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穆承

20、终章

　　很多年后。

　　某天，尤新枝浑身疲惫地走出公司。前几天加班，她回去整整睡了12小时，她意识到她不再年轻了。对以前执著的很多事情也慢慢放下，许多回忆渐渐淡忘，许多人也想不起来了。
　　尽管这样，在那个繁华的路口，她还是一眼看到了陈恪。

　　他看起来很憔悴，下巴冒出几天没打理的胡渣，眼皮耷拉着。明明到了发福的年纪，他还是很瘦。她一瞬间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退后。她停在了原地。
　　陈恪就直直地站在那里等她，绿灯亮了又暗，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谁也没动。

　　最后，尤新枝认命式地朝他走去。

　　“好久不见。”尤新枝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姐姐”
　　陈恪的嗓子像是好几天没沾过水，又干又涩。
　　“一起去吃个饭？”
　　“好”
　　尤新枝走在前面，陈恪默默地跟着她。
　　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就像是两个因缘路过的陌生人。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想什么。
　　她带他去了她常吃的餐厅，以前他们口味很像。
　　点完菜，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这是一家装潢简单的餐厅，暖黄的灯光，原木桌子，落地窗挂着一排排竹帘，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街上的行人急匆匆的脚步，听见帘子被风吹起时的沙沙声。每个隔间的隐私性很好，过了饭点的时间，人很少，也很安静。尤新枝释然了，在生命的半途，她对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在意，又或者说，她还是会对他心软。
　　“你最近怎么样？”
　　尤新枝笑着说，这些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纹一点一点地加深。
　　陈恪一直看着她，眼神里充斥着迷茫，痛苦又挣扎的意味，随即又变得温和。
　　“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我嘛，还是老样子，准备提前退休了。”尤新枝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她知道他这些年结了两次婚，又都离了。
　　知道他在外面欠了一大笔贷款，把房子都用来抵押还债。
　　她知道他这几年总是烂醉，甚至酒精中毒进过医院。她知道他这些年跟谁在一起，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就如同他知道她的一切一样。
　　年轻的时候，她曾天真地以为，真正相爱的人怎么可能走不到最后？现实却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她很久没有提起与爱有关的话题，或许是年纪到了。

　　他们默契地没有开口，安静地吃完了整顿饭。又默契散步到海边。

　　入秋的天气，夜晚的温度降了下来。海风一阵一阵吹来，带着海水的腥味。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恪停了下来，尤新枝看向他。

　　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恍惚已经想不起年轻时候的样子。
　　陈恪的声音还是很哑，如同生锈了的铁器。
　　“姐姐，我可以……咳咳”
　　“我可以抱你吗？”
　　尤新枝安静了一瞬，最后叹了一口气，点头。
　　陈恪立马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刚开始力道很大，后来慢慢放松下来。尤新枝轻轻地环住他，陈恪身体又是一颤。
　　沉默良久。
　　海水开始退潮。海浪拍碎在岸上哗啦哗啦的声音令人心安。
　　“姐姐，如果现在的我不是那么差劲，我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和你重新开始，哪怕只有一天。如果可以回到二十岁就好了。”
　　陈恪的气息洒在尤新枝的脖子上，沙哑的声音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我怎么会浪费了一生”

　　尤新枝没有说话。

　　“姐姐，我常常在想，如果年轻时候的我不要那么混蛋，如果我能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如果我能学会跟你相处的方式。那么或许我就能一直在你身边，能够看你穿着白色婚纱向我走来，能够每天晚上在你身边安然入睡，能够每天睁眼就看到你。或许还会生一个小孩，在鸡飞狗跳的日子里把孩子拉扯大，最后，老了再牵着手到海边散步”

　　尤新枝感受到脖子沾上了滚烫的水珠。她叹了一口气，说道，

　　“没有走到最后，两个人都有错。不全是你的问题。如果我……”
　　尤新枝没有说下去。
　　海浪不断地翻滚，又落下。
　　“姐姐，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也只被你爱过，只有在你旁边我才感到心安。”

　　沙滩上的游客渐渐远去，谈笑的声音飘向很远处，只剩几个模糊不清的噪点。

　　午夜梦回的时候，尤新枝总在想，如果再见一面，她会怎么做。可是现在这样被他抱着，声音却堵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恪再次收紧手臂，尤新枝感到他整个人在发抖，像是胸口压着整座大山。
　　他在无声地支离破碎，如同他们的感情，如同他们的一生。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说：
　　“姐姐，在人生的每个岔路口，我都选择了离你越来越远的道路，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她知道他哭得很伤心，因为她也一样。

　　尤新枝将近半个月没有去公司。她请了一个长假，她觉得整个人很疲惫。内心却有一股能量横冲直撞，让她头晕目眩。她一直想着那天晚上，想着这几十年的事情。每一次除了加剧头痛之外，她完全理不清她和陈恪的感情。她有时很愤怒，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很多时候她都决定放弃一切去找他，但她总是半途而废。她愤怒自己的软弱，也对陈恪的无能感到莫大的怒气。但大多时候却很悲哀，命运不断地带领他们到不可知处，最后走向死亡的坟墓。这无聊、无趣、又毫无意义的一生。尤新枝很想尖叫，咆哮，想把一切都毁掉，最后，她只是躺在床上。看到了张浩然的信息。
　　-“陈恪走了。”
　　-“昨晚十一点的时候走的。”
　　尤新枝开始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声音被泪水堵在胸口，喘不上气来。她无声地哭，撕心裂肺，泪流满面。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再也不见了。

　　城市的另一边，
　　黄琴马和周朗熙一起去培训机构接小孩。
　　教室里热闹极了，小屁孩们兴高采烈地用自己辛苦攒了一期的小印章换礼物。
　　周朗熙打趣道：“物质上的成就感实现得不错，就是不知道精神上的收获怎么样。”
　　黄琴马也笑了。
　　周展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牵起爸爸妈妈的手，开心地问道：“今天是不是要跟两位舅舅一起吃饭呀？”
　　一边说一边清点着辛苦兑换的礼物，
　　“我真想他们呀！”
　　黄琴马笑着捏儿子的脸，
　　“你是想他们还是想他们给你买变形金刚？”
　　周展吐了吐舌头，
　　“那今年外公外婆不生气了吧？”
　　黄琴马跟周朗熙对视一眼，笑着说，
　　“早就不生气了，本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新的一年很快又要来了。
　　很多很多年也很快过去了。
　　新年快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