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玫瑰》豆子豆子豆豆子

1、重新开始

　　孙茉刑满释放的当天，被强迫吃下一口白豆腐。
　　“以后清清白白，咱们重新开始咯。”王蕾看着孙茉几乎没有咀嚼就把豆腐吞了下去，虽然对方敷衍，但她心里还是蛮开心的。原本的服刑期五年，也由于孙茉的良好表现减刑几次，最后在三年零十一个月后正式看到了狱外的太阳。
　　“我觉得这身衣服有点过时了。”孙茉有些自嘲的看着自己的工装外套，“想换套新的。”
　　“现在商场这帮卖货的都抢季，你直接能买夏装了。”王蕾右手开着车，左手手指夹着根香烟，冲窗外弹了弹，“接下来打算干点啥？”
　　其实这个问题，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都会被孙茉揪出来拷问自己。
　　三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甚至不至于在人脸上多刻几根细纹，但又足够在这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把一个人彻底抛弃在上个世纪。
　　开车这一路，王蕾给她科普了目前流行的化妆品牌，年轻女性当下都爱背什么样的包包款式，手机更新了前置摄像头大家可以直接自拍，抱怨一个月流量30M根本不够用，也没有人办理彩信套餐全部手机上网直接聊天，孙茉听的一愣一愣的，觉得对方在讲故事。
　　“对了，你那钱我都替你存好了。”王蕾打开车里抽屉，拿出张银行卡，“三万六，一分没动。”
　　“嗯，正好支五百这两天用。”
　　孙茉用拇指摩擦着卡上凸起的数字，深蓝色的卡衣显得手上皮肤发黑发皱，她有点怯，头没动，就动了眼珠子撇了下后视镜里的自己，只看到个黑黄的皮肤轮廓立马收回视线。
　　就是心里总觉得别愣，像有股自卑劲儿似的，一想到要面对生活中说新又不算新的事儿首先开始打怵，这几年她都不敢照镜子认真观察自己脸上的变化，光是看着这手明显变糙都难受的直翻个。

　　孙茉的新手机是王蕾换下来旧的给她，说这样省点钱，现在这物价不敢以前，一百块破开了转眼就没。
　　两个人在地下商场淘了件格子衬衫，从120讲价砍到了70，又顺便在附近找了个冷面摊，吃面的功夫，王蕾教她怎么发手机Q，怎么在线听歌，怎么下载电影。
　　“你在市里有没有认识人，能安排活的。”孙茉看着手机屏幕下载的进度条，说的很小声。
　　“为啥要市里？”
　　“当时那事儿，咱县城的人都知道。”
　　孙茉说完，脑袋好像又低了低，鬓角的头发有些浸在冷面汤里。
　　“你那也不是……”话说一半，跟着食物从嗓子眼又咽了回去，毕竟孙茉刚出狱，情绪肯定比较敏感，说的好了坏了的再引人多想。
　　“有认识人，但是他那活是南方厂子的，不在市里。”
　　说完，王蕾试探着看孙茉的表情，本以为听到南方，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对方就不会再接茬了，没成想孙茉眼睛一下有点亮。
　　她还真希望能走多远走多远，谁也不在乎她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辈子就这么混过去了最好。
　　“茉啊，咱刚二十七，后面几十年呢，好好过不一定啥样呢。”
　　王蕾走过来跟她坐在并排，想握着她手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了，虽然眼前这个人外观上看着和从前相比只是皮肤变黑了点，但也的的确确变了个人，疏离、冷淡表情下的紧张和逃避无意的能渗透出来。
　　孙茉没说话，脸扯着嘴强笑了下，她想说让王蕾帮忙搭个线，又觉得这段时间人家帮了自己不少不应该再添麻烦，自己更应该道个谢，但道谢太外道了王蕾听着肯定会生气，索性请求和感谢哪个都没说出口。
　　不过这心里的纠结，也全写脸上了。
　　“你就这么想走？”
　　对方没给出是或否的答案，亦或是点头摇头。
　　王蕾叹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仰着脸想着什么，又轻笑了一下，孙茉一直没敢看她，手机灭屏后找了好几次电源键才又按亮，随后面对屏幕上出现的九个黑色圈圈有些不知所措，手一会握拳一会摊开，最后还是尴尬在了那里，屏幕也又黑了下去。
　　王蕾看着她这股子窝囊劲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原来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再见面就好似个被抓起来的野生动物，表面上看着也没屈服不害怕，其实都是生物本能的防备状态。
　　王蕾让孙茉看着自己是怎么解锁的，然后开始连接屏幕的线，为了以后孙茉好记，给解锁图案绘制成了S型。
　　“回去了帮你问问，不过他那厂子好像是做手机零件的，你想干这个吗？”
　　孙茉点了头，有了点笑模样，王蕾又气又心疼的轻锤了她一下，俩人对视，乐出了声，眼泪也分不清是不是笑出来的。

