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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落花09 ...

  •   大妃在大军阵前自焚殉国,黎唐军士尽跟打了鸡血似的不顾一切、激愤勇猛,虽已是困兽犹斗,但战争惨烈程度还是又上升了好几个level,结束之后,参战的黎唐人竟无一活口,方圆百里的草原果真被染得血红一片。
      我的左肩挨了一刀,被李彦廷送我的轻甲挡住了,的确是好东西。右边小腿也挨了一刀,挂了彩,要不是阎城夜在旁边搭了把手,可能就要截肢了。
      不过好歹是有惊无险,基本算是全身而退。

      我们在两天后找到黎唐的大后方王帐,黎唐世子妃毒死了所有拥有继承权的小王公,带着所有女眷在我们面前刎颈自尽。竟是宁死不愿受降。
      我瞧着实在惨烈,不愿在此地多留,加之又收到了一封催婚信,归心似箭,厚葬了这一群妇女儿童之后,只修整了五日,便急急回程。

      我们来时为了荫蔽和出其不意,化整为零地穿越了好几处深山老林,回去时自然没必要。到岔口处,一边是老林,一边是坦坦大路,我脑子里又无端冒出公主那句“当心暗杀”,便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大路。
      等前四分之一的部队都陷落在流沙中时,我才意识到,公主所说的是“暗沙”,而非“暗杀”。

      在这个沙漠化并不严重的时代,我没想到在一片还生着草的平原上也能遇见这种能吞没上千人的巨型流沙黑洞。我知道挣扎会陷得更深,可我周围的人都在挣扎,我僵硬地立在缓缓下落的地狱里,忽然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

      到底是谁在看着我?谁在与我为敌?是命运吗?是你吗?以玩弄蝼蚁取乐吗?
      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事,筋疲力尽,曙光在望,是谁的遗憾将我带来这个世界?而这不可扭转的命运悲剧究竟能让谁快乐?是谁的恶意?这跟打不过就召唤陨石来团灭对手有什么两样?到底是谁在操纵着一切?
      历史……历史……
      命运——命运——
      是不可更改的是吗?

      ——是吗?!

      “别笑了。”有个人蹲在我面前,把炫目的阳光都挡住了。
      他身形干练,几乎像一页薄纸、一只影子,轻轻蹲在我面前即将被吞没的战马肚皮上,声音嘶哑低沉:“还有十息我就得走,我没办法带你出来,两个人的重量无论如何不可能存活。我可以帮你给皇上带句话。你想好快说,只有七息了。”

      竟然是六常。

      我脑子很乱,脱口而出:“你一直跟着我们?”
      他啧了一声:“我逃离了过去,但无处可去。你确定要说这个吗?将军?还有五息。”

      电光火石,无数个念头在我心上闪过,抽丝剥茧,最后终于定格在一件事情上——我能从现代来到这个世界,归功于我爷爷从李彦廷的墓里盗出那把剑……如果我要遇到他,是不是说这把剑一定要出现在他的墓穴里?我来不及思考什么时空悖论穿越悖论,只奋力抬起右手,举起我手里的遇雪剑,这个动作让我沉得更快,沙从胸口直接没到了下巴。我把剑给六常,跟他说:“叫他等我。”

      六常没再多说一个字,操着曾经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索命连环步”在流沙之上移形换影,每借一次力就会把一个人踩进沙里,因为多带了一把剑的重量,身形便有些狼狈。

      我被黑暗吞噬。

      ===

      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是木的。
      眼前的场景我非常熟悉,没再给我造成任何惊吓——浅色窗帘、样式古朴的大牡丹花被子、正对床的墙面上挂着一个小液晶电视,本来随时放着一套茶道工具——刚被我收走了——的木桌上孤零零躺着一把剑,剑柄上长蛇盘绕,青锋如雪。

      ——这是我爷爷的房间。

      我愣了一会儿,疯了一样扑到床头,拿起手机,确认时间——我当然不记得我具体是几点钟失去意识的,但我记得我在穿越前刚打完一盘王者荣耀,手机提醒系统电量不足,还剩9%——我指纹开锁,心如擂鼓,划拉下操作界面。

