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和离 ...

  •   大雍,建宁十八年春。

      天色灰蒙阴沉,日光暗淡,仅有的几丝光影也被侯府高墙牢牢遮挡。

      闱庭深院,寒风缕缕,拂动游廊檐下挂着的红绸。

      阖府寂静无声。跨过垂花门,忽见几个小厮嬉笑玩闹,推搡间却小心护着手里精巧的大红灯笼。

      青石板路狭窄,两方相遇,对面几人相视一笑,挤眉弄眼退至两旁。

      碧玉簪挽起发髻,窦明昭一身芰荷色广袖深衣,脚步未停,径直往前走去。

      然还未等她离开这条通往云善堂的必经之路,便听见身后的高声阔谈。

      “哎呦喂,你说这先帝丧期刚过,咱们府上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新夫人可是来头不小哟。”

      “这是自然,人家那可是长公主。新帝的亲姐姐,别人怎么比得上?再者人家宫里说了,先帝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女儿,专门嘱咐了新帝,千万不能让孝期耽误公主婚事。咱们府这才着急忙慌,旧人死皮赖脸还没打发走,就着手准备新人的事了。”

      窦明昭神色未变,只伸出手握住身旁的侍女,“文雅之人,少做些打打杀杀的勾当。你这三年的诗书瞧着像是白读了,一点性子没磨出来。”

      今日要早起给老夫人过寿,她没睡足,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清醒的慵懒。

      使了一两分力扒开承影紧紧攥住的手掌,窦明昭漫不经心道:“行了,不必在意这些小卒,做好该做的事。”

      承影闻言敛下眼中的杀意,点头道:“姑娘放心,确保万无一失。”

      姑娘……窦明昭微怔,三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

      当年父亲恩宠盛极一时,窦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反倒成了高悬梁上的利刃,随时都能取人性命。

      太子遇害身亡,先帝以恩宠之名赐婚,她更是不能拒绝。

      窦明昭微微抬眸,打量一番这亭台楼阁无处不精致的永信侯府。

      明面上的钟鸣鼎食簪缨世家,里子却早已腐败不堪。这侯府的掌权人林少轩,更非京中人人赞扬的那幅摸样。

      她本以为,自己至少要在这地方蹉跎数十年。

      但如今先帝已然去世……

      “夫人,云善堂到了。”

      窦明昭收回思绪,余光掠过院内摆放的诸多名贵物件。

      送礼之人倒是比去年多上不少,看来邺京中人大多已得到消息。

      她意味不明笑笑,摆出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踏入云善堂。

      云善堂内,林家宗亲吵吵嚷嚷,欢笑声快要掀翻屋顶,只是窦明昭甫一进门就安静下来,或冷漠或讥讽的眼神射向她,又在下一瞬嘈杂起来。

      堂内多了些低语,夹杂着几人恍然大悟的惊奇声。

      窦明昭置若罔闻,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见过母亲——”

      檀香缭绕,高堂上的老妇人手中盘着佛珠,闻言只是微微抬起眼皮,冷声道:“来得这么迟也就罢了,云淮呢?难不成身子还未好吗?”

      窦明昭淡声回道:“云淮大病初愈,恐将病气过给母亲,过几日儿媳定带着云淮向母亲赔罪。”

      周氏冷哼一声,闭上眼盘动佛珠。

      “云淮是我永信侯府的嫡长孙,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出丝毫差错,你这个当娘的照顾不好孩子,自有能照顾好的人来。”

      窦明昭不欲与这人争辩,像往常般一言不发站着。她低头看着周氏手中的佛珠,等了半响,终于听到堂外响起通传。

      “侯爷长公主到——”

      堂内众人纷纷站起来行礼。

      只见来人衣衫华贵,男俊女美,浓情蜜意宛若一对俪人。

      林少轩经过妻子跟前,面色忽然涌上几分羞愧。窦明昭抬眼看他,这人却又迅速转过身,快步走向老夫人周氏。

      “难为平德长公主想着我老婆子的寿辰,一大早地来赴咱们侯府的家宴。”

      周氏眼中含笑,亲热地挽着平德长公主的臂膀,“就当这是自己的家。说起来咱们侯府与太后娘娘本就连着亲,如今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语毕,周氏又转身看向窦明昭,冷下一张脸:“你这个做表嫂的定要好好侍候,莫让旁人看了笑话。”

      窦明昭没去探究这八竿子打不上的表亲关系,向一旁穿着华服的女子微颔首见礼。

      平德长公主却没有理睬,昂着下巴瞥了一眼窦明昭,又继续跟老夫人嬉笑。

      “母后也想着您呢,今儿是给您过寿,您当我平常小辈就好,千万不要讲那些生分的规矩。”

      “好好!都听你的!”

