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岛屿》岛亦川

57、Chapter 57

　　陆启樾趴在病床上，背上的玻璃碎片被清理出来了，皮外伤，后背缠了纱布。
　　他女人不在。
　　警方来了，例行公事找他做笔录。
　　李警官认识陆启樾，下午营救被困渔船时见过，六月梅雨季有几个小孩在山林里失踪，陆启樾也参与了搜救工作，把三个小朋友安全带了回来，他有头脑，救援方法专业，还懂急救知识，每次出任务沉稳又有魄力。
　　笔录做完，李警官让陆启樾签字，“陆队，你这次稍微冲动了点儿。不过多亏你在那个位置，不然狙击手不能那么快。嫌疑人太狡猾了。”
　　陆启樾有些抱歉，“是冲动了点儿。”
　　李警官想了想又明白了，“那姑娘是你爱人？”
　　陆启樾：“嗯。”
　　所以她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他也活不了。

　　阿沁听说姜倪孜被劫持，哭着告诉Monica。
　　Monica紧张姜倪孜，倒也没说让她不拍了，她尊重姜倪孜，拍什么，从不干涉。
　　姜倪孜在病房旁接电话，“不关救援队的事，是意外。”
　　Monica：“你当时要拍陆启樾，我也不反对。但是Gin，早点回来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明年跟着梁导去川西，那片子是大制作，音乐作曲是国外著名的大师，网上反馈很热烈，未拍先火，包拿奖的。你拍这个，出发点是不错，可惜费力不讨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那么理想主义。”
　　姜倪孜没想着靠这个纪录片盈利，她往里看一眼，“他醒了。”
　　Monica理解姜倪孜，如果她初恋是陆启樾，估计也得迷糊，“行吧你注意安全。”
　　聊完，姜倪孜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问了问陆启樾饮食上的忌口。

　　救援队的队员来过了，病房会客的桌子上有水果和牛奶。
　　姜倪孜把桌上的瓜果皮收拾了，转身看了看吊瓶，“疼吗？”
　　陆启樾：“还好。”
　　他受伤，看见姜倪孜的第一反应还是回避。
　　姜倪孜：“经常这样吗，今天这种情况。”
　　陆启樾：“没有。头一回。”
　　姜倪孜没说话，把陆启樾的病例放在床头。
　　起风镇的医院不大，人员简单固定，几个医生都认识陆启樾，听说姜倪孜是陆启樾亲属，倒豆子一般，老底儿都掏给她了。姜倪孜甚至看过陆启樾这些年的体检报告。
　　姜倪孜：“实话？”
　　陆启樾改了口，“今年是第一回。”
　　姜倪孜冷笑。
　　陆启樾：“你别生气。”
　　姜倪孜：“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气。”
　　陆启樾揉了揉额头，在想怎么哄她，“姜倪孜，我是为了救你。”
　　姜倪孜：“是啊，不然我怎么在这里。”
　　陆启樾没招儿了。姜倪孜发火儿就这样，理他，也刺他。有年他们去冰岛旅行，证件都丢了，又临时来了飓风，只能半夜出发，姜倪孜开车，他给航空公司打电话改签，飞机赶不及了，他们在停车场□□，她高潮着骂这么硬是不是要戳死她。
　　陆启樾陷在回忆里。
　　他怀念，疯狂怀念。

　　姜倪孜出门接了电话，贺朝打来的。
　　小镇医院人少，陆启樾听见那边是个男孩。
　　姜倪孜：“你来医院了......受伤的不是我......你在哪儿......”
　　女人细柔的声音抽丝一般，陆启樾像一块散架的手绢。
　　挂了电话，姜倪孜要出门。
　　陆启樾：“去见谁啊？”
　　姜倪孜没抬头，把耳机盒和充电线塞进托特包里，“一个朋友。”
　　陆启樾咬牙。可以。他是普通高中同学，那个男孩就被她归类为朋友。
　　姜倪孜整理好包，“回来给你带吃的。”
　　关于怅然若失，姜虁说得最好，高柳乱蝉，说西风消息。陆启樾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阿婵，我手疼。”
　　姜倪孜把包放下了，“真的？”
　　饭是吃不成了。

　　贺朝开车过来，迫不及待，知道了楼层，直接到病房外等姜倪孜。
　　医生和护士围着病床上的男人，姜倪孜站在旁边，表情很担心。
　　贺朝追姜倪孜的第一天，她就说过自己订婚了。可这几年她身边明明没有人，他一直没当真。
　　这一刻贺朝明白自己输了，姜倪孜这种清冷美人，雪山崩塌当烟尘，眼里竟然也会住人。

