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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Chapter 49 ...


  •   大一那年姜倪孜得到一个交换名额,去了爱丁堡。
      这座城市冬季有八个月,尖顶建筑灰败陈旧,城里的墙砖常常被淋湿,雾蒙蒙的氛围。
      比起伦敦,姜倪孜更喜欢这里。
      清冷,孤美,古老,阴郁,孤寂,透着绝望的浪漫。
      她在实验室里待到关闭的时间,脑子里全是中尺度涡、洋流系数,以及各种外籍文献里的生僻专有词。

      跟姜倪孜相熟的学姐Tanya透过底,这专业每年半途撂挑子的不少,让她趁早打算,要么继续读研,要么想想别的路子。
      Tanya是香港人,每天拎爱马仕,全身名牌,因为家境殷实而没有什么心眼,出来读书是为了散心,欧洲被她逛遍了,跟南羌那种甜软妹是一挂,这些乖乖女看着姜倪孜这种美艳的拽姐就格外喜欢。
      Tanya热情,拉着姜倪孜吃饭的时候,主动跟她讲学院教授之间的风流韵事,八卦娱乐圈,再抱怨学物理海洋让她变成了一个禅定的老僧,毕业后一定跟它老死不相往来。
      姜倪孜只是听着。她不是会被外界干扰的人,选专业之前早就做过了全面的调查。有时候,路不好走,也要走。

      傍晚姜倪孜背着帆布袋子走在街上,听周杰伦唱的《明明就》。
      听到那句“远方传来风笛,我只在意有你的消息”,城里的老钟撞了七下,彷佛撞进心里,她没忍住,给陆启樾打了电话,等了两秒,挂掉。

      明明隔着一整片大西洋,那头很快回了过来。
      她接通,心怦怦跳,不说话;他散漫地问一句,“想我了?”

      红顶白雪,手脚冻得麻木,粉色日落静静铺陈,耳里是熟悉的声音,姜倪孜心头一软,有点想哭。
      坦白讲,她跟水母一样,属性漂泊,在哪儿生活并没有区别。比起适应陌生的环境,她更不愿意待在同一个地方。只是,在裹着厚大衣的深冬,在异国的街头,她有些想念云月巷的夏天。漫长冬季,全靠那段记忆取暖。

      陆启樾轻啧一声:“想我了还不走快点儿,你看这条街上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哪里没人了,今天平安夜,而且游客不少啊......
      街上的璀璨灯带晃过虹膜,姜倪孜愣了愣,忽然狂奔起来。

      她住的房子在一所百年老建筑内,欧式塔尖,楼外有玫瑰花窗。
      到楼梯口,攥紧掌心的钥匙,姜倪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门前是空的。
      ......他没来。
      心也空了下去。

      电话已经挂断。她忘记给手机充电,自动关机了。

      姜倪孜喘匀了气儿,扭钥匙进门。
      屋外冷风停了停,很安静。
      下一秒天空白森森的一片,风雪弥城。

      她手里提的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搁下,门轻轻敲响。
      以为是老房子不隔音,听到了楼上的动静。
      可隔了几秒,门又敲响。
      她透过老旧的可视电话看,门外黑黑的一团色块。
      影像有片刻延迟,那人个子高高,地上影子浓郁,他转过头来,眼神深静。
      全世界只有他穿黑色,能穿出疏朗贵气,内敛而性感。
      姜倪孜心底的神经狠狠跳动,有瞬间背脊是僵直的,脖子渗出汗,耳朵根都红了。
      ——数月不见,他从重庆等到了爱丁堡。

      姜倪孜打开门,眼神静静的,深深的。
      陆启樾目光灼热,“不认识了?”

