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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国丧 ...

  •   世人都说,胡天八月便是北风卷地,漫天飘雪的日子。
      然而在京城的九月里,在这个本该是瓜熟蒂落,层林尽染的时候,我却见到了素缟满天,银装无尽的场景。
      国有大丧,天下知。
      似乎只是一转眼,日子便飞一样地到了鸿嘉二十八年。在这七年中,叔叔的为官谨慎清廉给许家和他迎来了极大的荣誉,虽是七年中只从侍郎进位为尚书,但他最终是为皇帝所重视,在鸿嘉年间的最后几年进入了文渊阁,成了仅次于首辅的朝中重臣。与此同时,婶婶薛氏在嫁入许家不但对我照顾有加,更是之后连连有喜,七年间连着为许家诞下了三子一女。不过几年内,原本人丁凋零的许家又有了子嗣兴盛的样子。
      也正因为连续的生育使婶婶无暇顾及许府上下的琐事,于是,我便依旧在许府中打理着家中的大小事宜。几年下来,我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儿竟也有了“贤明主事之才”的名号。待到鸿嘉二十八年早春时候,我行完了及笄礼,由于之前与我有婚约的顾家长子早在三年前便先因为坠马丢了性命,此时,往来许府上提亲的世家公卿亦是络绎不绝。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顺遂,仿佛许家的未来,便是这样鲜花着锦的不败之势;仿佛那门口那车水马龙的热闹,便会这样永远地继续下去……直到那年的秋天。
      我记得,那个月,许府门口的银杏树刚刚被染得金黄。风乍起,将这些灿然耀眼的精灵吹进了三进院子的深闺。那日里,婶婶方才把最小的妹妹哄睡,又着人给我送了一碗冰糖燕窝来补身子。我合上将将对完的账目,抬眼看看窗外。大约是快到了月中,几近圆满的一轮明月亦将庭院内照得有些明晃晃的。我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只唤了素卿进来为我卸妆匀面。
      大约是因为夜已深,周遭都甚是安静,只能听到清风掠过银杏树发出的轻微声响。我微微闭了眼,任素卿帮我轻轻地按着额头。突然,悠长的钟声似是从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
      素卿吓了一跳,她手上一滞,本能地道:“这声音有些奇怪呢……”
      “嘘……先别说话,”我忙止住了她的话头,“细细听听,究竟有几声儿?”
      隔了一刻,素卿方道:“小姐,是四声。”
      四声丧钟,终结了鸿嘉二十八年最后的五彩斑斓。当日头再度升起来的时候,我能看到的,便是打宫城铺就的无边素缟,仿佛万里素白铺就一条通天路,直引着大行皇帝魂归地府。
      鸿嘉二十八年秋,皇帝驾崩,太子宇文承瑞即位,改年号为光熙,为先帝上谥号曰“成宗”。

      既是国中有丧,我的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大齐国自立国起,便异常看重父子君臣的礼仪,逢国丧,民间三年内不得行嫁娶之事。尽管我已经到了待嫁之年,亦只能先平白等着——哪怕连婚约,都亦只能是口头允诺,只待三年后再谈嫁娶之事。
      然而,叔叔却比之前忙了好多,尤其在新帝登基的那一个月,许府里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直到一个多月后,我才从婶婶那里隐约得知朝政的变动——自然了,这种事情,婶婶亦只是知道些皮毛的皮毛,她真正要告诉我的,是叔叔预备把自己儿子中的一个过继给我父亲,同时将我过继到叔叔婶婶的名下。
      我听了这消息倒觉得有些无奈,便劝婶婶道:“都在一家子里面住着,这是又何必呢?这事情往小里说,倒也就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可若说大了,搞不好族长都要出面调停,没得让人心烦了。”
      婶婶笑着道:“不怕你吃心,我何尝不是这样劝他来着?到底是从小就把你带在身边了,和自己亲生的闺女能有什么两样呢?若说给你爹过继一个儿子,这也算应当应分的,可是你的身份有甚么好变来变去的。后来,你叔叔这才告诉我,他怕三年后再议婚事委屈了你——毕竟年岁大了,人家也不好相看,添上你父母早去,旁人还指不定琢磨什么。所以这才索性想着,就将你放在名下,一来是情分内所致,二来亦是为了你的婚事。”
      我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婚事的好坏,原也不是拿嫁妆比出来的,况且叔叔之前也说过,未必希望我嫁入钟鸣鼎食之家,顾家那样的就很好——想来叔叔大约早就有了准数,现在又何必忧心我的婚事呢?”
      婶婶仍是笑着解释道:“你叔叔何尝不想这样?可这两年你的名声在外,多少世家公卿求娶的都有。加上顾家自从那位坠马之后,鲜少有十分勤谨能干的人,便是你叔叔想把你说给顾家,我都不能答应。而且……昨儿我听你叔叔说,就连新皇都过问了你的婚事,还打趣问你定没定亲。”
      我听了这话,不由地有些脸红——没想到,所谓的“名声”传入宫城,还有这样的后果。如此,我便只得道:“既如此,那就依着叔叔的意思吧,只是又要劳烦婶婶你操心了。”