      X年X月X日X点X分,已充电至10%。

      这中间的时间甚至不够人打个盹儿,可我却做了一场绵延了几辈子的大梦。
      我颓然跌坐在地,心里漫上一股海潮,把所有其他感觉都淹没。

      我哭了吗?我茫然地想。
      没有。
      是绝望,绝望不是一种哭的感觉。
      这里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可它现在比我所能想见的最恐怖的噩梦更让人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见不到他了。
      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用遇雪割了脉,被我跳完广场舞回来的奶奶送进了医院,捡回一条命。
      后来我办理了休学,接受了大半年的心理治疗,直到医生再三确认我已经相信那些事都是一场梦之后才被放出来,一回头又跳了一次河,很不幸,又没死成。
      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咆哮、奶奶的絮叨,在我的世界里都很虚幻,像隔着一层水面,发生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事,让我惫懒不堪,却无动于衷。

      最后,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道士来,听说是爷爷当盗墓贼那会儿结识的朋友,给我神神道道稀里糊涂一搅和,我还真就当那是一场梦了。我还能记得有李彦廷这么一个人,记得很多画面和细节,但我知道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一场梦,我对此深信不疑。很快回了学校继续学习。

      我查过李彦廷,跟我三年级查出来的东西没什么不同——大衍明熙皇帝,一生未立皇后未出子嗣,但政绩出众,在宗亲环伺的王朝颓势下力挽狂澜,肃清朝野 ,开创嘉元盛世。青年定南苗,晚年平北疆,驾崩后由其侄孙微元皇帝即位,小皇帝在先皇义子李念林大将军的辅佐下又拿下了西域。可以说,明熙皇帝凭着一己之力,至少延长了衍朝三百年的统治。
      的确是个好皇帝,但看起来,真陌生。

      ===

      毕业那年的春天,家乡的玉兰开得很好。
      我骑车上学,这天阳光温煦,行到半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我心头窜过,一阵痒一阵热,一瞬间。我决定绕个路,旁边的老小区有一条林荫道,从那儿穿过去会沾上一身花香和阳光和风。道旁还有运动场,篮球场网球场和乒乓球台都有,这个天气,有好多男孩子在打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看男孩子们的身体。

      然后我在篮球场上看到一个人。
      刹那间,五彩斑斓的、流光溢彩的碎片像海涛一样席卷而来,其力量之大,摧枯拉朽,把那灵异道士设在我脑子里的禁制搅得七七八八。我瞬间回想起了一切,薄薄一层肋骨和皮囊就要叫心撞穿。
      我把自行车一扔,疯了一样绕过大半圈围栏,就要往篮球场里扑,却在门口被人叫住了。

      “小白。”
      照理说以我现在的状态,就算是我老子娘凑在我耳朵边上喊我,我都不见得会听,可这声音就像是一阵凛凛冬风,吹得我灵台霎时粉尘全无,浑身一个激灵,刹住脚步,回头望去。
      蚩无相站在花树下的阴影中,笑盈盈望着我。他的脸完全没变,还是那样奇异的漂亮,身体还是削瘦,但没有那么削瘦,长裤白T,清清净净:“别去捣乱,正赛点呢。”
      我简直不会说话了:“你……你……”
      “好久不见啊。”他向我走过来,离开了那丛最浓密的阴影,脸上落了些细碎的光斑。嗯,的确是个活人。
      他捏了捏我的小臂:“我说过了,我会活到第四次见你的时候。”
      我的舌头还是没捋直:“那、那……”……他呢?
      蚩无相拧开一瓶水给我:“你先别急,来喝口水。”