　　-

　　“哐当。”
　　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前，热带高温烧着云霞，头顶是粉色黄昏。
　　姜倪孜把两瓶可乐取出来，抛一罐过去。
　　蓝色灯光照在她脸上，卷发和红唇衬出她有种港风气质，贺朝看呆了，差点儿没接住可乐，“烛光晚餐变成了这个啊？本少爷太惨了。”
　　把小镇炭火烧烤说成烛光晚餐，也就他了。
　　姜倪孜：“我让阿沁来接你吃个饭，抱歉，我有事。”
　　“不跟你吃，我宁愿饿死。”贺朝耸耸肩，“Gin，我听赵家沁说下午情况挺危险的，新闻都报道了，你要不要做全身检查？”
　　他是姜倪孜公司老板的儿子，中德混血，在慕尼黑长大，中文不行，用词很夸张。
　　姜倪孜差点儿噎着，“不用。”

　　贺朝：“你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拍纪录片，版权好卖吗？”
　　姜倪孜：“这不该你操心。”
　　贺朝：“没事，版权的事儿我帮你想办法。我来主要是被我爸催婚催怕了，来躲躲清净。我说，不如你跟我去扯证儿吧，咱俩认识时间不短，都喜欢看话剧，混一个行当，哪儿哪儿都配。”
　　姜倪孜想笑，现在适婚男孩的家长们都这么急不可耐吗，一个二个的，谁都想把自家儿子塞给她。她单指开拉环，“你来躲清净可以，我给你推荐几个景点。”
　　贺朝连连点头，“我们一起去吗？”
　　姜倪孜：“贺朝，我不止一次给你说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可以是朋友。”
　　贺朝：“就因为楼上那个？你为他忙前忙后的，晚饭都没吃，他在乎吗？”
　　“他救了我。”姜倪孜冷着声音。
　　“这样你就感动了？”贺朝跟幼稚园小朋友一样告状，“上次你在大理骑车摔了，骨折一个星期，他怎么不在？当时还是我帮你打的120急救电话。”
　　姜倪孜：“那也是我们的事。”
　　贺朝：“这么喜欢他？那你俩为什么不和好？”

　　姜倪孜犯不着跟外人交代。
　　为什么。因为陆启樾欠收拾。

　　-

　　病号不能自理，姜倪孜在晚上七点前回来，打包了清蒸鲈鱼、龙井虾仁，还有一小碟鸡纵菌。
　　陆启樾趴在床上，看着她，眼神跟闯爷等她回家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吃过了。”
　　桌上有一个保温盒，那是给她点的虾仁馄炖，还有一杯不加糖的奶茶。
　　“哦。”姜倪孜没有多说的欲望，陆启樾爱吃不吃，“你不能洗澡，脱吧，我晚上不能在这儿。”
　　陆启樾从床上站起来，小白杨一样立着，“我自己可以。你忙的话，不耽误你时间了。”
　　别别扭扭。
　　皱皱巴巴。
　　“害羞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姜倪孜帮他拉着衣服下摆，“脱。”
　　陆启樾真是怕她了，缩一下手臂，伤口扯了一下。
　　他太久没有近距离看她了，夜里，她小脸白皙漂亮，睫毛弯弯长长，手无意擦过他的腰腹。
　　他扯着衣服的一端，曲了手臂，把自己姑娘抱在了怀里。

　　“干嘛？”
　　“姜倪孜，你能不能原谅二十二岁的陆启樾，他太蠢了。”
　　他当时就该自私一点，让她回国，或者守在她身边。
　　傍晚那会儿，他真心怕她跟别人走了。

　　姜倪孜轻轻推他，“松开。”
　　陆启樾：“抱你一下好不好？”
　　姜倪孜顺从。
　　“一下好了。”
　　“......”
　　陆启樾慢慢松开她，继续脱衣服。
　　姜倪孜：“不脱裤子？”
　　陆启樾无奈看她：“姜倪孜，别趁机耍流氓。”
　　姜倪孜眼里有种执拗，“脱不脱？”
　　陆启樾护着自己的裤腰带，“别闹。”
　　行吧。姜倪孜不闹了。

　　陆启樾去洗手间简单收拾了自己，看见姜倪孜要走了，“你真不陪我吗？”
　　姜倪孜不惯着他：“你又没伤着手，生活不能自理？”
　　陆启樾揉了揉额头，“阿婵，这次真是意外。”
　　姜倪孜：“嗯。”
　　陆启樾：“不会有下一次了。”
　　姜倪孜垂下眼，忽然对着他甜甜一笑，“最好是，不然某人又会说怕拖累我，离开我六年。”
　　陆启樾心酸，开口要解释。
　　姜倪孜不想听，“陆启樾你别误会了。我在这儿就是为了报恩，毕竟你救了我，这点儿情分我还是记得的。”

