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洪流》黑石榴

1、第 1 章

　　1

　　容祺十岁时，比他大两岁沈颂住进容家，父亲让他叫哥哥，容祺好奇又害羞地躲在母亲身后，小声叫了他一句。

　　沈颂的父亲和容祺的父亲是好友，沈家出了事，所以把沈颂托付给了容父。

　　沈颂在容家住了六年，十八岁高中毕业后，他去外地上大学，婉拒了容家给他的巨额生活费，说他已然成年，该负担起自己的生活了。

　　他节假日会回容家一趟，会给容父容母和容祺都带一份礼物。

　　容祺能看出来，离开容家，沈颂穿的衣服都变得简朴，眼下也有了长久疲惫的淡淡青灰。

　　于是向来大手大脚的小少爷容祺学会了攒钱，时不时在微信上给沈颂转一笔。

　　然而沈颂总是不收。

　　容祺很生气。

　　几次打电话抱怨他，沈颂却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怎么能收还在上高中的弟弟的钱。

　　2

　　容祺家境富裕，长得又白又帅，在学校一直很受欢迎。

　　每年情书礼物总能收到一大把，时不时还会有当面告白的。

　　容祺拒绝的理由一直是：抱歉，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他确实没有。

　　是旅游、打球、游戏不好玩还是老师、作业、考试不够烦？他没时间和精力再分给本来就没什么兴趣的谈恋爱啦！

　　高三那年，他的说辞却蓦地换了。

　　高二学妹在放学路上拦住他递情书，容祺没有接，害羞一笑：“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啦。”

　　学妹脸色通红，比他更不好意思地连连抱歉，手忙脚乱地攥着情书跑了。

　　容祺身边的好兄弟大吃一惊：“你有喜欢的人了？谁？你不会要脱单了吧！”

　　容祺漫不经心：“没那么容易吧。”

　　好兄弟不信，还有容祺拿不下的人？

　　“不过……”好兄弟勾着容祺的肩膀，很疑惑，“你这段时间也没接触什么新的人啊，暑假除了去你哥那儿呆了一个月，天天跟我们厮混在一起，到底是谁让你小子动了凡心？”

　　3

　　高三前最后一个暑假，容祺去A市找沈颂玩，沈颂在大学附近租了个小单间，环境简陋到令容祺大受震撼。

　　沈颂也笑笑：“玩两天就回去吧，一个月没必要，我这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

　　容祺觉得沈颂小看了他！条件怎么了？有床有桌有空调，挺好啊。

　　他发誓要待满一个月。

　　不过和他想象中不同，虽然是暑假，沈颂却没法一直陪他，沈颂有打不完的工兼不玩的职，容祺只能一个人待在小单间里无聊地打游戏。

　　直到有一天，太无聊了，容祺摆弄着沈颂留给他玩的电脑，发现了一堆隐藏文件夹。

　　他打开一看，瞠目结舌，面红耳赤。

　　是两个男人这这那那的视频，容祺从没见过，强烈的冲击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光是画面和声音的冲击，还有这些视频表露出的信息——沈颂……喜欢男人？

　　他开始暗中观察沈颂。

　　可是怎么看，沈颂都不是他想象中的“同性恋”的样子。

　　观察久了，容祺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偶尔和沈颂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让他恍若触电。

　　其实，以前他就喜欢黏着沈颂，好兄弟说他未免太黏他哥了，容祺却觉得正常。

　　现在想来，正常吗？不见得。

　　沈颂的单间里只有一张床，所以他俩只能睡一起，容祺心无杂念时不觉得有什么，哥哥弟弟挤一挤嘛，后来……

　　他故意往沈颂怀里钻，沈颂会自然地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

　　有时他贴沈颂贴得很近，睁眼看他，沈颂也不会躲开，而是微微挑眉问他：怎么了？

　　也许……沈颂也喜欢他。容祺想。

　　可能只是因为他还没成年吧，所以沈颂不说。

　　容祺决定，要在自己成年那天，向沈颂告白。

　　那是离开A市前一天，容祺的想法。

　　就在离开A市那天，有人来找沈颂：“兄弟，我电脑你用完了是吧，那我拿走了？”

　　“行，谢谢了。”沈颂把那台高配置游戏本——也就是容祺发现了一堆隐藏文件夹的电脑，给了那人。

　　容祺晴天霹雳。

　　“哥……这、这台电脑不是你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嗯，”沈颂说，“我的电脑可带不动你爱打的那些游戏。”

　　4

　　高三，容祺疯狂学习，最终考上了沈颂所在的大学。

　　但是沈颂太忙了，哪怕在同一所学校，容祺想要见到他也不太容易，只有在放假的时候，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理由，去沈颂的小单间，和他腻在一起。

　　但是沈颂大学毕业后，容祺这点快乐好时光都没有了。

　　沈颂退了租，去了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实习工作。

　　容祺把那个单间租下来了。

　　一个人住进去那天，他仔细地寻找沈颂住过的痕迹。

　　容祺觉得自己喜欢沈颂喜欢到有点变态了。

　　沈颂却离他越来越远，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少，他给沈颂发消息，沈颂经常不回复，或者隔很久才不咸不淡地回一句。

　　沈颂也没有再回过容家。

　　容祺大学毕业后，本想追随沈颂的脚步，但是……他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沈颂现在在哪、又是在哪个公司上班。