      -

      陆启樾不是第一次打自己脸了。
      看流星雨的山头,他说不会再找她,而她启程去伦敦那天,在香港转机,在便利店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朝她走来——陆启樾参加完飞行员的初试,从成都直接过来了。他是没有到机场送她,不过是悄悄办了签证,再陪她亲自去了一趟。那会儿高三时间紧,期末连着几场大考,他实在不放心她,送她到了学校,除了当一个称职的苦劳力,没有多余的话,像个绅士的ex,然后自己坐了最晚一班回去。他脸上的疲惫,看得姜倪孜心疼。
      他是真的,没有再让她孤单。

      姜倪孜往前一扑,被轻轻揽进怀里,陆启樾穿了冲锋衣,拉链收到下颌,衣料沾了风雪的味道,身上却滚烫,他轻轻吻她额头;她在寒风里站了太久,肌肤相亲,不自觉发抖。
      厚实的肩膀,精壮的手臂,温暖的怀抱,让姜倪孜心里荡了荡。

      怀里的姑娘没动静,陆启樾亲昵地摸摸她的脑袋,“傻了?那我走了。”
      姜倪孜仰起脸,双手捧着陆启樾的下颌,张嘴就激烈吻他,像要把他吞进去。
      忘情亲吻,唇舌勾缠。
      倾泻而出的想念。
      什么都不必说。
      陆启樾顺手关了门,手揉着她。
      姜倪孜喘一下,“心机男。”
      陆启樾鼻尖蹭蹭她的鼻尖,笑容放大,“哪里有心机了,嗯?”
      姜倪孜听不得这种陆启樾哄她的语气,一哄就要哭,“哦,我还有论文要写,挺忙的,你回去吧。”
      陆启樾了解姜倪孜,他要是走了,这辈子都别想追回她,一段时间不惯着,她又开始拧巴,“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嗷~姜倪孜心里来了这么一声儿。
      她受不了他这样,心变得很软,搂着陆启樾脖子,用力一跳,钻进他怀里。
      “唔。”男孩掌心温度高,有薄薄汗意,她被摸得一激灵。
      陆启樾:“冷?”
      哪里会冷,姜倪孜闻到陆启樾身上的味道,身体躁动,像小动物扭来扭去。她恨不得他钻到她骨头缝里才好。
      房间离客厅没两步,俩人跌跌撞撞倒在床上。
      陆启樾原本只是想亲亲她,可到了床上,姜倪孜搂着他脖子,长发绕到他肩头,她像没骨头的妖精,咬着他耳朵说:“爱我。”
      一切自然而然。
      那张樱桃木制成的床晃了一下,陆启樾捧着姜倪孜的后脑勺,边吻她边轻轻叫阿婵。
      迷乱中,蝴蝶冲入风雪,她剥开了陆启樾的温柔壳,看到一把深蓝的骨头。
      雪深夜浓,床上一片狼藉,俩人用力地、疯狂地纠缠。
      玻璃窗起了雾。
      凌晨,屋外滑落的露水,滴到了她心里。

      数不清多少次,姜倪孜废了,烂在陆启樾身上。
      “你怎么会来?”
      陆启樾:“来看看有没有人欺负你。”
      姜倪孜:“欺负我的人都死了。”
      陆启樾见她脸上红扑扑,还劲儿劲儿的,特招人,凑过去吻她,“圣诞怎么过?”
      姜倪孜以为他还要做,踢他一脚,“陆启樾,滚。”
      陆启樾也不生气,单手拧住她拿烟的手,顺带掐了烟,“爽的时候不让我滚,过河拆桥。”
      姜倪孜累了,蒙头睡觉。
      陆启樾想她想到发疯,哪怕闹别扭在他眼里也可爱,他戳了戳她的被子,“喂,我明天下午回去。”
      飞院半军事化管理,他几天的假期都耗在了路上。
      姜倪孜睁眼,翻过身,手脚都缠住他,“下次再招你□□。”
      明明舍不得。
      陆启樾不说话。
      姜倪孜由着他十指紧扣,他修长的无名指上有金属,“哟还带着呢。”
      陆启樾瞥一眼姜倪孜脖子上挂着戒指的项链,“你都不带。”
      闷闷的,不悦的,撒娇的声音。
      姜倪孜悄悄弯唇。

