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八节长欢

11、信封

　　窦明昭与平德长公主各自坐在长几两旁，随侍的丫鬟尽数退至厅外，花厅内只剩两人。

　　一片静默，窦明昭淡定品茗，狭长的桃花眼未分给旁人一分目光。

　　半响，终是平德长公主沉不住气，松开皱成一团的衣袖，直了直腰身，勉强道：“那几个冰人是本宫吩咐的，人也已经带到，随你处置。”

　　窦明昭神色未变，转头看向这位长公主。

　　平德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傲然道：“本宫没赶你出京，已经是网开一面。你有错在先，本宫不过略微惩戒一二，哪怕如今你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那后宫之主，本宫也无所畏惧。”

　　窦明昭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好奇。

　　“倒是不知，公主为何如此断定当年之事是我所为？”

　　她一个臣子之女，如何动得了本朝唯一公主的意中人。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少轩！”平德坚定道：“这是你欠本宫的，也是本宫心善，换成旁人，你与你儿子早就被一杯毒酒送下黄泉了。”

　　窦明昭又笑，“如此说来，该是我多谢公主？”

　　她提手为平德长公主斟盏茶水，西湖龙井清澈见底，茶面倒影着一张毫无怀疑之色的面容，窦明昭轻声解释道：“不管公主信与不信，在下当年并不知情。”

　　她状似无意提及：“说来也是阴差阳错，那时南方刚传来噩耗，仁懿皇后一病不起，前朝后宫乱成一团，又恰逢有心者挑事，睿王殿下惨遭训斥，先帝贸然赐婚，竟是连个转圜的人都没有。”

　　“真是奇怪，先帝赐婚之前，怎么也要问一问永信侯才是，怎得如此突然？”窦明昭盯着平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平德一愣，下一瞬却是满目通红，怒道：“窦明昭，你休想污蔑少轩，挑拨我们二人感情。”

　　这下换成窦明昭愣神，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意味深长看了平德长公主一眼，感慨道：“怎会？公主与永信侯当真同心合意，感情甚笃。”

　　“知道就好。”平德长公主嘴角快要飞上天，又以袖半遮住面容，转头看着窦明昭，眼里带着几丝可怜，叹息道：“倒是你，人人都说皇后娘娘高贵无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我看来，那深宫不知葬进去多少红颜枯骨，那么多姑娘吵吵闹闹，你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窦明昭轻笑，“棺椁未盖，万事皆可变，现在谈什么好与不好，为时尚早。”

　　“也是，”平德感慨道：“谁能想到，永信侯府和离了的夫人，竟也能入主中宫。永信侯舍弃了的孩子，日后也人人都该尊称一句公子了。”

　　“我还以为，公主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只要你和你儿子不与少轩扯上联系，本宫才懒得管你们是什么身份。若是以往，本宫说不定要同前几日一样，使些手段让你不得安宁，好宣泄这三年的厌恶。可是如今，”平德话锋一转，诚恳笑道：“我有事求你，只要你能做到，当年之事我绝不再提。”

　　窦明昭道：“何事？”

　　平德长公主：“自然是让你，为我求一道赐婚圣旨。”

　　窦明昭无奈笑笑，“您是陛下唯一的姐姐，都不能从陛下手中求得旨意，我又如何求得到？”

　　平德长公主闻言嗤笑一声，托着下颌目不转睛盯着窦明昭。

　　窦明昭不避不闪，直视平德长公主的目光。

　　平德道：“虽说本宫不觉得和离再嫁有什么不对，可对那群精虫上脑的愚蠢男人来说，妻子的清白真是比命都重要，陛下竟然能立你为后，还能让你携子入宫，想必是对你情根深种。”

　　她忽然伸手至窦明昭面前，窦明昭微微侧身躲避，冷眼看向这只白皙修长的手。

　　没摸到脸，平德勾唇一笑，若无其事收回手，真情实意道：“你这张脸倒是不错，尤其这双含情目。少轩没拜倒在这双桃花眼下，我那没见过女人的皇帝倒是沉溺其中。”

　　窦明昭不为所动，淡声道：“长公主说笑了，我与陛下并未见过。”

　　“你没见过他，他可不一定没见过你。”

　　平德眼珠一转，“或是当年你下江南，他征西北之时，连跨半个大雍，只为见你一面？”

　　“又或是，他九死一生归来之际，却见你已嫁作他人妇，只能在暗处默默等至你和离？”

　　听了这些荒谬言论，窦明昭还未说什么，平德却是一阵恶寒。

　　就她那个自小便离经叛道肆意妄为的皇弟，当场抢亲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是她所想的那副样子。

　　窦明昭无奈道：“不论公主信或不信，我与陛下从未生出过情谊。”

　　“本宫不管，他既立了你为皇后，你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只说帮与不帮？”平德凑近窦明昭，死死盯着她。

　　“可，但公主需答应我一个要求。”

　　“窦明昭，你疯了？”平德不可置信道：“本宫已经好心不追究当年之事，你居然还敢提要求？”

　　窦明昭淡淡道：“当年之事，与我无关。公主若是不应，此事免谈，往后大可继续对付我。”

