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林廿lin

1、再遇

　　“哟，季丞林，这次咱科来了两个小姑娘来规培呢。”刘宸看着规培名单，“少见啊，平时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别太激动，等这三年过完了估计就没后续消息了。”季丞林顺着刘宸的视线扫着名单上的名字。

　　忽而，他视线停留在某处——余木，季丞林微微皱眉。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刘宸注意到他的异样。

　　“这个名字我应该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是吗，可能你最近看诊看多了，信息有些错乱吧。”刘宸边收拾着东西，边道：“你今晚还要值班，先休息一会吧，别太累了。”

　　季丞林只是点了点头，脑海里还在搜寻有关这个名字的相关信息。片刻，无果，便晃了晃脑袋，拿着接好的咖啡准备夜班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季丞林在办公室醒来，昨晚来的急诊不多，住院的病人也都稳定，难得宁静的夜晚。因而他即便值了班气色看起来也不算差，随后用冷水洗了洗脸后准备应付完早餐就去查房。

　　在住院部走廊，隐隐传来两个小姑娘闲聊的声音。

　　“余木，你看起来对这里很熟。”

　　“嗯，小时候就一直在这看病，也在这住过院。”被唤作余木的女孩一边左右张望着，“不过好一阵子没来了，有些记不清了。”

　　季丞林闻声抬眼朝走廊拐角张望，便向那边走去。

　　没几步三人就在拐角处碰了面，季丞林看清了其中一个女孩的容貌，不禁顿了顿脚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明白了昨晚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新来的规培生？”季丞林没等对方先开口。

　　余木与季丞林对上眼神的瞬间，不禁一颤，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只能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脏在悸动。

　　陈晓汐见余木迟迟没开口，便先开了口：“啊对，我们来的有些早了。”当看到胸前的工牌时，立马改了口，“所以转了转先熟悉一下环境，季主任。”她不禁上下打量着眼前人，脸上不觉有些发红。

　　季丞林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一旁双手插着口袋，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余木身上，“还认识我吗？不准备打个招呼？”

　　女生此时千万思绪在脑海中飞过，可嘴巴开开合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来时路上反复在心里练过的台词，在撞上他时早已抛到了脑后，只剩心慌与无措。

　　他微微眯了眯眼，在季丞林印象里，女孩与他初见时的模样变化不大——不过是退了些稚气，透着一丝成年人的凌厉，额前微分刘海的碎发轻轻扫在眼前，脑后有些凌乱的发尾随意搭在颈边两侧，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衬衫，因而哪怕过去多年也能一眼认出。

　　走廊里沉默片刻，季丞林侧了侧头，调侃道：“我的脸应该没太大变化吧，还是你又不认识我了？”

　　陈晓汐终于看不下去了，碰了碰余木手，“你在发什么呆呢？”

　　女生这才如梦初醒般：“啊，季医生，你又在值班啊。”到头来只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季丞林听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轻轻挑眉一笑说道：“是啊，怎么每次遇见你我都要值班。”说着便出了拐角，朝楼梯口走去。

　　刚出两三步，又回过头，“既然来得早就早点开始干活，一会查房，你们先把病人的病历熟悉一下，已经打印好放在办公桌上了。”他又顿了顿，看向余木，“位置没变。”

　　没等她们回话，季丞林便转身下了楼。余木依旧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迈向办公室，“走吧，别看了。”

　　“诶，你好像和他很熟？”身边的同伴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兴致勃勃。

　　“对，以前认识的。”明明自己方才触动更大，现在却努力压抑着情绪，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他看起来没比我们大多少，就当上副主任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应该37了。”余木忍不住调侃，“怎么，你喜欢？”

　　闻言身边人脸不禁红了一瞬。虽然年纪偏大，但是外表极具欺骗性，看起来不到三十出头，又留着干脆利落的前刺，更是显得少年感十足。陈晓汐忍不住凑上前：“把他的联系方式推我呗？”