      周氏喜笑颜开,挽着平德长公主招呼众人落座。

      “长公主与侯爷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宴。”

      话音刚落,数十个貌美丫鬟敛息屏气地捧着用具进来,各色膳食流水一般摆放在紫檀木桌上,这声势浩大的排场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富贵荣华。

      席上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奉承寒暄久久不停,窦明昭只一心用膳,并未理会那亲如一家的三人。

      她估摸着时间放下筷子,小酌几口等着风波到来。

      “不好了!”

      一脸色惨白丫鬟突然跑到堂前,扑通一声跪下,惊恐道:“不好了!不好了!”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周氏拧着眉发狠道:“天捅破了不成?谁教的规矩,慌慌张张口无遮拦,小心撕烂你的嘴!”

      丫鬟只顾着磕头:“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实在是……是、是老夫人佛堂里的坐像突然裂、裂缝了!”

      “你说什么!”

      周氏猛地站起身,紧紧攥住手中的佛珠,眉头皱成川字,眼中的怒火快要化为实质狠狠刺向报信的丫鬟。

      “你们这群小贱人是怎么侍候佛祖的?半个时辰前我还好好地上过香,好端端的怎么会裂了!”

      周氏说完就要动身去看,一旁的平德却扯住了周氏的衣袖,道:“老夫人何必动怒,今日本就是您的寿辰,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佛像裂了本就不吉祥,您这样赶上去看,岂不是惹了晦气。”

      邺京城谁人不知永信侯府的老夫人一心向佛。堂中众人遇上这事都暗叹倒霉,只希望这位老夫人别拿着他们撒气。

      “可不得了喽!”突有一人叹道:“佛像裂了……岂不是说咱们有灾?”

      见周氏越来越黑的脸,又有人打圆场道:“也或许……这佛像是为老夫人挡灾了?”

      此言一出,平德眼神一亮,当即附和道:“依晚辈看正是如此,定是有那小人想要害您。”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见周氏眼底的乌青,趁热打铁道:“也不知怎的,晚辈说句忌讳的话,这三年您的脸色越发不好,从前还没什么,这几日越发明显,难不成……”

      话语未尽,周氏的怒气已经到了鼎峰,她正欲开口,外头却突然有小丫鬟喊道:“怀慈大师!是怀慈大师来了!”

      霎时间周氏面色转怒为喜,忙道快请。

      “阿弥陀佛……”

      来人慈眉善目,一身破旧袈裟,双手合十,经过窦明昭身旁时微微一顿,又径直走向周氏。

      “多年不见,老夫人近来可好?”

      还未等周氏寒暄一二,怀慈又自问自答道:“不好。”

      周氏微怔,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另一道焦急的声音已然抢先问道。

      “不好?怎会不好?”

      林少轩面上满是焦急之色,猛地窜到怀慈面前,急迫道:“我母亲可是身体有恙!”

      还未等怀慈回答,他又急不可耐吩咐:“快拿本侯的名帖去叫太医。”

      “侯爷无需担忧,老夫人与老衲交情颇深,老衲今日正是为了老夫人前来。”

      “对对。”周氏脸色一缓,叹道:“我佛慈悲,有怀慈大师在,我老婆子一定无事。”

      怀慈依旧不紧不慢,慢悠悠地绕着周氏走了几圈,问了周氏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随即让人送上笔墨纸砚,一气呵成写下几个字。

      平德长公主眼中有些得意,隐晦地看向窦明昭,窦明昭并不应和,站在人群之外,静静地等待这场闹剧结束。

      “大师……这是何意?”

      周氏不得其解,堂内其余人也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老夫人近来可是不得安眠?且身边有违和之事发生?若老衲所猜不错,种种意向皆是表明夫人与此人相克。”

      周氏闻言宛若一道疾风冲上前,高声喊出这纸上所写生辰八字。

      “壬辰年、丙午月、甲子日、壬申时……去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贱人。”

      周氏气急败坏,她就说好端端的佛像怎么会裂了。多亏她往日总是香火不断供奉菩萨,这才让菩萨降下警示。

      林少轩当即吩咐道:“快去,阖府上下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查一遍。”

      他搀扶着母亲不断安抚,见母亲手中的佛珠盘得越来越快,满脸都是无可奈何,又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宫里请太医。

      他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佛法,无奈母亲却视佛为大道,更对怀慈等邺京寺庙里的和尚言听计从。索性至今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他也就依着母亲。

      那个所谓的相克之人不外乎是些丫鬟小厮,弄死便是,只要能宽母亲的心就好。

      林少轩这样想着,却突然瞧见一旁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影。

      “明昭!”

