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窥视者》与渊

13、无解的梦3

　　“别乱想!听我说!”俞央捧起他的脸，没有错过他脸上流露出的无比眷恋与执拗疯狂。

　　“我之前想要逃，是因为看到你杀了那位掌管竹树的神。所以害怕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起，新鲜感过去就会像杀了他那样杀了我。现在我再认真地问你，你会这样对我吗?别骗我。”
　　“掌管竹树的神?”战神表情迷茫。
　　“那不是真正的神!是迷魂果精幻化出来的模样!因为你来找我，他没有吃到预期的食物，觉得不甘心，所以变了个样子来骗你!被我发现之后我就动手了。”

　　饶是俞央想要很多种回答，也没料到会是这样。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永远忠于你。我存在的意义，我成神的理由，我的牵挂我的执念我的梦境…此之种种，无一不是你。绝无半句谎言。”
　　“那好。”俞央温柔地说。
　　“我为先前对你的误会，对你的不信任，为今天的逃跑，无比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辜负了你的爱。对不起，以后真的不会了。如果有下次，”他脸上泛起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俞央凑到战神耳边，双手放在他头顶，揉小狗一样给人顺毛。
　　“如果有下次，你就让我死在床上。”声音很小，最后几个字像是无意义的气声。

　　战神身下起了反应，却没有动作。
　　“你是因为怕我入魔吗?不用这样骗我，就算入魔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不是，我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早就应该告诉你。让你患得患失了，我很抱歉。可能他们说得没错，我是一块很笨的木头。那么你，大名鼎鼎、战功显赫的战神，愿意跟这块待笨木头过一辈子吗?”

　　俞央的眼睛似乎要看相他心底的深潭，透过其上盘旋交缠的雾气。被爱打动的神明神情柔和温暖，像冬天的莽原融化了冰川。
　　“还有，谢谢你没有被我吓跑，谢谢你愿意一次次朝我靠近。我可能不像你那样会说很多情话，但是，我也爱你。在你接住我的时候爱你，在你尊重我的时候爱你，在你为我默默付出的时候爱你，在你爱我的时候爱你。”

　　万年冷淡的神树，在战神面前开了花。标记还能连通两个人的意识海。于是眨眼战神就被满树繁花乱了眼，树下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少年，眉眼皆是幼时模样。

　　“忘了告诉你，虽然因为你身上的血气，导致我有段时间特别害怕你。但是，其实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在我心里跟普通的小神仙、小猫小狗、人类…都不同。我很高兴我们还有以后。还有，我今天想出去的另一个原因是想找人解玉。既然你已经把他请来了，我就没有必要再出去了。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还愿意爱我。”

　　俞央低下头，与他额头相碰。热量在交缠在转移，分子热运动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接近了彼此。

　　他伸手带着战神的手掌摸到自己颈侧，“嘘，不要说话。”他笑着说。
　　怦怦，怦怦。
　　“听到了吗，因为你脉搏才会变快。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证明。”

　　黑色魔纹波动着，战神紧蹙着眉。手下微微用力，扼住俞央脖颈。俞央依旧笑着望向他，甚至扬了扬头，把要害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我不怕，所以你也不要害怕。我不走了，我留下来爱你。”

　　“砰”的一声响，别墅门被来人大力撞开。“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怎么，又玩强迫那一套?”
　　“咳，没事，”战神回过神来松了手，抱歉地低下头，俞央干咳几声回答道。
　　“辛苦你跑一趟啦!”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
　　“解开误会了。”

　　来人着一身紫蓝色轻衫，似从古时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一双深邃的紫色眼睛光彩流转，额心缀着一枚溢着金色流光的星象印记。
　　望向俞央手腕的一瞬间，来人脸上一片怒色:“他竟然敢强行给你打上标记?”
　　言罢一把将俞央拉到身后，“我要带他走。”
　　俞央甩了甩手腕，挣开对方的束缚。“真的没事，我们已经说开了…”
　　“说开了就代表之前的强迫不存在了?你忘了他杀了多少神?你以为你在他眼中有什么不一样?”

　　对方凑到俞央耳边压低了声音:“战神生性嗜血，易生魔气。入魔时神智尽失，认不出你的。你以为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人飞升?神仙是种消耗品。除了我们这样的原生神明不死不灭，成为备受敬仰的古神外，由人飞升而来的神因为难以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精神上、□□上都消亡得很快。你应该没有忘记一千年前那场战争吧——”

　　那天，人间阴雨绵绵。江南小镇、海滨城市…世界各地都下着诡异的红雨。飞升的神集结在一起，苟同魔族、妖族…向原生神明宣战。这一战，古神伤亡惨重，花神的几位故友不忍看到这副自相残杀的炼狱景象，自请免去仙籍，投入轮回，成为一个普通人。
　　飞升上来的神，在那天被尽数消灭。

　　天堂和地狱，决定何处是何方的，从来都是这群生物本身。

　　“九重天，仙上仙，长生者幸免于难。后来人，烟灰散，没入地府无再生…”
　　一时间，家家户户传唱着童谣。

　　“听说了吗?那九重天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神仙也互相厮杀!”茶楼内，伴随传唱的童谣，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将客人带入那场浩大厮杀里。

