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31、初雪21

　　醉酒后的世界，光怪陆离，灯火摇曳，四面八方都是妖魔鬼怪。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
　　我晃悠到我娘的闺房，透过窗格，看到里面有东西悬在半空，一摇一晃，就没敢开门。

　　操他妈的。

　　我心里硬梗着一股气，想哭想爆炸想一死了之，却连该恨谁都不知道。

　　我出门的时候被琪琪的尸体绊了一下，可能因为是死了，或者是我醉得厉害，他嘴角的媒婆痣居然淡了不少，躺在地上的样子跟那天被太后抽死的福福的脸一模一样了。

　　偌大的尚书府，静悄悄的，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

　　我走出大门，送我来的小厮昏昏欲睡，我把他拍醒：“去天牢。”
　　他一下子坐起来：“公子，皇上宣您进宫。”
　　我瞬间恼羞成怒，公子公子，哪门子的公子？你们这些古代人可真奇怪！皇帝的男宠，就起个男宠该有的名字吧！这公子公子的，是附庸风雅？你们问过人真公子的意思吗？磕碜谁呢？
　　我坐上车：“我说了，去天牢。”
　　我确定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可以想见，我现在的表情必然不是很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眉顺眼送我去了。

　　我在天牢门口又遭遇了阻拦，第一次端出宠妃的派头。
　　“不知道我是谁么？让开！”
　　狱卒头头在我面前进退两难搓着手：“公子……这……您这么进去了，奴才们不好交代。”
　　我抽出长剑，搭在他的肩膀上，雪亮的白光映亮了他的半张脸：“你不让开，现在就得死，也不用去想怎么交代了。”
　　有人想来拿我，被我一眼逼退：“你们谁敢碰我试一试，祖宗八代一个都别想跑！”

　　我在天牢最底层见到了李彦殊。
　　他没有被虐待，就只是被绑在了十字架上，一席白衣，纤尘不染。有一束离奇的青光照在他的身上，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像是精心布置的电影场景，或者一幅画，关于某种神秘的、无解的、古老的宗教命题。
　　他看到我，居然还笑得出来：“小琛，我输给他了。”
　　我在尚书府那片坟地里没哭，这时候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最让人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的绝望。

　　是悔恨。
　　悔不当初，恨海难填。

　　我哭着跟他说：“我那时候，就应该……跟你走。”
　　我哭得没了力气，就靠在了他身上。他手脚被绑着，没办法抱我，只能低下头，亲吻我的发顶。

　　曾经有个年少的皇子，和一个不学无术的尚书府小少爷。皇子在母后的呵护下健康成长，皇兄们忙着互相杀的时候，他就跟小少爷厮混，无忧无虑。后来有个皇兄弑父杀兄，登基为王，皇子变成了王爷，可他想的，还是带着爱人远走高飞。
　　他们要去广阔的天地间撒野，带着为世不容的离经叛道私奔。他不曾求过谋逆篡位君临天下，只想带着一个人浪迹天涯。
　　他们相约在苏柳桥下碰头，从此天高地阔，四海为家。
　　那一天，他在苏柳桥下等了一晚上，他的爱人没有赴约。

　　因为那天晚上，我成了鹿琛。

　　“对不起……王爷……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心的三个字。
　　过错已经铸下，一切于事无补，却还想获得原谅与救赎。

　　是我把所有人逼上了绝路。

　　“别哭，别哭，小琛，别哭。”李彦殊每说一个字就亲一下我的发顶，这使得他的吐字有些含糊不清，更显得过分缠绵悱恻。

　　这里是天牢最底层，离地面几十米深，所以我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那一束青光很离奇。这时候我跟李彦殊几乎重叠在一起，在他的位置，终于看明白了这个设计。这是大衍最特殊的一间牢房，不是干了谋权篡位这等大事的皇亲国戚还住不进来，据说上一个住进来的就是刚谋杀完贵妃和二皇子的薛皇后——就是如今的太后——她也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这间牢房的。
　　天顶上有一扇设计精巧的小窗，光线经过几十米深的甬道，各种折射才能到达这里。
　　青蓝色的光正好会投在罪人脸上，给这罪孽深重的皇族血亲或挚爱以最后清明。我抬头的时候，李彦殊也正低头看着我，面目笼罩在那束天光中，离奇温柔，跟李彦廷的脸孔几乎重叠。