　　明明以前是哥哥弟弟那么好的关系，现在沈颂却和容祺微信列表那些不熟悉的同学没有了区别。

　　5

　　容祺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和沈颂再次有了交集。

　　那时他在自家公司工作，说是“锻炼”，实则混吃等死，每天摸鱼。公司都知道他是集团少爷，所以他上班迟到早退，也没人会说什么。

　　那天，他快中午才懒洋洋到公司，一路听到了重大八卦。

　　集团领导层变动，有新总裁空降。

　　容祺上电梯，发现有人偷偷看他，眼神异样。他不明所以。

　　电梯在23楼停下，门缓缓滑开，容祺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出电梯。

　　沈颂西装革履，表情冷若冰霜，左右是容祺所在的部门经理和另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在小声汇报着什么。

　　容祺张了张嘴，一个“哥”字还在喉咙里。

　　沈颂掀起眼皮望向他，蓦地开口：“你就是那个经常迟到早退的员工？”

　　容祺还以为他在跟他开玩笑，挠挠头发，也冲沈颂笑了一下。

　　沈颂却没笑，而是说：“你被开除了。”

　　容祺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6

　　沈颂失忆了？沈颂被鬼上身了？那不是沈颂而是沈颂的双胞胎兄弟？

　　各种念头在容祺的脑子里转来转去，真相却是残酷的。

　　那就是沈颂。

　　沈颂不仅把他开除了，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联合集团的另外几个董事，把容祺的父亲挤出了董事会。

　　这个公司，不再是容家说了算了。

　　容祺想方设法打听前因后果，终于知道了一切。

　　沈颂的父亲和他父亲是好友不假，但在公司发展上也有分歧，几次争吵，事态升级，最终，容祺的父亲把沈颂的父亲赶出了公司，沈颂的父亲想要东山再起，为了谈一笔生意连夜开车疲劳驾驶出了车祸，他母亲也郁郁而终，沈家因为做生意有不少债务，最终，容祺的父亲把沈颂领回了家。

　　十二岁的沈颂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没有忘记过。

　　7

　　容祺对自己的父亲不再是集团董事长这件事接受良好。

　　因果报应嘛。

　　再说，沈颂事情又没做绝，容家大部分资产还在，至少吃穿不愁。

　　时隔五年，中秋节，沈颂也再一次带着礼物上门。

　　容父一份，容母一份，容祺一份。

　　他客客气气，对于容父阴沉的神色视若无睹。

　　容母态度还算平和，容祺就有些不合时宜地欢欣鼓舞了，追着沈颂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沈颂礼貌地回答了一些，没有留下来吃饭，很快离开。

　　容祺追出去要了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8

　　吃穿不愁，班也没得上了，整日待在家里还遭父亲嫌弃，容祺于是开始给自己找事做——追沈颂！

　　但是沈颂好难追。

　　根本见不到面。

　　平时懒得去的公司，现在容祺已经进不去了，大门有保安，上楼要刷卡，认识的同事对他说“抱歉，沈总交代过，不能让你进去”。

　　容祺只好另辟蹊径，找到自己擅长吃喝玩乐的那群狐朋狗友，经过各种人脉，打听到了沈颂的住处。

　　只到小区，不知道具体门牌号。

　　容祺只能在小区外蹲守。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喜欢沈颂喜欢到变态了。

　　终于，在一个下雪天，容祺蹲到了超市购物回来拎着食材回家的沈颂。

　　他跟上去。

　　“哥！”

　　见到他，沈颂微微一怔，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

　　容祺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厚着脸皮跟着沈颂进了小区，一路跟到沈颂家。

　　沈颂留他吃了顿饭，然后又毫不留情地赶客了。

　　他说的话也很冷漠：“容祺，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到你。”

　　9

　　和好兄弟说完全程，容祺总结道：“其实我知道，他是个心软的人。”

　　好兄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哥们你？”
　　活生生的恋爱脑就在他面前啊！

　　容祺沉默了一会儿，又有点儿颓唐：“不过我们两家这个情况，他应该很难喜欢我吧。”

　　好兄弟还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了。

　　结果容祺话锋一转：“得不到他的心……那我也要得到他的人！哪怕一次也好！”

　　好兄弟大惊失色：“你想干嘛？！”

　　10

　　狐朋狗友路数广，容祺找人造假了一份绝症病例，从CT到报告，一应俱全。

　　好兄弟像看脑残一样看着他：“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卸载晋江小说阅读。”

　　容祺：“你不懂。”

　　好兄弟：“我要是懂了我才是完了。”

　　好兄弟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去丢人现眼，但容祺听不进去一点儿。

　　他带着报告，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冬夜，敲响了沈颂的家门。

　　沈颂开门时还戴着蓝牙耳机，一半的心神在会议主题，一半的心神在这个不速之客。

　　容祺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颂，开口就是：“哥，我要死了。”

　　沈颂摘了耳机，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容祺把报告递上去。

　　有那么几分钟，沈颂是信了的。他翻看报告时，手指在细微颤抖。

　　抬头想说什么时，沈颂却看到了容祺亮晶晶的眼睛，没有对绝症的恐惧，只有对即将要发生的事的期待。

　　有一瞬，沈颂产生了愤怒。

　　他骗他。

　　但是在听到容祺下一句话时，沈颂僵在了原地。

　　“临死之前，我有个愿望，”容祺垂下眼帘，不太敢看沈颂，脸红红地说，“哥，你能不能……”

　　几个字词在容祺嘴里颠来倒去，最终容祺选择了——

　　“……亲我一下？”

　　几乎没有停顿，容祺迅速补充：“要亲嘴！”

　　他抬起脸来，看向沈颂，微微噘起了嘴唇。

　　一瞬间，过去种种场景和微妙的异样在沈颂脑海中浮现，他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容祺喜欢他。

　　他没有讨厌他，没有恨他，而是一直喜欢着他。

　　他以为骗过了他，就这样期待他吻他。

　　好傻。

　　沈颂攥紧了手里的病例报告，半晌，他闭上眼睛，蜻蜓点水地亲了容祺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