　　余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一款？没有。”说着把复印好的病历甩给她，“一会提问我可不会提醒你。”

　　陈晓汐悻悻地接过病历，叹了口气在上面圈画着。

　　而一旁提醒她的人自己却全然看不进去。

　　“知道我是谁吗？”

　　“还认识我吗？”

　　“换套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

　　“还是你又不认识我了？”

　　时隔多年，未变的语气和音调与过去相重合，久久在她心里回荡。

　　季丞林吃早餐吃的很快，通常是工作所需，而今天他多少藏了些私心。

　　等他再回到办公室时，学生差不多都到齐了，便就着进行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这种事余木都稳定在最后一个，这次也不例外。等她挪着步子到人群中央，依旧是双手插兜的架势，“大家好，我的名字是余木，希望在后续的工作配合中，和大家相处的愉快。”明了简洁，是她的一贯作风。

　　季丞林起身向病房走去，“嗯，大家认识的差不多了，准备查房。”

　　听到这大家面面相觑，默契十足的都往后各退了一步。

　　“一会先提问躲在后面的人。”他没忘补充一句，话刚落地一群人又争先恐后地跟在后面。

　　普通病房一间三张床，十几号人一下泉涌般进入，看上去难免黑压压的一片，本来躺在病床上的大爷都不禁直了直身子。

　　“规培第一天就碰上主任大查房…”陈晓汐叹了口气。

　　“谁让你刚刚不好好看病历，现在知道后怕了？”余木则双手抱臂靠在墙上，笑道。

　　季丞林听到后面的说笑声，本想回头瞪一眼以强调纪律，但看到倚在墙角边的某人，便扬了扬下巴，道：“站那么后面能看得到什么？走前面来。”

　　众人纷纷向后看去，余木顿时觉得耳朵烧得慌，低着头从人群穿过，在他身旁站定。

　　许是他们来医院的第一天，季丞林没提问，只是点了点每个病症的典型症状，并交代日后查房需要注意的细节事项，待每个人分配好后，季丞林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轮夜班了，今晚…是陈晓汐。”

　　不难发觉有人的脸暗暗拉了下来，余木看了一眼拉长脸的陈晓汐，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嘲笑，“加油啊，要不要我送点芒果安慰一下你？”当然，换回来的是陈晓汐的白眼。

　　等回到办公室，其他人都跟着带教医生出诊了，季丞林还在整理手术名单，一会准备谈话。

　　余木的带教医生原本是刘宸，但有人假意担心刘宸一人带四个带不过来，便好心为他分担了一点。

　　“我今天上午不出诊，你可以先看会书，一会去和这几个病床的家属术前谈话。”说着，他拉开了抽屉，“对了，你早饭吃得早，要吃点糖补充…”

　　“要。”没等说完，余木便凑了上去，紧盯着拉开的抽屉。

　　“…还真是毫不客气。”季丞林拿出个盒子递给她，“里面挺多，想吃什么自己拿吧。”

　　余木在里面翻找着，“你怎么吃的还要单独放一个盒子里？”而后手里攥着三四个，又往口袋里放了五六个。

　　“散着在抽屉里太乱。”

　　盒子被翻的见了底，垫底的是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她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捧着盒子端详了一阵。

　　季丞林见一旁人的动作忽然停滞，便往盒子里瞄了一眼，明白后偏过头嘴角扬了扬，“自己写的东西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听到这，后者才恍然大悟，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办公椅上的医生。原本早已安顿好的心，又凌乱的没有章法…

　　“你还留着？”余木展开信纸，细细摩挲着，纸张除了微微泛黄，其他地方竟保存的十分完好。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像您一样优秀的医生。”

　　“在这之后医院给我的感觉更多是温馨……”

　　十年前注入了不少情绪的话语如今历历在目，年少时的期望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余木心里不禁一阵感慨，但又因信里带着稚气的内容而有丝尴尬。

