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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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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西方思想史上,只有一个人配得上这样的评价——经他之后,整个哲学迥乎不同。那个人就是勒内笛卡尔(1596-1650),伟大的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理学家和哲学家,在十七世纪上半叶大放异彩。在他诸多著作中,最有影响的就是这些沉思录,在其中他发出了那重要的、奠基性的提问,而这提问至今仍萦绕在所有后继的思考者中。像所有显著的提问一样,它的外表有着欺骗性的简单:这儿有任何事物是我能够确定确信的吗?
心怀着这样的疑问,笛卡尔挑战了那千年的古老惯思,那看起来智慧的、强力的、圣贤的、久已建立的权威下的惯思。尽管他本人是位好天主教徒,但笛卡尔拒绝去接受任何仅仅是建立在权威保障上的真理。是的,我们或许可以说,笛卡尔为哲学所做之事,正如马丁路德在一个世纪前为宗教所做的事一样。两人都主张个人的首位(primacy of individual)与客观的意识(subjective consciousness)。
当然了,在笛卡尔之前的哲学家们也问过,什么是我们能认识的?他们甚至提问道,什么是我们能够十分确定地认识的?但是笛卡尔的提问是,什么是我能够十分确定地认识的?而就在这里,显现着思想上的一次进化。我们所有人一天一天这样的过日子:接受着各式各样的论调,那些一旦受到挑战与质疑,我们也无法为其正名的论调。我相信着,地球是个球体,物质是由原子构成的,所有的算术能够从某些公理中被推得,遗传信息是通过我们身体中细胞内的染色体而交流的。我无法想象,我能向那些非常非常怀疑这些“相信”的人,极好地证实它们,但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人可以——一个物理学家或是一个生物学家或是一个地理学家。简而言之,大概99%我所相信的事物,是建立在他人的权威之上而被我接受的。
假设现在,只是作为一个试验,我把每一个我的那自己不能完全地以完美的确信证实的“相信”,都贴上一个小小的“怀疑的”标签。换言之,假设我清除掉我每天“相信”中的上层构造,深挖到真正的基石。我会找到什么?所有这些“相信”都建立在什么之上?这正是笛卡尔在第一个沉思中要做的事。这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非常冒险的或者令人兴奋的任务,但是当我们跟随着笛卡尔思考,我们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在一开始很缓慢,然后越来越快的文字律动中,他给我们展现出来,每一个对我们来说熟悉舒适的“相信”都必须要被放到“怀疑的”一堆中。当我们深挖着寻找基石时,我们找到的不过是流动的沙地。我们整个“相信”的世界看起来建立在虚无之上。当笛卡尔落下第一个沉思的帷幕,夜晚降临在两千多年来的哲学传统上。文章咋一看或许枯燥,但它其中包含着思想史中最有戏剧张力的时刻之一。
在第二个沉思中,客观地深潜到他自身意识中最幽深处,笛卡尔发现了他的基石,他那不可撼动的基点:“我思(I think)。”随你质疑任何,你无法质疑“我思”。因为去质疑就是去思考,所以即使是怀疑的人,也在思考。并且只要我思考,作为思考者的我就必然天长地久地存在。终于,我们至少在这里找到了我们的确信(certainty)。不论我是什么,不论我是谁,我思,我在(Whatever I am, whoever I am, I who think, am)。所有知识的坚实地基已经被找到,不在神之中,不在自然之中,不在古贤的智慧之中,却是在我自己的完全存在之中。
现在,笛卡尔已经能寻回所有那些在第一个沉思中被他撇开的熟悉的“相信”。物理世界的存在,感官的可靠性,历史和科学的职能,全部都回归了。
在笛卡尔具有戏剧张力的挑战后的两百年里,许多哲学家曾质疑过笛卡尔轻易地重新接受。一些哲学家,像洛克、贝克莱还有休谟,质疑那些真理之中的一些是否甚至能被证实。其余的,像康德,认为需要一种比笛卡尔那种更好的论证。但是不论相信亦或怀疑笛卡尔,他们都在把有意识的自我作为论证的基石上,继承着笛卡尔。自从那属于怀疑的伟大裂口在第一个沉思的结论中被撕开,哲学就不会再和过去是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