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特等奖》渣楂

1、都没得到

　　“我的天，夜班实在是太困了。”程倚慬把葱油拌面的外卖盒放到桌上，打开盖子企图用吃食来缓解一下夜班带来的困倦。
　　“主要是睡不得。诶小程给我钳两筷子，怎么这么香啊。”旁边一同熬大夜同事且靠手机麻将苟活。
　　“老李，你要不要？”程倚慬问向小值班室的第三个人，将还没接受垃圾桶洗礼的外卖饭盒盖子拉到面前，用纸巾把上面的水汽擦掉，搅和了几筷子面放到盖子上，顺便朝老陈递过去一双不知道哪个同事吃外卖时遗留下来的一次性筷子。
　　被叫做老李的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着程倚慬挥了挥手。
　　暖气实在是一样很困的东西。
　　“小陶呢？”老李揣着手，环顾了一下四周。
　　“陶姐小孩发烧，先回去了。”程倚慬往筷子上卷了几根面，吹了两口，准备往嘴里放。
　　值班室安静下来。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蓦然响起，三人神情顿时清醒，程倚慬丢下还未进口的面，飞速接起：“您好，华林医院。”
　　“老年人急喘，淌冷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徐闵路330弄兴阳新村65号402。”
　　“好的，我们马上赶到。”
　　程倚慬挂断医院座机，一头往外面的夜色里冲，在门口拎着医务箱随时准备待命的老陈老李立马跟上。临时抽调过来的护士也匆匆跑过来，手上匆匆地在穿防护服。
　　“徐闵路330弄兴阳新村65号402。”程倚慬接过老李递过来的医务箱，一边跑一边重复。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凌晨的寂静里撕扯得人心震。
　　这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也是生命挽留的声音。
　　俯仰之间。
　　“电梯几楼？”
　　“五楼。”
　　“楼梯，走。”程倚慬穿过跑在自己前面的老陈老李二人，一头扎进楼梯间。
　　一个老人坐在桌边，浑身冷汗，喘得可怕。
　　“心率很快，两肺都有湿啰音，氧气给我。”程倚慬扶着老人，接过护士放在手里的氧气管往老人鼻腔里塞。
　　老人突然推走程倚慬，直直地仰倒下去。
　　“扶住他！千万不要让他倒下去！”程倚慬眼疾手快地把老人拉回来，继续放脱落的氧气管。
　　“啊！”女主人惊叫地慌张，躲在一旁无措地站着。
　　“我来吧。”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住老人的双肩，嗓音低沉，沉着冷静。
　　“什么时候开始的？”
　　“额……他两点多的时候把我叫起来跟我说胸闷，然后三点多就开始喘，四点多么我看他喘得不行了一直在冒冷汗，我孙子就让你们来了么。”女主人缓过神来，沪语国语参半地回答道。
　　“嗯，侬依个情况老危险的，伐好多拖的哦。”程倚慬用上海话回道。
　　（你这个情况很危险的，不好多拖。）
　　“应该是心肌梗塞，老年人平时多注意饮食多注意运动。”程倚慬给老人的手臂上绑上橡胶带穿静脉针。
　　“哦哦，好的好的。诶呀吓死我了，还好昨天我孙子来吃晚饭，我说蛮好就住一晚的，不然我一个老婆子，搞伐来赛的。”烫着锡纸烫纹着眉毛的女主人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二、一、抬！”老人被转送到软担架上，由老陈老李抬着飞速下楼。
　　“啊没事没事，嬢嬢我自己来拿就好了。”程倚慬把收拾好的医务箱夹在腋下，一手拿着氧气一手拿着软管，和拿着输液架的护士一起跟在担架后面，拒绝了在一旁一同往下跑的女主人的好意。
