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不再》明宁

1、捡人

　　好生大的血腥味。林许昏昏沉沉地想。

　　感觉身上的零件都不属于我，身上黏黏糊糊，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追赶上。
　　、
　　“明明从前在家不会这样的——”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身上被不知道是谁的尸体压住，身旁是无数人的断壁残桓。

　　林许几乎是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攥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左手压久了发麻，胡乱地在身上黏黏糊糊的地方抹一把，分不清是他还是别人的血。

　　“就要这么死了吗？”他当真好生的不甘心。

　　但他突然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搬开，压迫感减轻了不少，试图睁眼看到什么，但是视线一片模糊，他昏沉地把照片踹进衣服的口袋里。罢了，他觉得还是闭眼等死吧，他想。

　　突然感觉身体悬空，这是林许昏过去前最后的感知。

　　再次醒来，林许入目是陌生的一切，他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上也被换了整洁的长马褂，乱七八糟脏乱的头发被修剪整齐，他一瞬间觉得他似乎回到了战乱前。

　　很快有个眼熟的男人进来，门口的两个人朝他敬了礼，林许只觉得这人当真好生眼熟，但是忘记在哪看见过了。他是家乡沦陷，兄长送他上船让他去武昌找他的小叔，说小叔当年参了军，兄长给小叔寄了信，虽尚未回信不知现下如何，但总比留在这必死无疑的好。

　　他当时哭闹着要留下来和兄长父母一同，他兄长只好给他喂了药留了相册给他，送他上了船。

　　很幸运，信小叔收到了，到码头接了他去。刚到的那几天他真是悲痛欲绝，但哭总是没什么用的，他不知从哪知道了小叔他们要闹革命，一腔热血地非要参与，气得他阿叔大骂他胡闹。

　　而现下，却又不知道落入了谁的手里。

　　林许脑子里如幻灯片一般地放映过去的记忆，全然没在意男人已经走到了床前。

　　“我叫严裴，非衣裴。你喊我先生就可以。”严裴道。

　　“这名字也好熟悉。”林许想，但他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更何况阿叔的遗骸还没找到，他道：“我叫林许，言午许。”
　　严裴低声说了句“知道了，好好养伤。”便转身要离去。

　　林许突然急忙大喊：“先生可否帮我找一下阿叔的尸骸，拜托了。”而后他又在床旁的脏衣服里头摸索了半晌，终于摸出了那张沾血了的、泛黄了的阿叔的旧照，小心翼翼地想递给严裴，似乎在期盼着这位有些熟悉但的的确确是陌生人的先生帮助他些什么，“反正先生已将我捡回，便再麻烦帮我阿叔收个尸吧。”他突然大声道。

　　严裴垂眸接过了林许手中的相片，摩挲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才低声答了句好。

　　接着他又道：“好生休息，阿叔的尸骸我尽力帮你找到，别乱跑。”他又转头叮嘱了门口的手下，让他们将林许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后来一直到伤势痊愈林许也没再见过严裴，只听每日送餐的人和他说他阿叔的尸骸已经找到，南方战乱也难送他与阿叔的尸体归乡，便先在这边埋葬了。林许现下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无人找他他也乐得清闲，在窗台边那刷了红漆的桌子上临摹着那副他已经摹了好多遍的字。

　　只是林许总是坐在床上呆呆地从窗户往外看，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