      按照叔叔婶婶的意思,原本是要在家中摆了宴席,并在族中大肆祭告一番,方才算好。然而计划总是有不测——大行皇帝的灵柩下葬刚过百日,叔叔也不过才拟出宴席要请的宾客,宫城中又传来了四声连响的丧钟。
      光熙元年春,新帝皇后云氏崩于坤成宫,上深怮,服缟素十二日,辍朝十日,停选秀三年。
      如此,我的身份改换便在光熙元年这种接连不断的阴郁悲凉中完成了。仿佛是在预示着开年的不顺利,光熙三年正月,一向臣服于大齐国的瀛国,竟然也突然拒绝纳贡,并且在大齐国的东部挑起了战火。而一向与大齐国有姻亲关系的海西却突然按兵不动,只将一封封急报送到宫城。
      在那些日子里,叔叔——哦不,现在要改口叫爹了——亦是难见人影,每当有急报传来,我便能听到前进院子里急促的叩门声。手掌敲上檀木的“叩叩”声在夜晚总是愈加引人注意,往往惊得树上栖息的黄莺儿都簌簌地飞起来。
      而第二日我去给娘请安时,总是见到她轻轻一叹,甚是担心地道:“这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日日不过才歇下一两个时辰罢了,长年累月的,身子也熬不住呵。”
      我虽是担心,但已经有些木然了,便只劝娘道:“战事紧急,爹也不想的。过了这些日子,只怕会好不少呢。”
      “到底还要过多久呢?”娘的眉头不肯展开,我知道,爹是不会跟她谈论太多朝堂上的事情的,“听人说,一打仗便是三年五载的没完,终不能你爹三年五载都是这样,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呀。”
      我亦是无法,每每看到月间来请平安脉的郎中留下的方子,我的心也愈加不安了起来——鸿嘉年间的那场大狱,终究是毁了爹的身子,他如今公事又多,时常不得休息,这便是更添了一层坏处。然而我想得再多,也不能改变什么,便只好继续好言安慰着娘,时不时地亦派人去皇觉寺多添些香油钱,只盼着朝中的诸事能够松一松,也好让我们都放下心来。
      但或许是因为我们所求非愿,待到光熙三年的春天,由于皇后云氏丧期已满,群臣上表请立中宫。我原以为,这种事情无外是皇帝在位份高家世好的妃子里择一即可。孰料十几天后,皇帝竟然下旨,迎娶一位尚在妙龄的海西郡主为后。这道旨意一下,文渊阁的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了——毕竟,大齐国开国以来,还没出现过皇帝另娶中宫的先例,所有的典仪和章程都要从头罗列。
      如此,我便又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身为礼部尚书的爹。直到后来他为我送嫁时,我方才发现,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五分苍老的神态。
      光熙三年夏,礼部拟定皇帝大婚续娶的典仪章程,太后懿旨,于六部九卿及皇族宗亲中遴选未婚少女,做新后迎亲之用。
      于是,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走进了宫城,开始了我与他一生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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