　　在说书先生的故事中，在巷尾被贩卖的小册子里，羽化飞升的人不过是众神用来处理灾患的傀儡。用废则换，所谓飞升成仙，不过是一个被层层包裹、废进心思编造的谎言。

　　人人道如此，人人避成神。
　　再说后来又飞升上去的神，不知从何处听来一个秘法，只要与一位古神双修，陨落的时间便会往后推迟，神力也能得到大幅度提升。
　　一时间，九重天上婚书乱舞。两个阵营的神明或是两情相悦走到一起，却遭受背叛;也有幸运的，如愿得到长久的爱。或被囚禁，被逼迫着在婚书上落下指印…

　　红纸金字亮得晃眼，竟成为这片白色天地唯一的别色。

　　“他到底是利用你，还是爱你。我不敢将你作为筹码去赌。”紫衣少年紧蹙着眉，面色不善地看着战神，将俞央挡在自己身后。

　　俞央挣了挣，却无法把手抽出来。
　　“你不信我吗?宁愿相信他这个外来人，都不愿意相信我们相伴至今的情义?”

　　眼前一暗，四周的光亮都迅速暗淡下来。俞央张嘴想说话，眩晕感过后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
　　这是哪?嗯…有声音?

　　“你的本命玉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的情丝…你长出了情丝。”
　　谁?是谁在说话?
　　“好，放你走，如你所愿。要平安。”
　　…
　　“啧，让他去解决南天战乱真是太便宜他了!十几条命就这样算了吗?!”
　　…
　　“他都让你走了你还不走?傻不傻?!”
　　…

　　好吵。闭嘴，都别说话了!
　　俞央伸手用力按压眉心，试图缓解意识海里翻滚的痛感。
　　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片段。

　　战神衣襟上沾染了迷魂果精的蓝色血液。后背却被鲜红的液体浸染，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开始，直落到右边后腰。脚边掉落的断裂触手不甘心地继续蠕动，试图为母体争取逃亡时间。一些碎肉沾上伤口，化作细小的蠕虫，往里钻，用钝拙的牙齿一口一口地撕咬伤口周边的血肉…

　　在各地寻找他的消息，任何线索都不放过，立刻马不停蹄地奔去寻找花神的身影…

　　为了请紫衣少年出面替俞央解玉，骄傲的战神生平第一次低了头，面对责问默不作声，任对方发泄怒火…

　　在俞央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他始终如一的深爱着他的花神。

　　俞央头痛欲裂，眼前的画面变幻得越来越快。

　　他看到战神出征，而他主动返回别墅等人归来。
　　“我要出去一下，不会走很远，很快回来。别怕，我不走了。”
　　他看到自己笑着对监视器招手道。

　　“我回来啦!没骗你吧?怎么还不回来呢?你能看到吧?我在想你，要活着来见我啊。”
　　他看到自己在别墅入口抱膝蹲下，日日如此。

　　他看到自己走在街头，几个本该被流放的神仙将他团团包围。“听说只要与古神双修就能提高神力——你的看家狗呢?哎哟，瞧我这记性，他怕不是——死在战场上啦?”
　　“闭嘴。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呀，你看看你看看，这脾气，被宠出来的吧?我还真挺好奇的，你说你，除了这张脸——啧啧啧，不怪他对你一片忠心，换做我，我也想尝尝这滋味…光靠治愈术和脸，你到底是怎么在九重天上生存下来的?让我猜猜——不会负责陪睡吧?人间的话本上不是写着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春宵一夜值千金＇，对不对?他们不会都碰过你吧?现在装什么清高?”

　　俞央无处可退，冷声道:“脏东西看什么都脏，少用你的阴暗心思揣测别人。”
　　“你是不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现在可没人护着你。难道你有信心能打过我们?左右最后要让我们轮流爽一次，嗯…你要是想我们一起上也不是不行…主动点，说点好听的，讨好我们，”

　　为首之人一个响指，俞央的双手便被人反剪在身后。领头人走上前，轻佻地用手拍拍他的脸。
　　“说不定咱几个还能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对你温柔一点。”

　　“滚!我看谁敢动他。”
　　一道暴戾的声音在天边炸响。下一秒围住俞央的几人便口吐鲜血，飞出去几米，而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抱歉，我来晚了。”
　　战神的手带着熟悉的温度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擦拭着被别人碰过的地方，而后落下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吻，又啃又咬，使了劲嘬着。一点点靠近他的嘴唇，以一个潮湿温热的亲吻结束。

　　他看到彼时还是人类的战神，身上布满狰狞的伤口，太阳穴淌下鲜血，指骨断裂，膝盖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向后曲折。最后痛苦地闭上眼睛失了呼吸。

　　“唯有人的坟墓才是神的发祥地。”

　　那天，九重天迎来了新的战神。同一天，两个人穿过渊远浩长的时间洪流，隔着人群，再次对上双眼。

　　他看到天帝一纸令下“绝地天通”，而他义无反顾跳下人间。
　　身后有人跟来。

　　两个身影附着金光，如同陨落的流星，却违背重力，如同春天飞舞嬉戏的蝴蝶，交缠着打转，划过天际。

　　…

　　“哥哥，哥哥!快醒醒!醒醒!”
　　有人揽过他的腰把他抱起来。他好像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哭，不怕不怕啊。醒醒，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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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人的坟墓才是神的发祥地。”这句话是费尔巴哈的。
“绝地天通”断句是:绝/地天/通。是一个神话典故，意思是:天上天下、神与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