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秦相遇》恣意雨

2、河流

　　自己和另一个同名同姓的秦遇之间的羁绊很早就已开始，她知道，但她从来没说。甚至几年后与另一个他相识，她也从没提起过。
　　那已经是十年前，成绩优异的她照常代表学校参加英语竞赛。今年的英语竞赛在本区的另一所小学举办，秦遇的座位被安排在一个考场最右侧的倒数第二排，靠着教室侧后方的卫生角。卫生角的前面一排靠墙的位置摆了这个班级所有同学的储物柜。
　　秦遇一向非常喜欢看字，在那个不怎么使用手机的时代，上厕所时她就很喜欢观察卫生间的瓶瓶罐罐。比赛发卷的中途，她左手托住下巴，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面前的书桌上，头微微朝侧偏，眼睛在教室右侧漫无目的地逡巡。
　　蓦地，她在几十个储物柜中找到了那个无限吸引自己的，上面写着储物柜主人的名字——秦遇。这两个字写的歪歪扭扭。刚进考场的时候她就观察了一下教室外的班牌，发现这个班级只比自己小一年级。“都已经四年级了，名字还写的这么丑。”压在下巴上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这次英语竞赛对于她来说有些简单。在每道题的空隙，她闲下来就会去看看那边另一个秦遇的橱柜，透过柜子木板和没有盖子的储物箱之间的空隙，能依稀看见里面是一个球体。秦遇有些不好意思，有一种偷窥的窘迫感。但她又对这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有着莫名的好奇。
　　“他看起来是个男生。”和别人不同，别人放的无非是课本、词典或是水杯，只有他放了一个篮球。
　　秦遇继续盯着那个篮球。从小她的体育就不是很好。她非常佩服那些跑步飞快、能跳的很高很远，或是力气很大的人，篮球更是个子小小的她从没想过的运动。
　　她很快就把这张试卷做完了。把试卷全部收拢正面朝上后，她便趴在桌上盯着那个写有她名字的储物柜出神。

　　秦遇非常早熟。她很聪慧，同时也很敏感。不知道从几岁开始，秦遇就会一个人在角落默默发呆、思考。小时候过人的天资促使她在或主动或被动的情况下捕捉了非常多的信息。于是她在终日的学习思考中慢慢完善了自己对于全世界的定义和探索。她很敏感，善于捕捉外界的一切情绪要素，更擅长察言观色。但同时她又很迟钝，从小到大她一直不了解自己的心意，或者可以说不敢承认。
　　“世界上很多人都有一个毛病，常常认为全世界是以自己的意志为中心。”秦遇在思考中早已得出这个结论。她也曾陷入这个困境，但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她开始捕捉身边所有人的情绪和意识。
　　然后她就陷入一种不知名的恐慌：早早伸出触手去碰触别人，却无法洞悉他们。这让她变得懦弱、胆小、自卑。甚至由于身边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变得孤立无援。任何情愫，她都默默缄口不愿承认。
　　就像现在。从她出生到现在的十来年里，秦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自己的名字也只是这世界上非常普通平凡的一个，甚至在同市同区都有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人。

　　英语竞赛结束了。铃声响起的瞬间秦遇突然回过神，考场里只剩下寥寥几人。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比赛竟然没有提前交卷。
　　她慢慢收拾着自己的笔袋，慢慢走下楼。站在楼梯口，她最后一次望向了这个小学里唯一和她有交集的班级，然后扭头往校门口走。
　　父母早已等候在校门外，秦遇朝他们走过去，与他们开始聊起这次比赛的内容。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她又一次开始遐想，这个小学真漂亮啊，全市最好的小学就是这一所和自己所在的那一所。父母拼了命要把她送进那所学校。
　　她在想，如果当初自己选择了这所，现在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她会在多大岁数就意识到另一个秦遇的存在，他们会见面吗，他们会相识吗，他们，会成为朋友吗。

　　后来秦遇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正如同一群鸟雀在湖面上轻点出一片涟漪又迅速消失。
　　她开始忙着小升初。在父母的望女成龙中，在自己聪慧和努力下，她果真稳稳当当地进入了全市最好的初中。所有人都毫不意外。甚至老师、家长、亲戚、邻居都已默认了她未来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然后上一个很好的大学——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了。日子就这么平庸地过去。
　　在这所初中里，她能找到自己很少有的快乐。由于在校时间长，需要上晚自习，秦遇通常要10点才能回到家。夜深人静时，她默默发呆，也能暂时寻得一丝清净，不会被家长唠叨。
　　万分庆幸的是，在这所学校里，她也找到了自己未来将一辈子坚持下去的友谊，一辈子的好友——宋以琳。秦遇的生活不再枯燥乏味，在好友的带领下，她开始接触外界的事物，不再那么沉郁。她也开始参与学校的活动，不过除了体育活动。慢慢地，她也开始融入他人，身上多了活力。

