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半山之木

76、第 76 章

　　红绫常年居于深山，少见日光，皮肤透白，犹如定窑白瓷，晶莹剔透。明眸如水，灵动无邪，似是从未被世俗之气沾染的山中精灵。

　　丹唇皓齿，因有些气恼唇角微微下坠，反倒多出几分可怜可爱之处。

　　皇上后宫三千，虽是各有姿态，但若山间灵动小鹿的女子还从未见过。

　　皇上最喜围猎，围猎中最擅长的便是猎鹿。鹿最机灵，善于闪躲，却不善攻击。

　　他最喜欢的便是看到弓箭之下受惊的鹿眼半是祈求、半是绝望的看着自己。他能从中品味出绝望的服从。

　　那也是他最喜欢的表情，无论是猎物还是人。

　　此时面前这女子有着鹿一般的眼睛，自己也定要她露出此等表情才会快活。

　　“你唤何名？”皇上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对自己情绪毫不掩饰的女子，这宫中所有人必要具备的本领便是隐忍，可这女子却偏偏相反，恨不得将对自己的厌烦写在脑门上。

　　身边的公公吓得直跺脚，何人敢给皇上脸色。

　　疾步走到红绫身旁低声道“皇上问你话，好好回，仔细你全族人的性命。”

　　公公声音尖细，一手握着拂尘，一手捏着兰花指。

　　红绫只觉得这声音刺耳，若是大晟的男子皆是如此，爷爷将全族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大晟可是明智之举？

　　“放肆。”见她仍不不回话，公公的声音尖厉起来。

　　红绫斜眼瞧了一眼身侧的公公，满是不屑。她不懂皇宫中太监是何等存在，只觉得这人少了男子的阳刚之气。

　　“回皇上，民女名唤红绫。”红绫声音清脆，毫无大晟女子的温婉之态。

　　“大胆，竟敢冲撞贵妃娘娘的名讳。”贵妃娘娘乃是镇南将军的妹妹，闺名唤穆灵儿。皇家贵人的名讳百姓都要规避，否则便是大罪。

　　红绫从来不知世上竟还有此等荒谬的说法，却也不敢太过造次。

　　抬眸直视公公问“敢问贵妃娘娘名讳是哪一个灵字？”

　　“你……”老太监吓的手都在发抖，若是皇上动怒，莫说这丫头小命不保，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也没有好日子过。

　　“无妨，贵妃的闺名乃是取‘灵动’之意，便是灵动之灵。你的名讳是何字？”皇上抬手制止老太监的话，亲自为红绫解答。

　　老太监擦着头上的冷汗，何为伴君如伴虎。若是皇上突然对此女子有了兴致，他方才说得话便是僭越。

　　好在皇上并未怪罪，他默默退回皇上身后。

　　红绫见老太监吃瘪，心情大好。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将肩上披挂的红绫拿在手中举起对着皇上道“喏，便是此红绫。”

　　皇上难得开怀，放声大笑，周围人不明所以却也跟着牵了牵嘴角。

　　“你甚得朕心，如此便留在宫中。朕给你安排个好住处，赏赐白夷封地、白银如何？”

　　“回皇上，民女不……惶恐。听祖父说民女自幼便愚钝，从小无人教养，山野中长大，不懂规矩，若是留在宫中定会冲撞各位贵人，不仅民女小命不保，还会影响诸位贵人的心情，这才是大事。”红绫话刚出口，又想起敖谨行交代自己的事，说话定要慎言，不可顶撞诸位贵人，便慌忙改了口。

　　她所言不虚，却是在山中长大，不懂规矩。也是真的怕一句话就小命不保，更怕见到个人便要下跪叩头，便半真半假的回了皇上。

　　“无妨，你与贵妃撞了名讳，朕许你勿需改名。你担忧冲撞贵人，朕便赐你免死金牌，只需对朕、皇后与太后行礼便可，其他人都可不行礼，如此还不可？”皇上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威严。

　　皇家的威严对于一个山野长大的丫头来说，犹如雷霆压顶。纵使性子跳脱，也不免心生畏惧。

　　红绫的脸色较方才又白了些，双手死死的攥着手中的红绫。

　　当日敖谨行问过她，若是皇上对她起了歹心该如何。当时她何等自负，未曾想敖谨行一语成谶，她却没了当时的气势，终是自己不谙世事，不想这世上确有只手遮天之人。

　　幼时她曾觉得祖父过于懦弱，大晟如何？东夷如何？何故因为他们全族逃到深山，此时她突然明白了祖父的选择，这世上的权势才是最压人的。

　　若是如此，如何才能获得这滔天的权柄？

　　红绫方才恐惧的心思瞬间消散，反而对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来了兴致。

　　“嗯？”皇上看这丫头半晌都不应声，以为是被吓到了。

　　“皇上，民女自在习惯了，若是皇上喜欢，民女可随时进宫为皇上献上歌舞。这歌舞本非民女一人编排，定要与宫外师父一同苦思钻研方可。若是民女留在宫中，便无法更迭歌舞，皇上也会看腻。”恐惧消失，心思便活泛起来，拒绝的理由也句句有理。

