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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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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就读圣斯丁初中部二年级。
初二,传说中的中二年纪。是一段脑洞很大,热情很高,渴望成为假面超人,幻想能拯救世界,还会开始探寻一些诡异事物并且为之着迷的恐怖时期!
——以上言论专指唐晓翼和他的羽之。
羽之,全称是羽之灵异兴趣社团,社长正是唐晓翼,核心成员为伊戈尔、希燕、飞飞,吉祥物是一只名为洛基的小白狼玩偶,外围成员达百人。
羽之社团的人,整天神神叨叨,净喜欢讨论一些未解之谜、怪力乱神,做一些类似于笔仙、血腥玛丽的通灵游戏。社团的《羽之刊》专门征稿刊登灵异故事,很受圣斯丁学生追捧。
每天放学后,羽之就会聚集在社团活动室神神秘秘地捣鬼,有时还会借探险之名到圣斯丁或海龟岛上探险。策划过五起,实际行动三次,一被教堂负责人乔治逮住记过,二被帐篷里的罗姆人报警并要求赔付摔坏的水晶球,三差点在森林迷路导致全岛的救援队出动,于是,既遂为零。
……
【总而言之,这次依旧是一群麻烦的小鬼。】温莎落笔写道,【但灵异社团还算有点新意。】
写完,温莎收起日记,放进桌下抽屉里。
初二的第一堂课,唐晓翼意料之中地迟到了。
但好在他和温莎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棕发少年偷偷地从后门溜进来,一弯腰坐到温莎的左边。他的校服搭拉在肩上,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但整个人神采奕奕。
老师假装没看见迟到的问题学生,接着讲课。
唐晓翼支起课本,跟温莎咬耳朵。
“我昨晚熬夜看了《楚门的世界》!特别好看!”
嗯……温莎目光扫过唐晓翼的黑眼圈,看出来了。
《楚门的世界》是一部电影,也被翻译作《楚门秀》,故事很是新奇。男主楚门发现自己从出生开始就被当作一档真人秀的主角,日常生活都被直播给全世界,他不曾离开的家乡海景镇是被围起来的摄影棚,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是照明灯,身边的人全是演员,路上的广告片——真的是真人秀节目组的赞助商。楚门的前半生只是一场真人秀。最后,他拉开了摄影棚的门,走进了真实的世界中……
唐晓翼兴致勃勃地介绍完电影故事,又接着说:“然后我就通宵找各种和世界、人类、认知有关的悖论。像忒修斯悖论、祖父悖论……我感觉最有趣的是‘缸中之脑’。”
唐晓翼仔细地向同桌解释“缸中之脑”。
摘除的人脑保存在一缸营养液中,利用电流刺激脑神经,借用发出电流指令的计算机模拟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是比楚门更难破解的局面,那个脑袋不会发现犯错的群演,不会被充当星星的灯筒砸到,没有导演、没有剧组,大脑面对的世界更加真实、可信。因为一切,计算机都可以模拟。人该怎么知道,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人类,还是一颗泡在缸中的大脑呢?
“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有趣!”
温莎听着,摸了摸脖子。在唐晓翼期待的眼神中,他说:“那摘除大脑的时候一定要打麻药吧,不然挺疼的。”
“喂喂,我的公爵……”唐晓翼虚着眼,伸手点了一下温莎的额头,“这就是你听了一大堆后的唯一感想吗?”
“不然呢?”温莎低头,翻阅起新课本,好似无意参与唐某人的话题。
“当然是想着如何破局啦!我决定把这个悖论作为羽之下一次的讨论主题。”唐晓翼从温莎笔袋里拿了一只笔,说话间就开始打讨论会的策划稿。
纸笔的沙沙声间,温莎低垂眉眼,他捏着书角,轻轻摩挲。
唐晓翼的朋友很多,但他最喜欢一起玩耍的还是羽之的核心成员。
他们已经相识五六年了。伊戈尔今年高一,飞飞还在小学六年级,希燕虽然同级但不同班,而且她更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玩。唐晓翼想和羽之的核心成员永远不分开,但在高中毕业前,大家都会在圣斯丁,想见面就能见,每周的社团活动也可以聚。即使后来天各一方,珍惜现在也就够了。
朋友不就是这样的吗?