　　后来没两天，王蕾说市里认识人来信儿，厂子里还缺操作工，一个月2000-3000，有绩效工资，包食宿，等孙茉申领完身份证后把个人信息用Q发给工厂的人事张姐，定个入职时间，到那天他们会安排人在车站接应。
　　王蕾也再次跟孙茉确认了下，是不是真决定要走。
　　孙茉说是，自己在狱里的时候什么没做过，要是不动脑清一色的流水线工作更是在行了。
　　在这个县城，唯一的挂念也就是王蕾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除此之外，这个地方和其他城市并没有区别。
　　“你是不是就没想着再回来。”
　　王蕾说完，迎接她的是数分钟的沉默，她也没再追问，转身给孙茉打包行李。
　　孙茉一打小就是跟外婆过的，父母的事情外婆从不跟她提，大部分消息都是从街坊邻居那听来的，什么她妈是未婚生子，爹不知道是谁，生下她后没两年产后抑郁卧轨自杀了，孙茉不敢确认这事儿的真伪，怕提出来揭外婆伤疤。外公也是年轻的时候抛妻弃子走了，好容易给女儿拉扯大，现在又独自一人拉扯孙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命太苦，打记事儿以来，外婆身体就不好，以至于孙茉进监狱后没到一年便过世了，还是王蕾帮忙联系的殡仪馆和灵位。
　　后来王蕾根据孙茉的意愿把老房子卖了出去，东西也就暂时安置在了王蕾家里，孙茉想给她钱，但是对方死活不收，最后还是王蕾急了，嚷着给钱就绝交，这事儿才算翻篇。

　　两人收拾完，发现行李比想象的要少，孙茉的衣物就那么几件，以前上学的书和外婆没舍得扔的杂志系成一捆都还没卖到十块钱，最后挑挑拣拣，生活必需品、一本薄相册、外婆常戴的不知是玉还是玻璃的手镯，三代人几十年的记忆就这样被一个破旧的帆布行李箱压缩成一个包裹。
　　“灵位我不动了，外婆还是想落叶归根的。”
　　孙茉摸了摸照片外的塑料薄膜，估计曾经外婆也多次重复过这个触摸的动作，才导致每一个封存照片的塑料都褶皱的十分明显。
　　“走之前去看一次吧。”王蕾指的殡仪馆，但是并没等来对方的肯定。
　　孙茉在得知外婆去世后的很长时间，就好像大脑s区被封闭了一样，语言功能出现了些障碍，也不是她不想说话，是交流困难。
　　她也并没有表现的过度忧伤或者崩溃大哭，每天还是重复做着不用动脑的体力活，甚至比以前做的更起劲儿了。
　　其实说白了，至亲离世这事孙茉自己也没亲眼看到或经历过，反而是被人传达的消息总掺着失真感。又或者，孙茉打心里是怪自己的，她觉得外婆这么快撒手人寰跟自己入狱逃不脱干系，像是她亲手害死的。
　　那这样她手上就有两条人命了。
　　所以最后也没去殡仪馆。

　　临进站前，王蕾要孙茉发誓，看到自己的Q消息后必须回复。
　　孙茉觉得王蕾这话说出来很傻很别扭，就像现在并不是送朋友去远方工作，倒有种小情侣即将异地恋的感觉。
　　但她还是伸出三个手指假模假样的哄了王蕾，嘴上说着是发誓，心里想的是祝愿。
　　“这个手机号是刚子的。”王蕾给她手机里存上个号码，刚子是市里给牵线搭桥的那个人，以前和王蕾是小学同班同学，人长得又胖又憨厚，比较热心肠。据说在厂里也混个什么技术小组长，以后说不定能帮帮孙茉。
　　“你这火车得坐将近两天呢。”
　　王蕾给孙茉背包里塞着大碗面，脆脆肠，还有火车站特有的，没怎么听过牌子的矿泉水。
　　“要好好吃饭，太瘦了像猴子。”尤其现在孙茉还有点黑，更像猴子了，还是营养不良的猴子。
　　“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孙茉说完，看到王蕾的眼镜瞬间水汪汪的，哇的一声撑开手臂抱了过来。
　　“孙茉你狼心狗肺，你跑那么远！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车站不让送到站台，两人远远的看着对方，王蕾使老大劲儿挥着手，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扯着脖子喊，最后是列车员催促车要开了，孙茉才两步一回头的上了车。
　　车厢的人不多，偶尔几个男人会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吸烟，互相不认识也能搭两句话，讲讲自己去哪儿，做些什么，有时候说到兴头上，自己家里的琐事儿也端上来邀请对方点评。
　　孙茉的位置在中铺，把行李箱推进下铺和地面的夹缝中后，她坐在窗边，看着逐渐后退的城市出神。
　　仿佛过去的记忆残骸随着越来越远的楼宇、树木也逐渐与自己的身体剥离开，注入了全新的氧气和血液。
　　终于松了口气。
　　周围的乘客几乎都成为了时代的低头族，要么是拿着手机玩游戏，要么看着视频，有的人也满面红光的打电话，孙茉还没适应时代的更迭，她不觉得手机多么有意思，也可能是不想接受脱节的现实，索性假装自己不感兴趣。
　　路程过半时，手机里收到备注刚子的短信息，上面写着自己当天临时要盯着一批货质检，所以换了其他人来接孙茉，车牌号XB308869。
　　【谢谢，请问这次接我的人是？】
　　火车没进入市区信号极差，回复信息始终在转圈。
　　车厢里熄了灯，人们熟睡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孙茉觉得眼皮打架，忽悠一下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抓在手心里的手机嗡一声把她震醒，大概是睡着的时候对方收到了短信，所以又给自己回过来一条。
　　【我兄弟蒋折，叫阿折就行。】

　　孙茉揉揉眼睛，确认着信息内容。
　　刚子怪不拘小节的，还打错了字，哪有人叫这个折的。
　　想着想着，又一头埋进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