　　“朕并非只喜欢你的歌舞，还中意你的机灵。若是需要你师父，朕派人将她也接进宫便可，这偌大的皇宫还怕多几人？”皇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红绫自知皇上主意已定，自己如何争辩也难抗皇权。心中将大晟皇族先祖问候一个遍，瘫软的坐在地上。

　　将已经丢掉多时的恐惧又捡了起来，方才只考虑皇上将她留在宫中是为表演歌舞。若是皇上对她起了些歹念，她该如何？

　　总不能将自己这清白之身给了一个与他祖父差不多大的老叟吧？即便那人是皇上，那也不能遮蔽他是老叟的事实。

　　握着手中的红绫，突然有了主意，若是皇上逼迫，就用此来了断。

　　皇上见她恐惧，也并未多为难。叫人将她送入“幻蝶宫”，原本此宫中居住着一位妃嫔，但因母家犯错遭受牵连，被打入冷宫。

　　那位妃嫔也是善舞，皇上才将她所居住的宫殿赐名幻蝶宫，如今留给红绫倒也合适。

　　红绫认命起身，随着几个太监、宫女离去。

　　行至幻蝶宫外，只见一少年从甬道中疾行而出。那人身着墨绿锦缎云袍，头戴紫金冠，一双漆黑的眸子尽是笑意。

　　身边太监与宫女见那少年皆跪地行礼，口中恭敬道“见过八皇子。”

　　少年方才并未注意太监与宫女中竟还有一女子，此时其他人均跪地，空留红绫一人立在当地，才惊觉这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此女子他从未见过，心中觉得疑惑。

　　因有皇帝允准，八皇子年纪尚幼，可随意出入后宫。后宫中以他母妃最为年轻，许多年未进过新人，少年皇子日常行走也无不妥。

　　后宫中莫说是各位娘娘，便是娘娘身旁的丫头他也大半都认得，不应有如此出众的女子不识。

　　“这是何人？”八皇子朝着领头的太监问。

　　“回八皇子，这是皇上新收的唱曲儿的。现在准备安顿在‘幻蝶宫’。”太监恭恭敬敬的答道。

　　“哦？在我母亲的宫殿旁。看着不似大晟人，不知是何邦？”八皇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红绫，目光中满是新奇。

　　“回八皇子，此人乃是白夷人。”太监继续答。

　　“难怪，白夷可是与东夷相邻？我七哥曾在东夷，若是他看到你定然会觉得亲切。”八皇子的眸光亮了几分。

　　稍后又暗下去，摆弄着身前挂的荷包，口中自言自语“可惜了，七哥从前日回宫后便不见了踪影，几次找他都不见人。”八皇子似是想起伤心事，方才的热情冷却了大半。

　　红绫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他口中的七哥。看来八皇子还惦念着那日清泉寺中遇到敖谨行之事，只是他不知晓此时宫中的七皇子并非是他要寻之人，即便是在宫中遇到恐怕也要失望。

　　看来这孩子也是一可怜之人，还很好骗。

　　若不然从八皇子下手？或许还有一线逃出去的机会。

　　红绫心中暗做打算，面上刻意流露出几分慌乱，俯身向八皇子行礼。

　　“民女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八皇子，请八皇子赎罪”话语中满是惊慌。

　　“无妨，你是新来的，怎会认得我，快些起来。”八皇子也不是计较的，见吓到面前的女子，连忙让人起身。

　　“父皇叫你留在此处，可是要……”八皇子的话语突然顿住，这女子与自己年龄相仿，父皇已经年过半百总不能要纳这个小丫头进后宫吧。

　　若无此意，为何要她住进此处。

　　他心中莫名的有些酸，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无措从心底慢慢浮现，溢满全身。

　　只要想到这么好的女子要被父皇纳入后宫，便心中憋闷。

　　“皇上将民女留在宫中是因喜爱民女的歌舞罢了。”红绫眨着眼睛解释，满是澄澈的目光让人不仅心生怜爱。

　　“那便好。”八皇子顿觉呼吸顺畅了许多，二人又聊了几句。八皇子有些流连的被母妃宫中的宫女叫回去，红绫也被带往自己的寝殿。

　　得知红绫被留在宫中，敖谨行心中对皇上仅有的一丝期望也彻底幻灭。

　　他以为他父皇只是不善理政，为人冷漠。至少不至于色令智昏，这么多年来后宫不曾纳新人，这也是他敢将红绫送进宫的原因。

　　同时得知消息的还有夏侯星霜，小阿奇献宝般的将尚在校场上的夏侯星霜拖进屋内，凑到夏侯星霜的耳边道“姐姐，敖谨行身边那个女子被皇上留在宫中，你欢喜吗？”