总是相聚,总是离别。他记得小学认识的一个朋友,后来转学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他记得唐人街古董店附近住着一个小哥哥,春节会给他买冰糖葫芦,可小哥哥在很久以前生病去世了,永远停留在漫长的冬日。分班后的同学也会渐渐走散,能留在身边的总是不多。
好在,唐晓翼现在只是个初中生,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圣斯丁读书。他从小到大重要的朋友几乎都在圣斯丁。同级的同学,总是逮他罚他的学生会,曼宁校长,足球队的队员,羽之,还有温莎。
唐晓翼还没断奶就认识温莎。
他们总是在一起。平日里上下走动,食堂、上下学、回宿舍,两个人或一前一后,或肩并着肩,从小个子长到高个子,西装校服换了一码又一码。他们走在圣斯丁白金色的建筑间,绿林繁茂。唐晓翼指着校园内湖边的柳树,那排树是他们一年级时在植树节种下的,说:“这棵树比我们还高了。”
饭一起吃,但温莎吃的牛排、三明治,唐晓翼吃糖醋里脊和肥牛炒饭。图书馆一起学习,但温莎看的历史书,学习晦涩难懂的各地语言,唐晓翼则爱看解密小说、恐怖故事。课堂外的时间,唐晓翼跑去操场踢球,温莎就在绿荫下的观众席坐着,手上随便翻着一本书。
大课间的铃声中,唐晓翼踢了一个很漂亮的球,足球卷起草屑,以刁钻的角度躲过守门员的防卫,飞进网中。队员一齐欢呼,抬着唐晓翼跑圈。棕发的少年在起哄声里欢笑,他转头朝观众席看去,那个低头看书的少年似有所感地抬头,深蓝色的眼睛远远地望过来。在夏末的阳光里,温莎跟唐晓翼挥手。
两个人的身影走遍了圣斯丁的每个路口、每段台阶。
唐晓翼其他的朋友有时也会勾肩搭背地走上一段,都总觉得插不进两个人的氛围里。主要是和温莎处不来,这个公爵高清得很,除了唐晓翼,基本不搭理其他人。有些好奇的问过唐晓翼,为什么偏和那个人在一起。唐晓翼回答不上来,他转着脑袋想了想,最后说:“不为什么,只是习惯了。”
牙牙学语、幼稚园、小学、初中……似乎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去。
习惯的力量总是可怕啊……唐晓翼戳戳盘子里的蛋炒饭。他对面的温莎挑剔地拨开摆盘的迷迭香,接着拿刀切割松饼。似乎觉得唐晓翼发呆太久了,金发的少年抬起眼睛问:“怎么了?”唐晓翼回神:“没怎么。”他耸耸肩,提起桌上的茶匙,给温莎的松饼淋上过量的蜂蜜。
长到初二,唐晓翼的个子窜得老高。要换的不仅是校服,还有活动空间。他觉得单就圣斯丁,实在容不下他了。
圣斯丁的每一处地方都被羽之探索过,他们甚至还潜入了教堂,被满室的头骨吓得要命,惹得乔治会长大怒,双方差点打起来。最后在曼宁校长的调解下才熄火,也知道了白骨教堂的悲痛往事——这是羽之一堆捣乱事件中,难得的正经探秘。解开尘封已久的圣斯丁秘闻令羽之士气大振,但这件事校长不让对外炫耀。他们原本兴致冲冲地给《羽之刊》写新稿子,标题就叫《震惊!圣斯丁的教堂竟由白骨筑成》,或者《暗夜的幽灵、哭泣的教堂——羽之又破解一起灵异事件》,可惜不了了之。
唐晓翼不满足这些,他想去更大的地方、更广阔的天地。
但圣斯丁是很严格的寄宿学院,从幼儿园到高中,贵族式的一体教学,平时只有圣诞节或其他重要节日(比如华裔可申请春节休假),才可以离开。唐晓翼以前会在春节回家几天,而自从唐奶奶去世后,他已经四五年没回唐人街了,而且他与本家的亲戚不算熟悉……他记得奶奶还收养了个小女孩,那个女孩已经被接回国内本家生活了……这几年里,他一直没离开海龟岛,圣诞节和春节都和温莎一起过。他奇怪温莎为什么不回家,连圣诞节都待在学校。但想起那个在儿时去过一两次的希哈姆庄园,阴暗寒冷,人们谈笑间都带刺,便觉得温莎不回家也挺好的。
吵闹的课间,唐晓翼双手枕在脑后,他望向窗外,想象着圣斯丁的白金墙壁绿林,然后是长长的海岸线,无垠的大海波澜壮阔……但此刻,他只能看见圣斯丁教室的窗户。
“温莎,我想离开一会儿欸。”
金发的公爵写着西语作业,随口问:“去哪。”
“唔……”唐晓翼晃着椅子,“哪都好?我准备给羽之订船票,出海龟岛探险!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不行!”