　　“诶呀叫什么嬢嬢啊，老太婆一个。”
　　女主人收了手，连忙拿起老年手机同儿子儿媳打电话。
　　“嬢嬢，您和您孙子跟着我上救护车，让其他家属直接去华林医院。”
　　“哦哦，好好。”女主人捂着手机麦克风答到，“你们直接去华林医院啊，华林医院。”
　　救护车中一群人鱼贯而入，快速紧闭的舱门遮住了里面泄露的明亮，平稳地在红□□交替闪烁的光影下飞速穿梭。
　　“先生，您帮我按住一下患者的双腿。”程倚慬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戴上医用手套准备喉镜的工具。
　　今晚不凑巧，就连护士都是刚刚从急诊其他科室拉来的。
　　带着他的医生陶姐不在，所有工作几乎只能由他一个人完成。
　　他觉得这位先生是个很神奇的人。
　　似乎是只能用诸如“神奇”一类的词语才能形容。
　　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以形容的冷静和处变不惊。
　　但并非事不关己的冷漠，而是，很让人有安全感。
　　这在他还为数不多的人生阅历里实属罕见。
　　救护车中原本留给他的位置上顶替了一位家属。
　　反正他需要做的无非是些体力工作。
　　而他——可怜的实习生同志，则要面临自己独自完成工作的任务。
　　竟然如此狠心地对待我这朵不谙世事的小花！
　　程倚慬心中痛哭，手上却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他取了一只直径五毫米的小针筒放在一旁备用，调整好老人的姿势开始插喉镜。
　　在喉镜插入喉咙的一瞬间，患者的腿猛地蹬抬，剧烈地挣扎起来，随即就被那双及时的手牢锢在蓝色的急救床上。
　　在病人尚有意识的情况下，给病人插喉镜会不由自主地挣扎。
　　“放轻松，一下下，很快的啊。”程倚慬手中速度飞快，喉镜撤下后把刚刚放在旁边备用的小针管抵在患者喉咙处，再到一边拿取其他仪器。
　　心电血压仪的滴滴声、程倚慬手中不断交替工具的钢铁碰撞声、男女两道严谨的交接声、女主人的电话声充斥在狭小的急救箱里。
　　这里不分昼夜，或者说常年白昼。
　　天亮了。
　　程倚慬拉开救护车的门，一时间生出些割裂感。
　　在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做好沟通之后，患者家属也赶到了现场。
　　程倚慬拉下口罩，蹲在医院大楼门口，一口一口地喝着门口自动售货机里买的矿泉水。
　　“我现在手都是抖的。”程倚慬朝着在一旁抽烟的两位司机笑道。
　　“所以才要让你们小朋友轮转呀，多见见世面，免得到时候上手术自己先吓倒了。”老陈眯着眼睛吐了口烟。
　　“小程，想啥呢，笑那么开心？”老李往嘴里塞了一块从值班室顺出来的薄荷糖，发现了程倚慬嘴角边的笑。
　　“没呢，在想一会儿吃啥，值班室里的夜宵都要成早饭了。”程倚慬赶紧拍拍脸颊，把嘴角眼梢压下去。
　　先前注意力一直都在病人身上，这肩上的担子一松，脑海里冷不丁地就冒出刚刚那位先生……的手。
　　节骨分明，干净修长，秀色可餐。
　　尤其是方才在救护车上时因为用力而起的青筋，啧啧啧。
　　程倚慬脑海里的小人上蹿下跳，疯狂冒泡。
　　“我看是刚碰上哪个姑娘瞅对眼儿了吧。”老陈笑着接话。
　　“我是这样儿的人么叔。”程倚慬说，仰头把那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被惦记的人和女主人安顿好男主人后出来和医护人员道谢，打一眼就看见了耀眼的小医生。
　　以及，在冬日那没有太阳的清晨里，白得发亮的仰着的脖颈，和随着吞咽动作而上下滚动，被冻得微微发红的喉结。
　　他很漂亮。
　　若不是周围没有摄像机，真要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个小鲜肉在拍一场冬日恋歌的戏码。