　　秦遇在电脑上敲下这一长串文字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十几岁竟被这短短一两千字概括了。平凡、普通、平庸、平淡，原来这就是自己对自己前十多年人生的概括。而另一个秦遇的存在竟然成为了自己平淡湖面上的一点涟漪。
　　正如家门口的长江水。在自己的记忆中，所有目见的水面几乎一直是平静的，淡淡的。当然也有可能和自己从小便一直深锁家门中，在父母的期盼下整日闭门思索，从未出门探索新鲜事物有关。
　　这些年秦遇变了很多，她自己知道。现在身边的人和她关系都很好，虽然闺蜜宋以琳不在身边，但她们仍常常联系。她常常被人称为小太阳，温暖着身边的人，也经常参加学校的活动。
　　她很久没有和另一个秦遇联系了，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好。现在他应该也大一了吧。不知道他是留在家乡，还是和她一样出来闯荡。

　　闲来无事时，她学会了化妆，能够遮掩住几个她小时候曾耿耿于怀的小瑕疵。有几次秦遇到学校另一头参加活动时，吸引了好些同学的侧目，甚至有男生找她来要微信。但是那些都没有下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有什么坚持，每当告诉他人自己的名字时，她轻轻张口，轻轻吐出那两个字，不像在说自己，倒像是缱绻地念着另外一个人。她可能还相信着传统的命中注定。
　　后来化妆，她又放弃了遮瑕。每次摸到脸颊上的那几颗小痣，总能回忆起当初那个男生盯着他脸颊的眼神。
　　她又混乱了。秦遇对于时间的把控一项精准，但碰到另一个秦遇却总是混乱。她记不清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时候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她又陷入青涩的眩晕中了。

　　「祈雨

　　第一章河流
　　后来我才发现地理试卷上犯的巨大错误
　　河流不是从一条主干流向无数分支
　　而是从地下汇聚了所有力量冲出宽大的河道

　　选择这一篇作为这本回忆录的第一篇，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我出生并成长于长江中下游的一个三线城市。从前我会因为这个城市不出名而感到羞耻，现在我不会了。
　　我的家北面直线距离200米其实就是长江，但被层层小巷和房子遮掩，让我每日生活如内陆。但小时候每周上小提琴课又会从长江边走，夏天还好，凉凉的风吹在电动车后座很舒服。但冬天就不行了，长江边的风比别处至少低2度，像猛兽一般朝小小的我扑来。
　　后来我开始想象大海边的生活。2023年7月去了一次威海，那里真的冬暖夏凉，东面向海西面靠山，绕个山头会经过一整个半岛。
　　如此的开放与家乡的景象截然不同，心生向往的同时又带着一点愧疚：我总是不愿意去细细盯着家旁边的长江，只觉得景象枯燥乏味，还能看到咫尺的对岸。
　　我还是对河流缺少了一点概念。初中地理画河流流向图，我屡屡错。错了四五次才被老师点醒：“河是从好多条支流汇聚起来的哇，连接入海口的应该是最粗的那条。”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一直画反了，长江是从高原上的地下河暗暗汇聚，无数小河一呼百应，最后才冲到我的面前。
　　近来听到一个说法，人是宇宙之子，人的身体即为宇宙，身上鼓动的血管就正如血脉河流。
　　在日日思索中我逐渐悟出了时空的规律，时间也如河流，难怪别人总是说“溯源”“顺势”还有“时间轴”。
　　我的幼年时期混混沌沌，整日懵懂按部就班，现在回想来确实如同不知何方的小水流；
　　后来上了中学，河道露出水面冲的哗哗响，正如我志得意满的幼稚和骄傲；
　　到了2023年，这条长长的、已经流淌了20年的小河才终于汇入主河道，找到最终的航向。
　　时间就如河流。在小时候整日的意识涌动中，我早已不知道跨越降落到了哪条支流。19岁前，我每次想要穿越都想回到刚出生时。但现在我又不敢了，在打算写这本回忆录时我意识到，这二十年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换到其他的河，等待我的会不会是干涸。」

作者有话说

　　河流，也是对于时间观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