　　他静静地看着我，瞳仁在青光下清澈透明，泛出琉璃般的蓝。
　　这是最后的时候了，他很平静。想必已经崩溃过、羞愤过、憎恨过、咒骂过也痛哭过，明日午时，一切都会在断头台上终结。到那时逆王血溅三尺，全天下的人都会拍手叫好。

　　“王爷……我送你走。”
　　我想我夺走了他生命中的最珍贵，却没什么能给他的。
　　唯有这最后的自由与尊严。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倏然一笑，阳光般灼人，仿佛回到了琉璃园里，我以鹿商的面目与他初见时的样子，那个热爱科比的阳光大男孩形象：“小琛，这一回，你同我一道吗？”

　　我咬着他的衣襟，把长剑递进了他的胸口。
　　我没有回答。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遇雪剑我一直带着的，回家时就放在马车上。
　　可我现在满身是血，剑上也是，出去怎么说？
　　这是我拎着剑，走过天牢底那条昏暗的囚道时想的东西。

　　出去了，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重兵森严，连之前送我过来的马车都没有了。
　　只有一个人站在灰色的城墙下等我。
　　是六常。

　　我垂头丧气走到他面前，觉得浑身又痛又重，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彦廷让你来接我么？”
　　“鹿琛。”他没头没脑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抬头。
　　他的瞳仁是灰色的，跟他身后的背景几乎融为了一体。

　　我开始以为他是李彦廷的大太监，后来知道他还是李彦廷的师父，江湖排名常年前三，是个人物。可能是他的功法原因，他的存在感很弱，像影子一样，李彦廷一叫他立马出现，不叫就仿佛人间蒸发。
　　一句话，我跟他不熟。

　　可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沉痛，有些哀凉，像是在惋惜一个认识了二十年的朋友，一贯无悲无喜的眼中仿佛被灰色鸽子的羽毛惊起波澜……或者程度更深、更悲凉一点，但我们诚然不熟，我这么感觉，很有点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就没再往下想。

　　“鹿琛。”他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我就很懵逼，这话我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说我就完全不明白了呢：“去哪里？”
　　“去远一点的地方。”他说，“永不再见他。”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带来的那辆马车前，有一匹青马，与皇宫中专门训练出来拉车的马很不相同，毛很糙，花色也不好，但是很烈。我不懂马，可我隔着五六米站着，都能感觉到这马很烈，可见是烈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六常这个家伙，是真的决定好了要跑路？

　　我本想问他为什么，还是没开口。
　　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没有心思再关心旁人，我的大脑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
　　我绕开他，钻进马车，放下帘子：“别说笑了，送我进宫。”

　　外面沉默了很久，他递进来一个东西。
　　是一绢长卷，上面纹着银色的祥云。
　　“皇上给你的，你看看。”他在外面一打马鞭，马车平稳地行进起来。

　　我几乎不能靠我自己的脊椎直立着了，只能靠着什么东西。我低头看手中的长卷，脑中一片空白。
　　下车后，我有一瞬间眩晕，六常来扶住了我，还给我披了一件长袍，把我的血衣和长剑都裹在了里面。
　　“我听月华说过，你们六道无常世代效忠大衍正宗皇帝。”我在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回头问他，“如果我要杀他，你拦我么？”
　　他避而不答，只说：“你有东西忘了。”

　　是李彦廷给我的那绢长卷。
　　我把它留在了马车里，我没有打开。
　　我即将踏上一条有去无回的路，我怕我看一眼，就没了勇气。

　　“不要了。”我向皇宫走去，“你不是本来就没打算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