      姜倪孜在给老师当助教,她自己心里有计划,如果不继续深造,这专业只学到bachelor的水准,实在很难养活自己,她不能靠这个吃饭,但是吧,来都来了,如果她半途而废,后半生在霍女士面前就别想抬起头来。
      她家情况特殊,亲妈比后妈恶毒。
      说起来潘妙贞还算她后妈。姜荆诚不愿在家族面前栽面儿,用了狠招,跟潘妙贞达成协议,六年后离婚。潘妙贞不在乎,对婚姻不再抱希望,出院后,谈妥了条款,已经移民到意大利重启人生了。
      在法律意义上,姜倪孜现在还是该叫陆启樾一声哥,姜家喜欢人丁兴旺的合家欢场面,也许他俩会一起回家吃年夜饭。她也不在乎,这样更禁忌,不是吗?
      “陆启樾,我毕业后想拍纪录片。海洋专题。我有优势的是不是,这是我的加分项。”
      “好,那去啊。”
      “都不问问我怎么改想法了?”
      “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姜倪孜相信,陆启樾总是无条件支持她。他上次送她去伦敦,他走后她才发现,她包里多出了一张卡,背后潇洒地写了密码,他们当时心情都不好,她打电话问他,他只说那是他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钟司孟之前帮他存着,取媳妇的时候用。她查完金额,那钱买地都够了,她问奶奶怎么肯给的,他却不说话了。

      周末没课,姜倪孜睡到下午起来,屋子里有烟火气,陆启樾做了中餐,麻辣鲜香让人有归属感。
      小小的客厅立了一棵松树,快戳到天花板了,也不知道陆启樾从哪儿搞的。
      圣诞是姜倪孜唯一喜欢的节日。
      她在大理随口说过一次,陆启樾就记着了。
      飞大半个地球,陆启樾就为陪她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圣诞节,这种傻子找不出第二个。
      姜倪孜指尖摸了摸,树上还有森林的潮湿,“又不能带回国。”
      陆启樾凭着以前来游玩的记忆,从街上买了装饰品回来,“带不回就带不回。”
      挂顶上星星的时候姜倪孜够不着,陆启樾掐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抛。
      姜倪孜低呼一下,飞到了半空,又稳稳坐在了他肩上。
      陆启樾:“快挂。”
      姜倪孜犹豫一下,“要不你来?”
      圣诞树上都有伯利恒之星,代表希望和祝福。
      陆启樾仰头看她:“快点儿,我说你过来是不是吃胖了,要被你压垮了。”
      胡说八道!是女孩就介意被拿身材说事儿,姜倪孜飞快挂好,然后回头薅陆启樾的头发,可惜飞院管理严格,他早早剃了寸头,五官显得硬削,气质更稳了,眼神透着成熟,她看了看,忽然低头吻他。她出来这么久,发现欧美帅哥也挺不注意自己身材的,年纪轻轻就大腹便便,她真是被陆启樾养叼了眼,看谁都烦,只想念他的脸和腹肌。
      陆启樾抵着她的嘴唇,“现在喜欢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回应他的,是姜倪孜暴力的捶打。
      女孩穿着露肩毛衣,软软糯糯的,脸庞洁净,有淡淡香气,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陆启樾一口一口啄她的嘴唇,把笑闹的捉弄,变成了痴缠的深吻。

      陆启樾替姜倪孜检查了家里的门窗,看看是否结实,拿着她所有重要的证件一一拍照、存档放进自己的手机,又告诉她,“有些青纱帐,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能去的,知不知道?”
      姜倪孜:“青纱帐是什么?”
      陆启樾给她科普,树林、公园、废弃的房屋,这些地方犯罪率都高,不准为了拍照片好看就去。
      姜倪孜真就喜欢这些地方,嘴上却说:“我疯了吗,没事儿去这些地方拍什么照。”
      可陆启樾眼神摄人,她只能乖乖点头,“好呀。”
      陆启樾是真不放心她,“哎真想把你揣兜儿里。”
      姜倪孜:“那你放啊。”
      那时候证明爱的方式,单一又直白。
      他们在梳妆台的镜前做了一次。
      带着离别的不甘。
      陆启樾两指握着姜倪孜的脸,因太用力而泄出气音,“再敢不把手机充电试试?”
      姜倪孜趴在镜子上哈气,后背贴着他坚实的胸膛。
      “千里送炮。坏男人。”她骂。
      “没良心。”陆启樾覆在姜倪孜背上,两手抓住她的小拳头,热汗流到她脖子和肩头,腹肌厮磨着她。
      长大也是有好处的,不再禁欲。
      真像姜倪孜自己所说,性.爱能给她安全感,那就好了。
      她是很难取悦的姑娘,要么说服,要么睡服,根本不给他第三条路走。他爱着一颗寂寞的星星。
      陆启樾一直都挺宠的,这么收拾姜倪孜,还是第一回。她感受到了,他骨子里浓浓的不舍。