　　-

　　一周后陆启樾出院，他那公司的人来了，一口一个陆总。
　　陆家还派来了医疗人员和安保。

　　姜倪孜省心了，也就不必给陆启樾收拾行李了。
　　陆启樾这六年没白过，走到了行业的金字塔尖，她看过他在某某论坛中的英文演讲，侃侃而谈，从容优雅，谈吐幽默，国产919大飞机由我国自主研制，大国重器，他作为飞行员，能够从驾驶角度，给出不同的突破和创新方向。男人雄心壮志，花了心力和高昂费用招揽人才，投入技术开发，其中的心酸和挫败，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意气风发，她想自己离开也许是对的。没有她参与的人生，他活得顺风顺水。
　　只是，年少那点儿爱情被牺牲了，到底算不算可惜？

　　-

　　姜倪孜回到救援队，起了一个大早，把机器装进背包里去采光。
　　拍摄延迟了一个星期，她审视着自己的拍摄切入点，会担忧成片能否达到自己的预期。
　　成片和初衷很难做到高度统一。她的第一部作品，《没有一场流星雨是平凡的》，她曾因为不满意这部作品的剪辑，推翻重来了三次，把自己关在家里三个月不见人。

　　姜倪孜开门，门口放了一捧蓝色绣球。
　　对面的门关着。
　　骚包。
　　姜倪孜捡起来，找了一个花瓶插上。
　　空气中有被晒熟的味道，海上结了星星，她的心情也变好。

　　中午饭点，六子领着姜倪孜去食堂吃饭。
　　姜倪孜以为公益救援队的伙食不会太好，她瞥一眼窗口，荤素搭配，还是全自助餐，竟然连饭后甜点都有。
　　陆启樾一向优待身边朋友。
　　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姜倪孜见多了红三代，山有十里不同音，同一种人有千万个面目，陆启樾身边这帮朋友不是因为他的背景，都是真心实意留在他身边。
　　六子话密，给姜倪孜逐一介绍救援队，从创立说到桩桩件件的救援任务，说惊险，化险为夷，也说不被理解，说难处；入队有要求，队里的物资大部分靠队员自己捐赠。

　　阿沁去镇上取了快递回来，一脸不高兴，“什么起风镇，我简直要气疯，赵坷巴不得住在热搜是吧。拍出轨夫妻？剧如本。这是纪录片吗？是不是欺负观众傻。”
　　姜倪孜听着，淡淡呼一口烟，“先吃饭。”
　　阿沁：“原来她学你就够贱了！你拍什么，她就拍一样的，然后死不要脸，找营销团队炒作，打造成爆款，一堆水军打高分，说她太会拍了。我求求了，内行看着都尴尬死了欸。要不，孜总你也拍？我们反向操作。”
　　“阿沁。”姜倪孜漠着脸，“这个社会进步了，鼓励女性的方法很多，鼓励她们追求幸福、清醒、摆脱PUA、可以不结婚、自己决定子宫的使用权，但这不包括出轨。刺激？爽？有个性？也许吧。可这不对。感情要认真对待。不喜欢了不爱了就好好说，没必要背叛。抛开道德层面，这件事会伤害到其他人。”
　　阿沁脸红了，“我错啦我错啦我错啦。不要跟赵坷学，还是孜总三观正！”

　　姜倪孜无言，她不是喜欢说教的人。
　　因为，她就是那个“其他人”啊。
　　她童年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因为父母双双出轨，在那种家庭氛围下，她变得性格不好，不喜欢人，长大后不相信自己可以一直被爱，怀疑婚姻。
　　她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某些走向，视觉为上，挺可笑扭曲的，底线被越压越低。她管不着别人，但她可以决定自己。
　　他强任他强，看他几时完。

　　-

　　晚上是迎新晚宴。
　　救援队进来了新一批队员，因为秋季任务紧，晚宴一直没办。
　　小A倒是来活儿了，他是搞气氛的专业选手，把晚宴挪到了海边，布置了纱幔长椅，蜡烛桌游，烟花。
　　二十多个人，热热闹闹的，夜晚都被他们吵醒了。