      窦明昭敛下眼底的不喜,摆出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虚虚倚在林少轩怀里,见众人都朝这看来,遂掩面作哭泣样,道:“母亲,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您的亲孙子怎会与您相克!”

      “你说什么?”

      林少轩终于反应过来:“这是、这是云淮的八字。”

      窦明昭点点头,周氏还未说什么,林少轩率先朝着怀慈发怒:“京中人人称赞大师慈悲为怀,怎么,出家人的慈悲就是欺骗挑拨祖孙对立吗?”

      “我儿住口!”

      周氏还未反应过来,却下意识地护着怀慈大师。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怀慈大师从未出错,不可胡言乱语。”

      “可云淮是我的儿子,谁也不能动他。”

      怀慈闻言微微一笑,自顾自解释道:“贵府小公子的确与老夫人命途相克,长此以往必有一人身陷囹圄。出家人不打诳语,实在是小公子与贵府无缘。”

      周氏闻言焦躁地盘着手中的佛珠,她虽不喜云淮,可那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孙子。

      她本想找个由头休了窦氏,把云淮记在长公主名下。这样一来他们侯府的嫡长孙又能尊贵一分,可现在……孙子再怎么重要,也不能越过她去。

      眼看着周氏就要下定决心将孩子一块赶出去,林少轩却非要做个慈父,据理抗争起来。

      “任凭大师说得天花乱坠,本侯就是不相信。云淮如今才两岁,他能做出什么?”

      “你……”周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对那孩子没什么怨言,可如今见儿子竟为了那贱人的孩子竟不顾她的安危,大怒道:“怀慈大师从未出错,近来我更是不得安眠,今日那裂了的佛像更是预警!”

      “佛像裂纹可以是人为,母亲不得安眠也可以是人为,就凭这两点和一个虚无缥缈的秃驴批命便不要孩子,整个邺京也没有这样的荒唐事,儿子丢不起这个脸!”

      看着林少轩这幅据理力争的慈父样,窦明昭却是感到讽刺。

      这人往日里从不过问云淮之事,今日却不知犯了什么毛病。

      她侧身看向平德长公主难掩愤怒的脸,心思一动,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哭了起来,扮出一副柔弱样靠在林少轩怀里。

      素来端庄明艳的美人哭成这样,仿佛只能依靠着他。

      林少轩本就因着商定好的休妻一事对妻子心有愧疚,又见她第一次流露出这幅柔弱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不顾平德长公主在场,轻声哄道:“明昭放心,我定不会让人伤害咱们的孩子。”

      此话一出,周氏率先怒道:“你疯了不成!”

      平德长公主更是瞪大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林少轩。

      她本不欲掺和,免得日后落人口舌,可见二人越来越亲密,平德再也忍不下去,厉声道:“我朝以孝治天下,侯府自当以老夫人为主。侯爷疼爱孩子的心本宫理解,可侯爷年轻,又怎会缺身份尊贵的子嗣?今日当断不断,小心日后小公子真的有了性命之忧。”

      平德一边说一边抚着肚子,林少轩好似当头一棒,瞬间明白今日发生的种种。

      哪有什么相克,不过是要给人腾地方。

      长公主金尊玉贵,手上不愿沾染血迹,又不想让别人的孩子占了嫡长之位,便设计让人自行离开。

      屋内又窃窃私语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嘲弄。

      林少轩哑口无言,手在空中顿了半天,终究是落了下来,没有牵住发妻。

      见儿子不再坚持,周氏面上又摆上笑意。

      她可不是为了孙子就舍弃自己的人,那样泥菩萨的性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如今先帝已逝,平德长公主的亲哥哥做了皇帝,这侯夫人的位置当然要换人来坐。本就要休妻,如今这孩子克她,一齐逐出府去便是。

      心思辗转间,周氏已经做好了决定。

      “既如此,窦氏还不快快自请——”

      “和离——”

      窦明昭推开林少轩,摘了那副柔顺样,冷声道:“母亲既然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为母亲康健,我愿替云淮尽这最后孝道,带云淮归家。”

      “从此之后,云淮入我窦家族谱,随母姓,为窦云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另:
    本书不是养崽文,孩子有一定的出场但占比不大。
    男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旁人,名义上的也没有。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