“我与他们也无交集，此次他是被酒香吸引而来，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那怎么能行！可能是骗你的！我要去看住他！”

　　“诶！等等。”

　　可是那少年早就跑的没有影子了。

　　半年前。青州谢家庄。

　　层峦叠嶂，山色苍翠。山间绿色层次分明，偶有山泉自不知名高处跌落一道银练，人在其中，只觉清凉润心，谢家酒庄坐落在半山之中，屋社楼阁青黑为主，古意盎然。

　　他坐在椅子上睁开眼睛，扶额。

　　刚刚竟梦到二十年前的事情。二十年前的狂客之宴。那场宴会之盛，让他对堂哥这个庄主心服口服。

　　可是——堂哥却为了一个女人莫名其妙独困春山十九年。而他的孩子，不在庄内呆着，却去往药谷学医也就罢了，他苦等数十年，年少的少主从药谷回来，酿造出酒药相和的‘雪堂’。那日，他觉得终于放下心来。

　　可是——可是！谢止，他的侄子，未来的家主！却并不饮酒。

　　按照谢家规矩，在下任家主继任之前，必须要酿造出一款让众位长老皆满意的酒来，而后开始逐步掌握族内要事，只待主持狂客之宴后，就是昭告天下的家主换位仪式。可谢止迟迟未归，此时，离狂客之宴不过半年。

　　一日，他照例与众位长老讨论今年酿酒之事。末了，一位长老发问：“宽思，少主何时归？”

　　“我已去信，相信他不日便回了。”

　　那长老是老庄主同辈，几乎是谢家此时庄内辈分最高者，几乎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即便是谢醉在他眼中，亦是小辈。所以谢宽思即便现在是代理家主，但平日长老也称他名字。

　　“庄内不可一日无主啊。”长老继续说。“我们已经等待七年……”

　　“药谷是天下第一的药王所在，相信谢少主他定能学成归来。”谢宽思说。

　　“是啊。”长老叹息。“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必定能学成归来。可是……就怕他医术精学啊。”

　　“啊？”谢宽思有些不明。

　　“我们要的，谢家现在需要的是一位家主啊，传承酿酒绝学，将谢家继续发扬光大的家主啊……”

　　谢宽思不语。

　　谢家需要的是家主。却不是什么神医。谢止即便医术再惊艳，对于当家主来说也无有增益。

　　谢家不可能一直没有家主，也不能有一个只会医术的家主。

　　他正待再言。却见一小厮急走屋内禀告：“少主回来了！少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