      房子隔音差,楼上楼下肯定都听到了。
      姜倪孜声音沙哑,“故意的。”
      陆启樾拿水喂她,“让人知道你家里有男人。好事儿。”
      姜倪孜带着事后的娇媚睨他,嘴唇水润润的,陆启樾看得身体躁动,蒙住她那双眼睛。
      他做好善后工作,怕她一个人住不安全,特意在门外放了一双男士拖鞋。

      等姜倪孜下午睡醒,陆启樾已经走了。桌上她的银质打火机也被他拿走,地上散落的套也收拾干净了。他刻意没让她送到机场,怕她舍不得。因为他懂她一点也不酷,在他跟前她最爱哭了。

      整整两天他们都黏在一起,时间眨眼就过。掐着分秒过日子,姜倪孜那时才知道,原来异国恋那么难。

      大三的时候陆启樾也忙了起来,去美国学飞,俩人的时差又变了变。
      有时候连麦打电话,荤素不忌,直到姜倪孜睡着。
      半梦半醒间,她无意识地说:“陆启樾。”
      那边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很快说:“嗯我在。”
      羁鸟恋旧林。
      陆启樾是树荫。
      姜倪孜把他那头的声音当白噪音,非常安心地睡去;等她睡醒,电话还是通着的。

      学校宽进严出,姜倪孜压力大,整天赶论文,拼死拼活要读的专业,心里预设了无数难关,最后只能跪着走完。
      有时候陆启樾打电话来,他问得多了,她烦,然后俩人开始吵架,其实主要是她声嘶力竭,发泄压力,他总是让,然后安慰和开导;后来她反复改论文的时候就不接电话了,不想吵架。
      陆启樾在大洋彼岸担心到失眠,自己的课程和考试一大堆,还怕她情绪不好,耐心地给她打字,“即使你希望被爱,我也愿意,但是你要接我的电话,不要逃避好不好?”
      姜倪孜知道自己的问题。
      霍林惠数落过她,极度自私冷漠,凡事不考虑别人,浑身缺点,没人会爱她,少拿抑郁当借口,就是玻璃心、矫情病,作到极致,世上没了她更好,少一个祸害,她宁愿没有生过她。
      她并不是霍女士说的那样。有很多朋友喜欢她,周章年年感恩节给她发信息。可她的做法放在最亲近的身上,的确很伤人。
      论文终于通过,冷静下来,她后悔了,那个人是陆启樾啊。仗着他毫无底线的宠,她实在有些过分。
      于是她主动打电话过去,等他接通。她不擅长哄人,都是陆启樾服软,他甚至给予了她缺失的那部分父爱。他的爱扎实而平稳,大气而密韧。她太享受了,有点儿得意忘形,这不好。要是不行,她可以飞一趟德州。她在意他,非常非常非常在意。

      嘟。
      嘟。
      嘟。
      电话忙音。
      窗前长了一棵树,被妖冶的大风刮弯了枝头。
      影子扑过来,像覆舟的巨浪。
      她没有打通。
      天边闪着雷暴。月亮,薄薄一片金属,刮得人心疼。身体里的风漫山遍野。

      姜倪孜在黑暗中睁眼。
      原来是冷气开得太强,她嗓子涩痛,刺得她皱眉。
      空间和景象有了变化,线条变得模糊,白雾蒙蒙。
      她辨认了好一会儿。
      她不在爱丁堡,不在伦敦,已经回了重庆。

      天微亮,窗帘脚透出一丁点海蓝,屋外在落大雨,泥土腥气钻了进来。
      八月末,早就立秋了,重庆似乎还要过一阵子夏天。

      惊醒这一刻,姜倪孜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和陆启樾已经六年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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