　　平德拽着衣袖，恶狠狠瞪着窦明昭，眼中情绪不断变化。

　　半响，她摸了摸肚子，咬牙道：“好，本宫答应你。三天，本宫要看到圣旨。”

　　窦明昭放下茶盏，轻声笑道：“要求为何，日后自会告诉公主。”

　　见平德又要发怒，窦明昭补充道：“此要求不会与永信侯府相关，公主大可放心。”

　　平德这才平静下来，冷声道：“知道就好。”她理理衣袖，不紧不慢道：“时候不早了，本宫不便久留，希望本宫没看错你，能早日得到消息。”

　　说完，平德昂首挺胸离开，已微微凸起的肚子虽能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几分，可若是有心人细细看去，依旧能探出几分猫腻。

　　可这位公主，却从来不屑于掩饰。

　　窦明昭若有所思盯着平德长公主的背影，直到此人消失。

　　“姑娘。”

　　承影快步走进来，朗声回禀：“那几个冰人还站在大门外。”

　　窦明昭起身离开，不紧不慢朝小书房走去。、

　　“随她们去，愿意站就站，愿意走就走，不必理会。”

　　“是。”

　　她们二人经过正院，打眼一瞧就看见院子中间极为突兀的几人。

　　窦明昭收回视线，淡声道：“这几人如何。”

　　承影道：“趾高气昂。咱们府里的人好声好气请她们下去休息，这几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言让姑娘亲自去请她们。”

　　“告诉旁人，就让她们在此地站着，不必理会。”

　　窦明昭推开书房门，承影立于一侧磨墨，窦明昭思索片刻，迅速下笔。

　　“姑娘当真要替长公主求道赐婚圣旨？可陛下——”

　　“无论如何，平德长公主都是陛下唯一的姐姐，就算不是一母同出，陛下也不会当真撒手不管。”窦明昭不假思索道：“这位陛下，并非冷情之人。”

　　虽说那几位王爷是敌是友不明，可这位长公主绝不会参与当年之事，就凭这点，陛下便不会不认这位皇姐。

　　至于赐婚圣旨……未婚先孕还不至于让那位陛下放在眼里，他之所以不肯答应，是敲打，更是因为林少轩。

　　这位永信侯不是良配，可惜不知用了什么迷魂汤药彻底勾了长公主的心思。她今日说得如此明白，却未动摇长公主分毫。

　　“可这位长公主如此害您，您就这么轻而易举揭过？”承影总觉得憋屈，虽说和离之事于她们无害，可每次见到那位长公主，都是一副姑娘对不住她的样子，承影总是压抑不住想要动手的心思。

　　“静心。”窦明昭神色未变，只专注于笔下，淡淡道：“她冥顽不灵，自有她的后果承受，再说此事根源不在她而在林少轩，我与她何必两两相争，反倒让林少轩这个罪魁祸首坐观上壁逍遥自在。”

　　窦明昭停笔，吹干墨迹，塞入信封递给承影。

　　“去找父亲，从那边送进宫里。”

　　信封表面，“陛下亲启”四字笔锋凌厉，行云流水。

　　“陛下亲启？老头什么时候如此正式？”

　　日暮时分，宣政殿内，赵祈安行色匆匆于宗庙赶回，接过信封时面带几分好奇，朗声道：“明面递上来的？”

　　岳坚摇头，“私下。”

　　“私下里老头什么时候这么正式？还有这字迹，他什么时候换了个代笔，瞧着倒是不俗。”

　　赵祈安刚想随手撕开信封，却听岳坚用着比平常快了不少的语调道：“不是窦大将军。”

　　赵祈安抬头看向岳坚。

　　岳坚面上难道露出一丝丝好奇，“是窦姑娘。”

　　赵祈安撕信的手一顿，换个方向从封口处缓慢撕开。

　　里头是张对折的宣纸，赵祈安却并未急着打开，转头问道：“这信……窦将军可知？”

　　岳坚干脆道：“就是窦将军让人递进来的。”

　　“可确定这信来自窦姑娘？”赵祈安又问。

　　岳坚点头，“是送来的人亲口所说。”

　　赵祈安思索片刻，当着岳坚的面将宣纸又装回信封中，正色道：“批奏折要紧。”

　　于是今日宣政殿还未至掌灯的时辰，赵祈安已经批完奏折。

　　他急匆匆返回宗庙，坐在蒲团上想要打开信封，余光瞧见面前的诸多牌位，想要拿起信封的手又放下。

　　“不妥，这第一封信怎么着也得挑个好地方，好歹是人家姑娘一番心意。”赵祈安暗道，早知如此，他应当在宣政殿多待一个时辰在过来。

　　可下一瞬他又瞥见斜上方异常明显的牌位，赵祈安朗声道：“父皇莫不是在看我？您最疼我，我就想看封信，不是不来陪您。”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赵祈安算着时间，他下半夜就去长乐宫陪母后，不如去那里看，反正母后最喜欢窦姑娘。

　　只是他等啊等，终究还是忍不住，索性一转身背对着诸多牌位，打开信封敞开宣纸一气呵成看下来。

　　半响，宗庙内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平德，你真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