　　“嗯……”季丞林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一手托着下巴，食指轻点太阳穴，似在想怎么回答。

　　“这不是林哥一直很宝贝的感谢信吗？”季丞林还没开口，刘宸便“不经意”地路过，还凑过来插了两三句话，“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只是个住院医呢。”

　　“听说是个小姑娘送来的，可惜了，当时我不在值班，没法看到第一现场。”

　　“我跟你说啊，自从收到这信之后，他无论是挨主任骂了，还是被病人投诉了，或者手术没做好，就喜欢翻出这几张纸出来看。”

　　刘宸没注意一旁脸色越来越青的季丞林，继续调侃道：“这玩意可比我的安慰有用多了。”

　　季丞林终于按耐不住，沉声，“余木，你的外科结打得怎么样？”

　　“啊？”一直在状况外的人来不及反应。

　　“可以拿刘医生的嘴练练手。”话刚落地，刘宸就溜之大吉了。

　　望着逃走的人的背影，余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她转头看着季丞林耳尖染上的红晕，心里早已了然，但还是爱多问一嘴。

　　“可以去术前谈话了，这几个做的是一类手术，放在一块谈就行。”后者却把手术同意知情书推到了她面前。

　　这几个患者都是小手术，家属也很好沟通，完成这个任务并不难，等余木回到办公室时，季丞林已没了刚才的窘迫。

　　“去楼下帮我拿个外卖。”季丞林往椅背上一靠，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图片给你发过去了，别拿错了。”

　　余木打开手机，看到微信上有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黑猫在凝视窗外的海平线。

　　她一顿，点击“通过”，不一会就弹出了季丞林发送的图片，余木随即回了一个“OK”的手势，聊天框里赫然出现两只“小黑猫”聊天的情形，不知是偶然还是缘分中的必然。

　　“使唤人倒是使唤得熟练。”余木走到住院部门口的外卖存放点，心里暗暗吐槽着。

　　“哟，新面孔啊小姑娘。”门口的保安大爷很是自来熟。

　　“对，我来帮季主任拿外卖。”

　　“嗯？小林可不常点外卖啊，今天是得有多忙。”说着大爷在柜架上找着，“喏，是这个吧。”

　　余木拿着图片比对了一下，“嗯对，谢谢。”她上着楼，心里暗暗揣摩着方才大爷说的话。

　　回到办公室，季丞林依旧在电脑面前敲打，看见余木拎着外卖回来，拍了拍办公桌旁的桌子，“放这，有劳了。我点的热饮，你看看有喜欢喝的吗？”

　　外卖包装袋里装了一杯杨枝甘露，另一杯是芋泥奶茶，她微微皱眉——余木对芒果过敏，也不喜欢香芋的滋味。

　　屏幕前的人察觉到一旁的迟疑，“怎么了，都不喜欢吗？”

　　“不太巧，过敏。”察觉到气氛有一瞬的尴尬，她又急忙补充，“下午能带我上台吗？就当是跑腿费了。”

　　“行。”这台阶给的恰是时候。

　　下午，刘宸回到住院部，“余木，让8号床准备去手术室，动作稍微快点。”

　　待余木一行人将病床推入手术室时，手术团队已蓄势待发，麻醉医生准备麻醉，这间隙里巡回护士带着她洗手，穿手术服。

　　“挺熟练啊，要不是季丞林说你是第一次上台我还不信。”巡回护士不禁对余木赞叹有加，手术室里的气氛也更加轻松，舒缓的音乐也适时响起。

　　一切准备就绪，术前核对也完毕。

　　“你第一次上台，就先观摩吧。”刘宸说完，就在标记处做切口。

　　等季丞林从另一手术室赶来时，恰好就到关键部分，刘宸让出主刀位置，上了一旁的助手位。

　　“没吐？”季丞林看了一眼在手术台旁边站着的余木，眼里多了几分赞赏，“不错啊。”