　　程倚慬舔了舔因为喝水而水光潋滟的唇，把矿泉水瓶子扔到手边的垃圾桶里，抬眼见刚刚在他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先生向他走来。
　　程倚慬站起来，伸了伸已经蹲麻了的腿。
　　“诶呀，真是谢谢你们哦，医生说我家老头子已经没有大问题啦。”女主人肘上挎着小挎包，有些发福的双手合十在胸前，朝着程倚慬三人摆了摆。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程倚慬摆摆手笑道。
　　“哦对了，刚刚医生让我们出来把那个救护车的费用缴一下，你们晓得是在哪里伐？”
　　“医保卡来这里拉一下就有了喏，手机来这里扫，微信支付宝通用的。”两位司机把人领到几步开外的救护车旁边，举着二维码递到那位先生先一步伸出来的手机前。
　　程倚慬靠在和救护车的车厢壁上，重新把口罩戴好，手里拿着一个iPad勾选需要缴费的项目，然后看着男人抬眸看向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浓颜几乎是昳丽，下颌线流畅，钝角明显，是剑眉星目的具象。
　　声音低沉磁性，透露着与电话中如出一辙的成熟。
　　程倚慬弯了弯眸子，朝着男人挥了挥手。
　　内心刚刚平静下来的小人又开始舔颜。
　　美男换美食，不亏。
　　反正他都没得到。
　　一阵寒风把程倚慬的小人吹醒，他拍拍脸颊，才发觉出诊时只穿了一件制服单衣就出来了。
　　还好里面还套了一件薄毛衣，程倚慬搓搓胳膊。
　　女主人一边嗔怪着先她一步付款的男人，一边同男人一起走入急诊。
　　天色大亮。
　　这座城市鲜活起来。
　　新的一天。
　　终于到了新的一天！
　　程倚慬脚步虚浮地飘进急诊大门，又一路飘回了医院大门对面的小区。
　　轮转生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累死他了！程倚慬“砰”得往床上一躺，裹紧被子直奔周公。
　　然后他是被饿醒的。
　　程倚慬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外面被灯光映得发橘的黑夜，在心中嘟囔。
　　真好，眼睛一睁一闭，又是一天。
　　窗对面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下，红色的车尾灯连成一片，时不时传两句喇叭声，冗长刺耳。
　　一刻钟后，几百米外的商场B1。
　　“您好，二十六号的小面。”服务员把餐食放在桌上，又匆匆地去服务其他顾客。
　　程倚慬放下手机，专心吃面。
　　劲道的面条裹着油泼辣子被一口炫入，程倚慬好吃得眯起眼睛。
　　又一刻钟后，程倚慬揉着肚子沿着道路走，边走边消食。
　　再一刻钟后，程倚慬的身影出现在了消化内科的急诊室，手里拿着自己的病历本。
　　“张哥给开点药张哥，我待会儿还得去当苦力。”他揉着肚子坐在小小诊室里的小床上，鼻子嘴巴皱到一起，痛苦面具。
　　“去拿药吧。以后多注意，起来喝点温水。”张跃在电脑键盘上快速敲打，开了单子塞到程倚慬怀里。
　　“还好今天晚上你值班，谢了张哥。”程倚慬从小床上跳下来，给拎着装了光片袋子的患者让路。
　　值班室里。
　　程倚慬从药盒里拿出咀嚼片，放进嘴里。
　　“这东西怎么跟嚼石灰似的。”他皱着眉往嘴里灌了口水。
　　“让你空腹还吃辣，这下自己活该了。”有护士笑他。
　　“姐，你这落井下石的也太快了吧，有人上周起的泡这周还没好吧。”程倚慬用热水漱了漱口，眼里藏着打趣，两条不宽的卧蚕笑得弯弯。
　　“反正吃烧烤的人不是我。”那个护士对着程倚慬龇牙咧嘴。
　　座机电话的铃声再度响起。
　　笑容一秒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