      忽然一团热气来到我们身遭,随即是蚩无由暴躁的声音:“蚩无相,他是谁?”
      蚩无相把矿泉水递给我,又把搭在臂弯的白毛巾搭到蚩无由头上,西里呼噜一顿撸:“我的一个朋友。”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蚩无由怒意不减,从一遮一线的毛巾后射出一道凶恶的眼光,“他凭什么喝我的水?”
      我拿着那瓶水:“我还没喝!”
      蚩无由又不理我了,继续问蚩无相:“在哪儿认识的?说清楚!”
      我心啧:还是这么变态。
      蚩无相翻起眼皮看他一眼,伸手粗暴地给他擦头发,一边说:“你跟我夸下海口说今天要赢十个球,刚刚那一下其实就可以结束战斗了,你非要来这里撒娇,现在你们队已经掉了两个球了,再掉一个你打的赌可就输了。你要是想听故事我现在可以跟你讲,但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操。”蚩无由恶狠狠盯我一眼,回了球场。边跑边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我算是明白过来,问蚩无相:“他忘了?”
      “嗯。”蚩无相说,“记得的东西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们肩并肩站在球场边,又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球,光影摇曳,我在一缕偶然性的炫目光束中说到:“蚩无相……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他放了一根指头在唇上,笑得像一只猫一样狡黠:“神说不可说。”
      然后他揉了揉我的头:“不过,佳期将至了。”

      蚩无由在球场上吼:“诶!干什么呢你们!”因此错过了最后一个球,结果似乎是,蚩无相赌赢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赌了什么。
      蚩无相笑嘻嘻过去迎他,示意我快跑,最后跟我说:“好好上课吧。”

      今天有随堂测验,刚到教室老师就通知收手机,说教育局领导下来抽查教学。题目发下来,满座哗然,一屋子都在嚎“这什么鬼东西?”、“咱们不是理科生吗?”、“卷子拿错了吧?”。连那个天塌下来也波澜不惊的死学霸也举手要闹:“别的先不提,这题目条件也不全啊。”
      老师拿黑板刷当惊堂木敲:“没拿错!这通识题,全校都得做!安静!答题!”

      偌大一张白纸上就一道题,题目是这样的:
      淳旭三年,会水且旱,宜州知府首奏蠲夏税钱六十八万缗、秋苗米十六万六千斛。禁止上流税米遏籴,得商人米三百万斛。贷诸司钱合三万,遣官籴米上江,得十四万九千斛。远有边镇,兵民各一万,兵日食五分之四斛米,民日食半斛米。知府置场平价振粜。问:知府至多贪几万缗钱?几万斛米?注:米价从地从年。

      在嘈杂的教室中,我像瞬间聋了,一切都离我远去。然后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我耳边轰然炸开,震耳欲聋,使我的耳膜隆隆作响,人影在光怪陆离中影影绰绰,我想起梦中那些纠缠不休的幽灵,想起皇城雪天开放的玉兰,想起烟火,想起烈日下的青石板。想起雨夜里的刀光剑影,金殿上的缠绵悱恻。想起战火中的骨血狼藉,一望无涯的尸骸,血泊里盛放的桑落花,开满整个草原。想起那个人的那双眼睛,在岁月中变得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悲伤。
      我开始发抖,这震动在我见到蚩无相的时候都没有发生,我相信命运的力量。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说:“有问题找领导,不然就闭嘴,答题……哎!”

      我疯了一样地跑了出去。
      我跑过长长、长长的走廊,不知道在跟随什么冥冥中的东西的指引,只是不停地跑啊跑。我想跑到校长的会客室去,但我眼前一片蒙太奇般的昏蒙,我不认得路,像在梦中,胡乱地跑着。全校都在考试,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廊里疯跑,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空间好像延伸得很宽广。

      终于,我跑到了走廊的尽头,迎面一片明媚的春光。
      有个人在这儿抽烟,肩宽腿长,米色条纹西装,陌生的气味。

      他回过头来。
      陌生的眉毛,陌生的鼻子,陌生的嘴,但我心脏狂跳,四肢百骸一阵麻木的震颤。我再次听到了冥冥中的那个声音,像风云际会间一声悠长的叹息。

      “老师,这是……您出的题吗?”

      我把试卷递给他看,空白的答题页面上写着狗爬般的三个字:三十七。

      他毫无征兆地流下泪来,在逆光中像两条光河。

      我抱住他的脖子,也哭起来,试卷巧之又巧地被风吹走。

      “皇上,你别哭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很早以前写的文,一切都还很稚嫩,但也是真的有想象力hhh
    准备重新开始写文了,应该会有进步吧!大家看我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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