这是唐晓翼第一次听见温莎这样严肃的声音。
温莎的手紧攥着,钢笔在桌面滚着,越过边沿掉到地上。这是唐晓翼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看样子是要废掉了。
唐晓翼觉着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温莎的语气不像是在拒绝,反而像……像是在命令、要求着什么一样。于是他疑惑地问:“你是在说,不能随我出游,还在说,我不能出去?”
温莎只是闭上眼,拇指捏着食指抵压摩擦。不过几秒,公爵抬起头,扬起礼仪周到的笑容:“最近天气不好,海上风浪大,应该不能出船呢。”
“是吗?”
唐晓翼望向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多时,劈里啪啦地下起暴雨。教室的广播响起,通知台风过境,轮船停运。同学们都从外面回到教室。雨声和人声嘈杂。
“嗯嗯。”公爵在吵闹中托着腮,唐晓翼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所以,不要离开啦。”
时间在圣斯丁白色的塔尖溜过,转眼便是秋天。
红色的枫叶燃烧在校内的公园里,白桦和榕树仍旧青翠。
周末午后的圣斯丁学生宿舍区分外安静,这时的学生或在参加社团活动,或在睡午觉。
掩映着绿林的走廊上,温莎站在唐晓翼的房门前,他象征性敲了敲门,然后在门框缝摸出一把钥匙。拧开把手,温莎后撤几步,一堆杂物倾斜而下,衣服、课本、书籍、台灯、仙人掌……
温莎踢了几脚,把蔓延出门槛的垃圾踢进去。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扔到高高的杂物堆上,承受了一本笔记的山堆仿佛不堪重负,悉悉索索地低吟起来。
温莎眼疾手快地拉上门。“轰隆”一声,屋内传出巨响。
温莎有点怜惜下一个会打开房门的人,那必定是一场浩劫——并且他希望那个人是唐。
真是的……这都第几次了,堆放杂物把房间弄得凌乱不堪的习惯完全改不了……温莎嘟嘟囔囔地吐槽着某人,拿出手机发信息:“收拾书包时拿错你作业本,扔回你宿舍了,祝能找到。”
他等了一会,等唐晓翼回信。温莎总是有很多时间,不介意等唐一会,就像他能等着唐多吃几口蛋炒饭,能在教室等着唐迟到二十分钟再一起上体育课,能在观众席等唐踢一两个小时的足球……毕竟除了唐,这个世界没有他需要在意和珍视的人了。
他等了很久,太阳慢慢爬过塔顶,已经错过下午茶时间了,唐还是没有回信。
温莎感到有些奇怪,他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慢慢浮现出自己的身形,他以第三视角——如同监控摄像头的角度——清晰地看见自己、走廊、学生宿舍的楼顶、圣斯丁白色的塔尖停着几只白鸽、白鸽飞上蓝天、在遥远的海面——温莎看见一艘船——
轮船航行在大海上。
台风季已经远去,海龟岛的船总要出港。
清澈的蓝天涌动着棉花般的白云,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海面,闪着波光粼粼。船桨卷出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嗡嗡嗡推行着巨船。
这是海龟岛同外界交通的船,船上多是探亲、旅游的人。
几个船员来回走动,一些人在船舱内休息,还有些乘客靠在甲板的围栏边,吹着海风欣赏风景,其间就包括一群看起来只有初中生年纪的少年。
四人一玩偶,正是羽之。
唐晓翼可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几句话就放弃行动,即使那个人是温莎。这两天是周末,羽之没有给学校请假,算是偷偷溜出来的。
海风吹乱唐晓翼满头的呆发,希燕的长发飞在空中,伊戈尔刘海下的眼睛露出来。他们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最小的飞飞抱着一只白狼玩偶,紧靠着伊戈尔,仿佛怕海风把他吹走。那只白狼玩偶是羽之的吉祥物,最初是由唐晓翼设计的,他说这匹白狼在羽之成立那天突兀地出现在他梦里,一定和羽之有着奇妙的缘分。羽之都喜欢这匹白狼,社团活动都会带着它。
唐晓翼敲敲围栏:“还记得我们上一次的讨论会吗?”
