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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孤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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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梨花挂枝头,青年男子用帕子拭去嘴角的血痕,走到书案前坐下。
沉思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研墨提笔。
“吾友霍峰,玲珑,见字如晤。”
“当年匆忙一别,竟是七年未见,此次寻你夫妇二人,是我有一托付,万望成全。自我归南城,想必你二人也有所耳闻,在我身处北兴之际,徐家覆灭,泰水不知所踪,唯余满地尸骸。我一路南寻,终见媚生,然祸端不止,媚生身死,为我留下一女在世间与我苦苦相依,女儿名唤潇湘,年初刚过四岁,性子随我,且更内敛。潇湘神似其母,于我而言,好也不好。每每从幼女窥爱妻,便令我欢喜之余几度肝肠寸断,我为此饱受生离死别之苦楚。再讲潇湘,幺女无辜,年幼丧母,和我这魂不守舍之烂人共处一室,日日寡闷,此对潇湘之生长实为灾难。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私心为我和媚生唯一的血脉寻个好去处。我跟霍峰自小相识,媚生又与玲珑情同姐妹,思来想去,潇湘交给你夫妇二人我才能安心。阿峰,我请你来南城,带走潇湘,每年除夕前带她同我见一面,年后再带她回归沂州。请你二人务必答应,我已无心力了。临颖依依,不尽欲白,只盼见君诉衷肠。”
“南录兴。”
搁笔于笔枕,他唤来外头守着的随从。
莫顷从门外进来,见到主子的疲态,低声询问:“主子,真的要把小姐送走吗?”
“莫顷,医士说我这身子骨最多还能撑五年,可你看这架势,三年都是勉强。”南录兴将信交给他,“不必多言,尽快寄出。”
“霍家主会来吗?”莫顷其实已做好照顾南潇湘的打算。
“他会来的。”
“主子,请恕我冒犯。”
“你说。”
“属下,恐怕霍家主对小姐不尽心,毕竟小姐非其所出。况且,他们已有一子,年岁比小姐还大些。”
南录兴回答道:“他们夫妇二人我最为了解,但凡有星曜一口吃的,那潇湘还会比他多出一碗汤来。下去吧,快快将信寄出,这样…罢了。”他摆摆手,先莫顷一步出了房门,鬼使神差般的来到庭院。
这样?这样如何呢?这样女儿在失去他的痛楚中也能走出来得迅速些。
夜色微微寒,月色微微凉,南录兴盯着院子里的木樨树出神。他喃喃自语,神情无限温柔:“媚生,潇湘现在最有你的神态了。媚生,我似乎没照顾好她,她懂事得让人心疼。”
抱歉啊,媚生,我真是没用。
我就要送她离开这儿了,很是不舍得。我思考许久,觉得这样对潇湘是最好的方式。
真对不住啊媚生,你留给我那么好的一个女儿,我却没时间好好教导她,白白浪费,她很聪慧,更甚你我。等我去了你那儿再给你好好赔罪。
媚生,其实我从未因潇湘似你而痛心过,怀念的确有,但我怎会因此想远离她呢,她那样好,我只想多多疼爱她。我只是,活不长久了,媚生,护我多活一年吧!
“爹爹!”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打破庭院的寂静,她赤脚踩在地上,还喘着粗气。
南录兴疾步走去抱起她,摸摸她的脖颈,热乎乎的,应是刚醒不久:“怎么醒了?”
南潇湘贴在父亲的胸膛,眯着眼:“梦到爹爹去看桂花,没带上我,我叫爹爹,您也不理我,我一着急,就醒了。爹爹,不要丢下我。”
南录兴只觉内心苦涩疼痛:“爹爹日日将你囚在南宅,你怨不怨爹爹?”
南潇湘摇摇头:“爹爹不是囚着我,莫顷叔说,是外面太危险,爹爹担心我。其实待在南宅也没什么不好的,南宅多大啊,大家都陪我玩。”
“你脚丫子都凉了,还黑黢黢的。”他用衣袖将女儿的脚包裹起来,“现在还是仲春,不冷吗?”
南潇湘嬉笑撒娇:“刚刚不冷,现在就冷起来了。”
南录兴也笑了:“小皮猴。”他抱着女儿回房,走过木犀树,走过长长的廊道,慢慢走向女儿的房间,“天冷,你不可如此不爱惜自己,而且,你是女儿家,现下年纪小,在家无谓,在外要注意些。”
“爹爹,您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要离开家。”
“你是个有志向抱负的孩子……”
南潇湘太敏感,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
“爹爹,您要送我走吗?”她匍匐在父亲肩头,低低呜咽。一张小脸被眼泪占据,一滴又一滴,砸在南录兴心头。南录兴还没来得及说话,怀里的女儿抽噎开口:“是不是我让您难过了?爹爹,不要送我走,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潇湘,你听爹爹说。”他轻轻擦掉女儿的泪水,“爹爹是想让你去远方求学,认识新人。”
“我在家不可以学吗?非去外面不可吗?”
“你在家中四年,除了南宅的人,有别的玩伴吗?”
“我不要学,我不要新人,我只要爹爹。”稚子的手紧紧攀附住父亲的脖颈。
“这是为了你将来能活得更好。”
南潇湘放开手,含泪看着南录兴:“那女儿现下的日子就不重要了吗?爹爹这个决定对您面前的我来说,一点好也算不上。”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说,“爹爹,我这里很难受,难受得我只想哭。”
南录兴将推开门。
“爹爹,您可以请夫子来家中啊,我不想离开您。”
南录兴将她放在塌边,自己也坐下。
“爹爹不喜欢你现在这样。”
南潇湘止住哭泣。
“为什么要送我走?”
南录兴:“还记得我跟你讲过《孟母三迁》的故事吗?”
“记得的。”
“为了眼前的欢愉蹉跎你的一生,这不值当。”
“在您身边,就值当。”
“如此无眼界,愈发任性。”
“女儿就是任性!”她忍不住了,眼泪流得更甚。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南录兴突然就要送她离开。
南录兴早就心软,但他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心肠。
“待你学成,就归家。”
“您什么时候决定好的?”
“三年前。”
“三年前?既是您决定好的,那我除了听您的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南录兴摸着女儿的发髻:“告知你太仓促,别哭了。”
“那说好了,爹爹,我每年除夕回来,等我学成,您就别让我走了,求您了。”
南录兴点点头:“睡吧。有些事我明早再和你交代。”
“爹爹……”门被关上了。
“爹爹,今晚,太冷了,您能不能陪我睡。”
他没有听见,又去庭院。
媚生,我太心狠了。媚生,我思念你。
作者有话要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触龙说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