　　余木眼不离显示屏，冲他点了点头。

　　季丞林作为副主任医师，手快，手稳，手准便是标配。三下五除二，病灶便通过胸腔镜被摘出来。

　　“放管子，缝合。”季丞林退下主刀位置，由刘宸收尾。

　　“下次你可以上台参与一下，递器械什么的。”说罢，季丞林洗完手便去了另一间手术室。

　　季丞林的一举一动余木都看在眼里，虽然是小手术，但其熟练程度也是靠一台台临床磨炼出来的，这几年来他所受的磨砺更是让余木钦佩。

　　季丞林结束一下午的手术安排，回实验室将研究稍作收尾，便下班回家。

　　偌大的家里冷冷清清，开了灯，银白的茶几亮的刺眼，放下包，点了根烟。

　　烟雾萦绕在脸侧，其脸廓更加不真切。

　　想起今天的重逢，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心情难得格外的好。

　　手机铃声不适宜地响起。

　　“喂？”季丞林接上了电话，嗓音由于烟草而半哑。

　　“林哥出来喝一杯呗，赏个脸？”电话对面是喧闹繁杂与轻佻的男音。

　　“行。”

　　季丞林难得爽快，对面男人听了高兴地扯着嗓子，“老地方啊。”

　　老地方是一家人群繁杂的酒馆。

　　刚踏进门，方才打电话的男子远远望到了季丞林，便大喊着唤他过来。

　　季丞林一向不喜欢喧嚣的环境与高调的人，但又碍于以前的交情，今天心情又好，便答应了这次邀请。

　　一落座，就有两三个女郎围上前来，欲想勾肩揽腰，但都被他一一躲过，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与每个人都保持着相应距离。

　　对面男子的轻佻与季丞林的冷冽格格不入，而摆在季丞林面前的高度数酒水也被换成了果茶。他努力耐着性子，好融入这一氛围，却显得被动而生硬。

　　忽而，他眸色不禁一亮，接起电话，“好的，我马上过来。”

　　“医院有急诊，需要我马上过去，失陪了。”同他人打过招呼后便迈着步子离开。

　　季丞林到急诊时，刘宸和陈晓汐同其他技术人员正在评估患者伤情。这是一例胸部贯穿伤。

　　不幸中的万幸，患者体内重要脏器没有大面积出血，随即便被推进了手术室。

　　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季丞林原本叫了消防队员帮忙将钢筋取出，可由于金属柱上有倒刺，这个方案很快便被否决。

　　“那就先开胸吧。”季丞林一声令下，团队便各司其职，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果断。

　　开胸后伤势一目了然，钢筋造成心包裂伤，左肺下叶裂伤，但所幸没有伤及更致命的部位。

　　在可视环境下，钢筋由手术团队取出，手术过程自然也顺利，有惊无险。

　　陈晓汐第一回见到如此浩大的场面，不禁有些出神，偏偏这时候，无菌意识便最容易被忽略。

　　“别过来！滚远点！”在她想再凑近点观摩这难得的手术时，季丞林的声音赫然响起。

　　陈晓汐不禁一颤，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走开，而其他人也只是向她投去了同情的一眼，便又埋头于手术台。

　　手术顺利完成，与家属沟通的繁杂任务落到了刘宸身上。季丞林洗手出手术室时，路过了正在抽泣的陈晓汐。

　　“季主任刚刚精神比较紧张嘛，一急就吼了，别往心里去啊。”一旁的护士正小声安慰着。

　　季丞林不以为意，毕竟他觉得做错事就该承担其后果，便只是一瞥就往急诊外走去。

　　“季主任，家属想见见你。”没走两三年，刘宸便叫住了他。

　　他只是摆摆手，“明天再说不急。”

　　第二天余木来到住院部，便被陈晓汐抓着连珠带炮地吐槽了一通季丞林。

　　不料二人一转头，主人公就在后面，他顶着眼底的乌青，“在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