　　姜倪孜谁也不认识，拿着玩具枪，在一旁打气球。
　　每个子弹都脱靶。她气笑了，不想再玩。
　　“要打哪个？”熟悉的气息围过来，陆启樾站在她身后。
　　姜倪孜：“你玩吧。”
　　陆启樾弯腰，下颌抵在她肩头，“躲我？”
　　一整天不见陆启樾，听六子说他去市里开会了。他洗过澡，身上有檀木香，又喝了一点酒，酒气诱人。姜倪孜出神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枪口对准靶心。
　　呼吸擦过耳边，他手指按着她用力。
　　“以前在德州带你考过枪证，东西学哪儿去了。”
　　“哦有这件事吗，我忘了。”
　　砰砰砰开枪。全中。
　　姜倪孜贴着陆启樾胸膛，手指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没劲。”
　　陆启樾笑一下，“什么有劲，亲你好不好？”
　　姜倪孜偏头，从他眼睛看到鼻尖，目光湿湿的，再看到嘴唇，忽而微微拉开距离，“少勾引我。”
　　陆启樾被她看得喉头滚动，“我晚上不关门，你要是进来，我当你梦游。”我让你操。这句话他贴着她的耳垂说。
　　姜倪孜眼神闪了闪，食指推开他，“别骚。我去你房间干嘛？”
　　“来报恩。”
　　“报过了。我在医院伺候你那么久。”
　　陆启樾：“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弟弟呢？”
　　姜倪孜：“你想见他啊？我打电话给你叫来。”
　　陆启樾：“少气我。”
　　姜倪孜：“我怎么气你了？”
　　陆启樾找了纸巾，低头给姜倪孜擦手，“早上的花喜欢吗？”
　　“陆启樾你退步了。小时候那套已经追不到女孩子了。与时俱进懂不懂？”她把手抽回来。
　　陆启樾喜欢被她怼，“摆谱？”
　　“我不能？”
　　“好样儿的。”

　　“哦～～～”沙滩上，六子拿着香槟疯跑，瓶盖冲天打开，喷一头的泡沫。
　　新来的队员们呈扇状打开，在玩老鹰捉小鸡。
　　“陆队来玩。”
　　“傻缺吗你，陆队在陪嫂子。”
　　“......”

　　姜倪孜：“你不解释一下？”
　　陆启樾：“为什么要解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开餐后，南城救援队创始人谈冰致辞，他看着陆启樾旁边的姜倪孜，“这位是？”
　　陆启樾：“姜倪孜，纪录片导演。”
　　姜倪孜微微颔首。
　　谈冰：“陆启樾你是她代言人吗？”
　　陆启樾：“你现在怎么跟范声一样，别跟他学，容易老来得子。”
　　谈冰瞥一眼姜倪孜，“我老来得子，怎么着，你大龄单身很光荣啊。”
　　姜倪孜默默吃菜。起风镇靠海吃海，鱼虾鲜美，而她尤其喜欢吃虾。
　　陆启樾不想她尴尬，把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岔开了话题，“老谈，但凡少说两句，你那嗓子不至于出问题。”
　　谈冰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狗拿耗子。”
　　陆启樾又问谈冰这次去藏地骑行的事。
　　晚宴温馨和谐，姜倪孜不习惯主动聊天，偶尔搭话，队员们都很友善，不问她奇怪的问题，她每次想吃什么菜，陆启樾明明在跟人说话，偏偏能看见，夹一筷子菜给她了才继续跟人说。

　　小年轻们都不喝酒，喝椰汁，小A建议搞传统项目，真心话大冒险，小赤小橙小红小蓝小青小紫也赞同。
　　各种问题抛来，有人老老实实回答，有人已读乱回，有人不想暴露自己，干脆去海里游了一圈。
　　椰子壳转到姜倪孜那儿，她不想参与，又不愿扫兴，于是选了大冒险。
　　卡纸上写着：去海里捉一条鱼。
　　陆启樾在一边盯着。像尽忠职守的保镖。
　　得。打住吧。没人敢让嫂子玩儿这个。
　　“天太黑了，鱼先欠着。”姜倪孜不破坏气氛，开了一瓶科罗拉，“我走一个。”
　　她张嘴，仰头，一瓶酒很快见底。
　　大美女爽快，一点不扭捏，一桌子嗨了，“哦～～～嫂子豪迈！”

　　姜倪孜刻意没管这称呼，大气笑笑，擦掉嘴角的泡沫。
　　陆启樾跟她咬耳朵，“你这酒量，悠着点儿，待会儿别找不到路回房间。”
　　姜倪孜睨他，“少管。”
　　眼神交汇，目光是黏稠的。
　　陆启樾伸手勾姜倪孜放在座位上的手，她不留情面，拍开他了。
　　下一秒，女人细嫩的脚勾上他。
　　陆启樾呼吸一灭，在桌布下摸她的大腿。
　　视线昏暗，谁也看不着他们。
　　......姜倪孜抖了一下，马上咳嗽掩盖自己的失态。
　　陆启樾把手拿回来，搂着她的腰。

　　成年男女，暗渡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