“缸中之脑?”飞飞拍了拍白狼毛绒绒的脑袋。
“对。我们还讨论出了‘缸中之脑’困局的破解之法。”
希燕指向遥远的天际线,海浪翻滚。“前往世界的尽头。”
伊戈尔温柔微笑:“既然一切都是计算机模拟的,那只要找到算法的尽头就好了。数据和计算总有穷尽的时候。”
唐晓翼伸出手,感受着海风在他指间穿过。“如果走遍地球也没有办法,那就飞向太空吧。假如那台计算机真的能模拟出整个宇宙,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伊戈尔点点头:“不过‘缸中之脑’只是一个悖论而已,想再多,羽之灵异兴趣社团也不可能真的飞向宇宙啊。”
远处突然传来鲸鸣,一头巨物在天际线划过影子。旁边的游客发出惊叹声,说能看见虎鲸真是好运。
唐晓翼抬起右手搭作凉棚,眯着眼瞧远方的黑色鲸影。他的声音融进鲸鸣里。
“‘缸中之脑’,真的只是一个悖论吗。”
轮船在海上航行了很久很久,不知为何,预定的大陆没有达到,甚至是连一点影子都看不到。而往回看,海龟岛有着一个小小的轮廓——这个轮廓的大小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船有在航行,船桨翻出的浪花证实了这一点,而船尾朝向海龟岛的角度,也说明船并没有偏航或者打圈。
甲板上的羽之开始焦急,可其他乘客毫无反应,连船员也没有异常。
感到害怕的飞飞贴进伊戈尔的怀里,希燕一手摸着飞飞的头,一手拿着手机尝试联系海龟岛,但大海之上没有信号。再不能等下去了,他们需要找船长问一下。
唐晓翼转身准备前往船舱,而在他抬脚的刹那,穿过他耳边的风突然停下。
少年眼前发黑,他失去意识,身形一晃便跌倒在甲板上。
没有风了。
没有声音了。
天上的云不再漂移。海水冻结,波浪定格。船桨停止,卷起的水花停驻在半空。散在空中的千万颗水珠,映照出从海滩走过来的人。
温莎行走在蓝色的海面上。
世界为他静止。
他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行了一二步。须臾间来到船上。
“真是的……”深蓝色的眼中只有唐晓翼。他轻轻把人抱起来,又理了理少年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抱着他唯一珍视的,温莎走在凝固的空气中。他们路过的地方,其他人都散成水珠,渗进甲板里。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离开啦。”
一步,两步,蓝天倒映海面。温莎走在海与天的交界线。
身后,轮船崩塌,沉入海中。
前方,是海龟岛的海滩与绿林,森林上空露出圣斯丁高高的白色塔尖。
远远地可以看见,在海龟岛的沙滩上,散落成水珠的人们重新出现。一艘熟悉的船停驻在港口,似乎要持续永久的静默中,轮船等待着原定的乘客登船。
在温莎看不见又看得见的地方,其他羽之成员凭空出现在其各自宿舍的床上,安稳午睡,白狼玩偶不出声地待在飞飞的床边。
卷上沙滩的海浪快要吞下几只卧沙的寄居蟹和猫眼螺。一个女孩的气球即将脱手。一对情侣的亲昵只差三毫米。
温莎抱着熟睡的少年,走过漫长的海面。
当他踏足沙滩时,原本定格的世界开始运转。
海浪有了声音。
轮船鸣笛。行人交谈、欢笑。谁的相机的快门。谁与谁酒瓶间的碰撞。蓝色的气球飞上天空。太阳伞下的恋人忘情热吻。
温莎抱着一个人,踩着暖和的沙子。过往行人纷乱嘈杂。
靠近怀里人的耳畔,他轻轻地说:“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